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风雨声》乌追

19、饥不择食

　　尹天明的离开并没有让尴尬随之烟消云散。
　　我呵呵地憨笑两声，拍拍沙发，道：“林总您请坐。”
　　他并没有旋即坐下，而是以一种极其古怪的神情看着我，“你怎么认识尹总？”
　　我没料到林夜竟然是认识尹天明的。他察觉到我的诧异，忙道：“公司最近有个合作在跟他们谈，不过一直是许蔚在插手这件事。尹总不认识我也是应该，我也不过是在一次聚会上见过他一面而已。”
　　他又将问题扔向我，“你还没回答我。”
　　我犹疑着要如何开口，林夜却又忽然打断，“等一下！”他脸上挂着古怪的笑，“让我猜猜。”
　　其实没有什么好猜的，但凡是个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当中瓜葛。
　　林夜何其聪明，他必然知晓。也许连这瓜葛的过程他都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一个为了荣华富贵抛弃女友的男人，多年后想要破镜重圆的故事。多么狗血恶俗，就连晚间八点档都不屑于去演的故事。但，就当真有人在这样的故事里要死要活，实真讽刺。
　　后来林夜问我有没有想过真的破镜重圆，他说毕竟尹天明那样的男人打着灯笼都难找。
　　我轻笑，而后问他，“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好马不吃回头草？”
　　林夜若有所思地点头，然后我听见他大笑，“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觉得你跟别的女人不一样。”
　　我附和着他的笑，“那林总有没有想过把我囊入后宫？”
　　林夜的笑意更甚，他说：“好啊，那我一定让你当皇后。”
　　我笑而不语。纵然皇后，也不过为皇帝而活，也不过只为等他厌倦了三宫六院后的偶尔垂怜。
　　不过相比尹天明，林夜这样的男人倒是好的。他不给任何一个女人希望，所以即便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也不至于落得遍体鳞伤。然而尹天明却是不同，他看似忠贞，实则无心。尹天明有多厉害，我早就深有体会。
　　中午跟林夜一起出去吃饭，还是之前去过的那家私家菜馆。
　　林夜对吃的没什么特别追求，所以每次同他一起吃饭，转来转去脱不了是那几家。
　　虽说到了已经到了年关，可饭馆里只是三三两两地坐了几桌客人，比不过别处的生意火爆，不过倒也落得清静。
　　中年老板听说林夜来了，很快从外面迎进包厢。
　　他还没跟林夜寒暄，却先招呼起我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是上次雌雄同体的那位姑娘？”
　　我讪讪地笑，“老板记性真好。”
　　他这才转向林夜，“这回倒真是难得。”
　　“小叔。”林夜咧嘴笑道：“闹够了啊。”
　　我听林夜这样叫他，才弄明白两个人的关系。早就听说林本兴还有一个弟弟，原本也以为沉浮商场，没想到竟是在这做着私家菜馆老板。也难怪这里生意冷清却还能一直开着门，原来也就只是人家闲来无事的玩票。
　　中年男人笑笑，抬手拍拍林夜的肩，却是转头对我道：“他还不好意思了。”
　　我根本不知要如何回答，只好把目光投向林夜向他求助。
　　林夜却像是个局外人一般，抿着嘴，饶有兴致地看着我。
　　我只得嘿嘿干笑，幸而此时服务员进来上菜，才免去我的一阵尴尬。
　　摆脱林文昊，我才终觉松了口气。
　　林夜总算看出我的尴尬，他一边吃菜，一边抬头看我，“别理他，从来没个正经。”
　　我本来对林夜的置身事外表示极大的不满，于是道：“其实林总也没有看起来那么绅士。”
　　他忽然就笑了，说，“不知道为什么，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倒也没觉得有多讽刺。”他的笑意更加猖狂，“绅士往往只是男人做给女人看的，可是你雌雄同体......”
　　我发誓，如果早知道他会对这个词这么念念不忘，我当初就是咬断舌根也断不会说出这句话来的。
　　我闷哼一声，“当初本来是为了宽慰林总的，没想到成了笑柄。”
　　他放下筷子，神色是难得的认真。他问我，“颜小姐，我是你老板吗？”
　　我一时没缓过劲来，还以为他是因为我的话生气。连忙堆满一脸讨好的笑，“您是衣食父母。”
　　虽然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但他显然因为我的话泄了气。他嗤一下笑出声，“我是说，能不能别林总林总的叫，我并不记得我们公司有你这么个员工。”
　　他有些无奈地摊手，“你可以像许蔚那样叫我林夜。”然后他又似想起什么，忽而挑起眉，嘴角抿出一抹笑，“当然如果你愿意的话，你也可以像甘晓夏那样叫我夜。”
　　还没开吃，却已经想反胃。其实明知道他是故意而为，却勾起我对甘晓夏那一声声粘腻呼唤的回想。我无法形容那有多可怕，我不知道两位当事人是否真的乐在其中，但如果要我用那样的方法去呼喊一个人的名字，我想我情愿自行了断。
　　林夜笑得猖獗，我没想到他那么无趣的人还有笑得这么猖獗的时候。他说，“你还是叫我林夜吧，如果你像甘晓夏那样叫我，兴许我也会受不了。”
　　我不明白他怎么会因为一个称呼而争论这么久，其实就只是一个称呼而已，就跟阿猫阿狗一样。
　　不过他既然开口，我也不好回绝，于是我道：“那林总也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他抬头，不置可否。
　　我笑道：“颜小姐这个称呼是不是也可以换一下。因为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我都没有意愿从事小姐这个行业。”
　　他轻笑出声，“你果真有趣。”
　　我很难理解林夜对于有趣这个词的定义，也很难想象笑傲情场的林夜，他的生活究竟有多么的一板一眼。我从来都不承认自己是个有趣的人，我甚至感觉自己都在埋在阴沟里生霉了。可是到了林夜这，我却摇身一变，变得有趣。
　　这样的比喻，本身就是一件有趣的事。
　　吃过饭，林夜送我回家。
　　雪越下越大，路上铺满了雪花。
　　林夜本来是个把车当做飞机开的主，可遇到这样的天气，也只能开得小心些，怕路上打滑。
　　刚来北方的那会，遇到下雪天还能像个小学生一样兴奋上好一阵，可待得久了也就烦了。下雪天远没有童话故事中美好，车一碾人一踩，黑黑黄黄的，其实也就是天上落下的垃圾而已。
　　因为下雪天的缘故，回去的路变得尤其远。
　　似乎过了好久，才看到小区楼下破旧的大门出现在眼前。
　　一进门，竟看到一辆黑色奥迪车停楼下。也不知停了多久，车顶覆着厚厚的雪花。
　　我简直欲哭无泪。我从来不曾想过，那历来清高的尹天明竟然会这样越挫越勇。
　　林夜显然也注意到那辆车的存在。他看看腕表，然后问我，“时间还早，要不要一起喝杯咖啡？”
　　我感谢林夜善解人意的解围。他给了我台阶，我自然拾阶而上，连连点头，好啊好啊。
　　小区这一片住的大都是老人小孩，自然没有咖啡厅。
　　林夜也明白这点，所以他调转车头，径自把车往市区开。
　　喝个咖啡竟然也要这么跋山涉水，何况我还拖着条一级残障的腿。这让我更加痛恨那不合时宜出现的尹天明。
　　有时候想想，真的很可笑。
　　七年前他离开的时候，我何曾想过还会有今天，还会有他尹天明这样低声下气的时候。
　　我不知道尹天明缘何又对我有了兴趣，也许他知道我那些悲壮的过去之后，心里的雷锋精神被点燃，他要留我在自己身边，用来向他的雷锋精神致敬。
　　可是就像我说的那样，反正已经破罐子破摔了七年，往后的七十年会怎样，我其实并不在乎。
　　林夜一路上都没有说话，直到跨进咖啡店的前一刻，他都轻蹙着眉，不知在想什么。
　　对于林夜，我本来就觉得挺不好意思。如今又见他这么心不在焉的模样，心中更是有愧，忙道：“林总要是有事就先回去吧，不用管我。”
　　他这才回过神来，摆摆手道：“没事，我陪你坐会。”
　　我感激林夜，也总算知道他为什么能玩转于各种莺莺燕燕之间，除去某些固有条件本身，他确实有他的好。
　　林夜点了杯美式，我喝着甜腻了的可可。
　　我从不喝咖啡，我受不了它那种又糊又苦的味道。这一点跟林夜恰好相反，他甚至不沾任何带糖的东西。
　　林夜轻抿一口，姿态优雅，像是唇齿间都在细细品味。过了一会，他抬头看我，“你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吧？”
　　我知道他指代的是什么，忍不住苦笑，“我也知道。”
　　他张开双臂，斜斜地靠在沙发上，“其实也没什么过不去的。”
　　我一时不确定他是在安慰我还是什么，傻傻地笑了两声，是啊，也确实没什么过不去。
　　然后林夜突然不说话了。他转头看着窗外，我不知道他在看什么，窗外明明只是白雪皑皑。
　　有一阵子了，他才站起身，道：“我出去抽支烟。”
　　他站在咖啡厅外，隔着玻璃朝我笑笑。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覆在他的黑西装上，却不显突兀，反而好看得跟幅画似的，一如当年的尹天明。
　　我很诧异自己竟然能在林夜身上找到尹天明的影子，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饥不择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