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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沙漠与海·婚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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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持续了三小时的装扮终于结束了,位于海底的套间又恢复了安静,镜子后鱼群缓慢地游动在深蓝色的海洋中,它们没有情绪,没有太长的记忆。“如果这些玻璃可以毫无征兆的破裂,那我就可以沉睡在这里,沙漠边纯净的大海中。”我仰着头靠在椅子上,仿佛自己真的融化在柔蓝的大海中,像海草一样,顺着大海的律动而漂浮着。
“小姐,还有一个小时,您可以稍微休息一下。”一个恭敬的女声在门外响起。
“知道了。”我懒懒地回答着,真是一秒钟安宁都不肯给我啊。不过,在这个金钱堆砌的迪拜,哪一寸空间是纯净的?
看着镜子中的人,这个被无数人追捧的人儿,其实并不是什么倾城绝世,但这些年那些不知疲倦的人们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当然,这张脸上也不是没有任何可取的地方,比如微微向下的眼角,鹅蛋型的脸颊,垂露型的鼻子曾被无数人暗暗羡慕着。就是这张稚气未脱的脸,此刻配着特别定制的六米裙摆的婚纱,70克拉定制的蓝宝石钻石项链,和配套的头饰、耳饰。这套过分奢华的装扮也许不适合同年龄的普通女孩,可是,看着酒店服务员假装无意地多次瞩目,这套衣服,我驾驭得不错。
一个小时很快过去,设计师、造型师有序地走了进来,替我打理好头纱和裙摆,然后在六名保镖的包围下,我走向了我不能推脱的十八岁生日礼物,我的婚礼。
一年没见面的父亲挽着我的手,露出了我几乎从未见过的接近自然的笑容,哥哥们宾客席中对我笑着,在这个父亲永远缺席的家中,他们永远对我百般宠溺纵容。中东耀眼的阳光,让这场海边的婚礼显现出童话般的美好,空运过来的玫瑰花瓣洒在用玫瑰花汁液染红的安塔拉羊毛地毯上,红毯的尽头站着的,那个背对着阳光的高大身影,便是我的丈夫。他穿着合体的黑色西服,带着如同海洋一般温和的笑容,充满渴望地看向红毯这边的我。如果我并不认识他,这种微笑出现在我人生的任何阶段,我恐怕会疯狂地爱上这个男人,可以享受到我一直渴望的不顾一切的爱,可是,那个假设的基础是他不是他。
竖琴演奏家缓缓拨弄着琴弦,流水般的音乐随着我的步子绽放在地毯上。我回想着这一切的开端,一个月之前,在坦桑尼亚组织义工的我被父亲的助手叫回国。在书房里,二把手杨叔叔递给我一叠资料之后,告诉我,十八岁生日那天,我要结婚了,届时我父亲会到场。
和哥哥们不同,我从来没有机会了解父亲的生意,父亲也从未刻意透露,但也无需透露,父亲的枪支收藏,贴身保镖,反复迁移的住所,来历不明的巨额财产,一切足够明显了。
我是这个家期盼了许久的女儿,母亲曾对我说过,她的言语充满爱意,父亲也这样说着,但他的眼中出现的是与他的帝国利益盘根错节的张氏启昌集团,在我出生前7年得了一位公子。
2.
回国第二天,这位启昌集团的新总裁拨出了午餐的两小时时间给我,在一家私人餐厅的包间里。餐厅的装潢很别致,是民国复古式的装饰,包间对着人工湖泊,在繁华的都市中显出些幽静的味道。我倒不是什么会观察的人,只是我的那位“丈夫”迟到了一个小时,让我对着湖泊看了个够。
“抱歉,晚了些。”顺着低沉的声线看去,我第一次见到了三十天后将成为我丈夫的人。他穿着深蓝色的改良版西服,颀长的个子和优良的身材将西服撑出了好看的起伏,除了脸色有些苍白之外,的确是一个有吸引力的男人,与长期相处的同学,贵公子们相比,他身上有一种成熟的魅力。
“没关系。”我抬起头看着站在桌子对面的高大身影。
“白岺慈小姐,我是……”
“张貅宇,总裁先生,还是我未来的丈夫?”我笑着看他。
“随便你吧。”他嘴角牵了一下,重重地坐在凳子上,一手松开衬衫的领扣,一手搭在腹部。包间很快陷入了寂静,他粗重的呼吸成为了唯一的背景。
“张貅宇,你有心爱的人吗?”
“呵呵,这个答案重要吗?”他戏谑地笑着,一手拿起桌上的酒杯,慢慢摇晃着。
“如果有的话,我不介意你们保持原来的关系。”
“哦?”他将目光移到我身上,像在看一个胡闹的孩子。
“作为回报?”他见我没有说下去的意思,自己按照自己的思路继续说着。
“什么回报?”
“未来总裁夫人不会是想争取一个外遇的机会吧。”他笑了一声,又认真地看着手中的红酒。
我也许不擅长观察人,但分析对方的言语却是我的兴趣,眼前这个人,依照资料来看有一个不完整的童年时期,一个被迫成长的少年时期和一个过分狠毒的青年时期。擅长运用□□来完成商业收益,擅长用□□势力的自身分歧相互制衡,擅长利用黑势力对自己企业的需求与政界相互对抗。而从这几句对话来看,背叛、谈判大概是他人生的底色。还有,那种令人作呕的微笑,再熟悉不过的虚伪。
“我倒希望有,可是我还没遇到那个人。爱情是我无法负担的奢侈品,我希望这段婚姻不要连你的也毁了。”我说着,没有说出的是我对爱情的渴望,幻想,追求,所有的一切,都结束在前一天的那几个字上“你要结婚了。”
“哈哈。”他笑出声来,“你真的只要求这些?”他尝了一口杯中的红色液体,充满玩味地看着我。
“让你失望了,确实只有这些。”看见他的眼睛,我感到一种不可遏制的愤怒,我带着一种近乎报复地快意说着。我讨厌他,并不是因为他的不择手段,而是他的虚伪,和父亲如出一辙的虚伪。
“让你失望了,亲爱的,我没有爱人。”他回答着,脸上的笑意更加肆意,“也不会有。”
简短的对话结束于这四个字,坐在回程的车上,我回想着他的表情和语气,不知道是我的错觉还是什么,在他脸上,我看见了同样的情感,报复。
“白小姐。”神父的一声呼唤,让我的意识又回到了婚礼现场,原本以为可以和不得不相处的丈夫至少成为朋友的,但是愿望似乎落空了。我看着他夕阳下如神祇一般的剪影,耳边略过神父冗长的誓词,就这几秒钟,就当我在我的梦中吧。我发自内心的微笑着,“是的,我愿意。”他低头看见我的表情,眼中闪过一丝疑虑,随后戏谑地笑了笑,又换上他虚假的绅士的微笑。“我愿意。”
交换戒指,掀开柔软白纱,他在我耳边悄悄说了句,“别指望我会拿出半点真心。”
我伸出双臂勾住他的脖子,也在他耳边耳语道“别以为我会等你的真心。”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嘴唇已经被他狠狠吸吮住,他伸出舌头试图撬开我紧闭的牙关,可我只是笑着,直视着他的双眼,我和曾在你腿上搔首弄姿的女郎们,从来不是一类人。
3.
虽然大体是西式仪式,但敬酒这种传统项目还是不能避免的。在父亲面前,他仍是极力装作温柔体贴的样子,接过了我手中大多数酒。愿意喝就喝吧,还没吃饭的情况下,我也没有自虐的意思。敬完近三十桌重要成员,第二瓶酒已经见底了,待我们终于可以坐下用餐时,他却不动了,只是解开衬衫的扣子,一手搭在腹部,靠在椅子上休息。
“你不吃?”我喝着西式浓汤,瞥了一眼脸色苍白的他。
“老婆,关心我吗?”张貅宇的脸上泛着红,眯着眼睛看着我。可是这个原本亲昵的词从他嘴里说出就像那刺鼻的酒精味道一样,让我觉得恶心。
我嫌恶地看了他一眼,继续低着头吃着精致的法式餐点。正当我把撕下的面包喂到嘴里时,滚烫的手臂圈住了我,把我的头扳向左边,他笑了一下,衔住了面包的另一端,一点一点吞着。这样的举动,让我更加觉得恶心,我讨厌醉酒的人,我讨厌醉酒回来歇斯底里的父亲。我咬断了面包,想把他推远,但他却整个身子都靠在了我的肩上,越发不让我动。客人们开始起哄,不远处微醺的父亲笑得很开怀。
他站起身来,一个横抱抱起了我,我不好反抗,只是揪着他的领带,小声怒骂着,“What the F**K are you doing!”
“To rob you of your virginity, sweetie.”
童话,果然只有那短暂的几秒,玫瑰色的天空,金色的剪影,都只是幻觉而已,这才是交易的内核。
走在安静的走廊里,我不再挣扎靠在他的手臂上,之前的十八年我都是哥哥们牺牲的受益者,凭什么反抗呢?细看之下,他的脸色更加苍白了,在打着空调的室内,他额间竟然还挂着汗珠。他的脚步似乎变得吃力了些许,呼吸像上次见面一样十分粗重,他是有什么病吗?可是资料中并没有提及啊。
走到套房的床边,我几乎是被摔在了床上,他也倒在了床上,蜷缩作一团,小声呻吟着。“喝醉了吗?逃过一劫。”我从衣柜里拿了睡衣自己到一边换衣服去了。身上大件小件卸下来花了不少时间,再走到房间里面时,张貅宇人已经不见了,从厕所传来阵阵呕吐声。
我看了一眼厕所方向,耳边又响起他那句话,别指望我会拿出真心。既然他都这样说了,我又何必为了一段本就不会有好结果的政治婚姻做出点让表面好看些的努力呢?我躺倒床上准备歇息,突然想起自己妆还没卸,洗浴室不知还要被占多久,还是得进去看看。
厕所门没关,他整个人跪在马桶旁歇斯底里地呕吐着,双手死死抵着腹部,我看他没有停下的意思,又慢慢晃了出去。
就这样过了几分钟,厕所中稍微消停了点,我又走过去看了看,他头抵着马桶旁的墙面喘息着,低低地呻吟时不时地溢出喉头。
原本高大的他此刻蜷缩在马桶旁,闭着眼睛喘息的样子竟显出了几分无助,现在屋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如果我因为他对我的厌恶也同样对待他,我和我厌恶的就没有区别了,想着我走到客厅随手拿了个玻璃杯接了热水。马桶被他随手冲过了,没有太大的异味,我刚准备说话,他又浑身痉挛一般扑到马桶处开始吐。他今天的酒喝得太猛,伤到胃了,而且,有一半是帮我挡的酒,就算是表面礼貌也好,我不想欠他人情。
“喂。”我推了推他。
“呃……”他彻底醉了,他抱着腹部痛苦的呻吟着。
他的情况似乎有点不对劲,但是只是醉酒的话,父亲烂醉如泥回来,第二天也会恢复,应该没什么问题。
我试着顺了顺他的背,他又干呕了一阵,但实在吐不出什么东西了。“喝点水吧。”
他双手按在腹部,不肯接水,我只好把杯子凑过去喂他,他的头又一直躲。这满身的酒味实在太刺鼻了,速战速决,我蹲下身子,把他的头固定在手臂里,扶着他喂给他水喝。刚灌进去的水又被他咳了出来,全溅在了我的睡裙上。“恶心。”我痛恨醉酒的人,就是痛恨。
“Sorry,咳咳,thanks,keep it。”他断断续续地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五十迪拉姆,塞在我手里。
从来没有家人照顾过他醉酒吗?他竟然习惯性地给小费?他没有家人吗?他不是妈妈还在世吗?这种奇怪的感觉,是怜悯吗?
“呃……”他双手抱着肚子在我的怀里碾转着,莫非是酒精中毒?我看了看周围,“厕所里应该有……找到了!”我把玻璃杯随手放在墙边,伸长了手臂去拿马桶旁的电话,勉强够到后拨通了服务台,医生和医护人员很快到了。把烂醉的他搬到了床上,喂了醒酒药打了……解痉挛针?
“他怎么了?”我用英语询问着。
“您的丈夫患有神经性肠胃痉挛,是不可以喝酒的,酒精刺激引起了胃肠痉挛。排除了酒精中毒可能,以后需要小心调养。您可以像这样按摩,可以减轻疼痛。”
“这样,谢谢您。这件事情请务必保密。”
“不用谢太太,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他为什么要瞒着大家呢,父亲找不到的资料必定是内部人员也不知道的信息。身体这么差,今天还玩儿命喝酒,这又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一个我才见过几次面的人会占据我的思维。等等,医生似乎说过解痉针见效没那么快?那他现在一定很痛吧。白岺慈,你是准备去帮他按摩不成。
我把头埋在浴缸的水里,却又总觉得自己听得见他呼痛的呻吟,于是草草擦干走到床边看。他侧卧着,手依然抵在腹部,虽然蜷缩得不太厉害,但还是疼吧。
他紧皱着眉头的样子,依然很好看,如果不是那么虚伪,说不定,我还是爱上你的吧?可是他清醒时那种伪装完美的绅士、柔情的样子实在是令人作呕。
“呃噢……”他闷声闷气地发出了声音,手压得更紧了。
徘徊了半天,我只是拿了枕头和毛毯走到客厅,在沙发上睡了。
两个完全排斥的个体是无法融合的,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