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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离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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冻绿左思右想,摇着头道:“娘娘,去不得!”
纪靡音又怎么不知道这个道理,可是这样多年来,一直得着他的琉璃明珠草。
“不管怎么说,琅琅这些年受过他不少的恩惠,我还是需要去一趟。”纪靡音想了半天,下了决定。
“可……”冻绿担心的想要劝纪靡音。
纪靡音很快敲定:“好了,就这样。该回宴会上去了。”
“是。”冻绿心里总觉得不踏实,可是纪靡音已经决定了,她也就再无二异。
两人匆匆赶回宴会上的时候,宴会上还正热闹着。
“回来了?”严唯淳倾身问道。
纪靡音点点头。
“一会儿宴会结束后,你和琅琅先回去休息,我今天去书房,就不回寝宫了。”
“嗯,又有很多事要处理吗?”
严唯淳解释道:“你也知道,最近比较多事。”
“好。”
二更了……
严唯淳站在书房内,沉默的看着磨锭不言不语。这是纪靡音为他特制的,夹着木樨香的墨。
时间慢慢流逝着,严唯淳的眉头攒得越来越紧。
“是三更?”
安静的房内,严唯淳的声音响起。
“是。”
不知何处传出的声音回应着。
严唯淳努力将视线收回在奏折上。这是,纪廷伟告假的折子。他已经告假三日了。
不知道纪家又在暗地里做什么手脚——
严唯淳不甚放心,手指敲打在桌面上沉思中。
“主子,三更了。”
三更了吗?严唯淳猛的站起身来,慢慢走出去——
不要让我失望……
月色如银,凉凉的撒向大地。白日里略带闷热的风,此刻带着冰冷的凉意,穿堂过院。含苞待放的各色娇花,在月色里都披上了一层朦胧的银白,带上几分不真切感。
严唯淳站在相思树下,透过敞开的房间,看到房内床上——
空荡荡——
这是之前才种下的相思树。她说,想要在东宫也能看到相思树。
严唯淳抚摸着还没有茁壮的相思树,新绿的嫩叶在指间如同锐利的尖刀,冷意透过肌肤清晰的穿入身体,冰冻了血液。
终究,你还是去跟他见面了吗?!严唯淳控制不住的跃起,方向——
咏翠园。
咏翠园的荷花塘前,两道身影立在塘前。月色下,两人寂寥的倒影倒映在荷塘里。
纪靡音目光落在荷花塘里,荷叶正蓬蓬,花大多还正含着苞,欲开未开。
“你今晚找我来是什么事?”
“我后日就要离开京都了。”
“离开京都?”纪靡音扭过头。严唯兮被封王后,并没有封地。一直都是住在京都里的。
严唯兮点点头,双眼深情的看着纪靡音:“父皇让我代天巡查南方各州县。这一走,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所以趁着今晚夜宿宫中,约你见上最后一面。”
纪靡音想起这些日子看的奏折,她并没有看到巡查这一件事的。这是为什么?怎么巡查这样大的事,没有折子?
“靡音,我知道你近来一直帮皇兄在处理朝事。但是很多事,还是收手吧。”
“这是什么意思?”纪靡音一听这话,脸色顿时变了。
“权力总是具有腐蚀人心的作用。当你手里握有的权力越来越多,只会让你越来越不自觉的去争取更多……”
“你以为我是贪图那些权力?!”纪靡音生气的打断严唯兮的话:“你不能理解就算了。我知道,他不会误解我!”
“靡音,我确实喜欢你这样意气风发的样子,我也从来不介意你弄权!但是皇兄不一样!你在皇兄面前弄权,虽然是帮他,可是他……”
“严唯兮!”纪靡音瞪着严唯兮:“你不要试图挑拨我和他的事。我们的事,还轮不到你来说话!还有,你应该叫我皇嫂!”
纪靡音本是想着这些年多少受了他不少恩惠,所以来见他一面。结果,他居然来对他们夫妻的事情指手画脚,实在让她很不高兴。
“我知道我这话让你不高兴了。只是……罢了,你不想听我也不再说了。”严唯兮看着纪靡音,知道她已经烦了,也不敢再提这件事,只有转开话题:“纪廷伟大概这几日就会亡故了。只是,你当真要亲手将你纪家毁崩吗?”
“我爹现在已经不在朝堂上了,他虽然还有影响,但是也不会有机会做出更大的动作来。纪廷伟握有很大一部分重要的权力,他一死,趁机将纪家握在手里的一些重要权力收回,纪家自然不能继续独大!”纪靡音也曾深思熟虑过。她虽然对纪家没有感情,虽然之前纪家对她……但是,她始终没有狠毒到亲手将自己全族送下地狱。只要他们,不再独大,不再对严唯淳未来登基造成影响就行。何况,现在也不能太急着处理掉纪家,毕竟纪家在朝堂上势力根深蒂固,对严唯淳还有很大的益处。
严唯兮看着沉思的纪靡音。这两年,她确实是变了。提起娘家,都是用“纪家”来代替。到底是权力改变了你,还是,真的彻底对纪家失望了?
想起当日严唯淳初登太子宝座的时候,朝堂上内内外外、明明暗暗的权力争夺,纪家飘忽不决的态度,还有纪岚默认纪廷伟,多次对她的暗杀——
恐怕,这才是真正让她寒心的地方吧。
“我只怕,纪老爷子在纪廷伟死后不甘心。以他的城府,不会不知道一切是你——”
“只要纪廷伟死了!爹他,也不得不选择我!”纪靡音目光落在一朵露出水面的莲花,笑得温柔。
当日,他选择了纪廷伟。等纪廷伟死后,他还能选择谁?他是个聪明人,怎么会不知道选谁!
“等纪廷伟死后,你就收手吧。不要再管朝堂上的事情,安心的教养琅琅,或者——”严唯兮艰难的停口,阖上双眼痛苦道:“或者再跟他生养几个孩子。”
“你为什么今天非要将话题扯在这个上面?”
“他未来,终归是要做皇上的人。你趁现在只有你一位妃嫔,好好和他……”
“他就算做了皇上,皇后也是我!我相信不管怎么样,我都会是他唯一的人!”纪靡音这样久以来,一直刻意忽视掉严唯淳可能拥有别的女人的问题,现在被严唯兮掀开,顿时慌了。
“你这样聪明,又怎么会不知道,他永远不可能只你一个女人!”
“他对情事不看重,当初古怜……不会的,他不会……”纪靡音低下头喃喃半晌,突然抬起头,坚定道:“他,只会是我的。我不能忍受,他娶别的女人!我也不会让他随便将心放到别的女人身上!”
严唯兮叹气,知道她现在是什么劝告都听不进去。认真看着她的容颜,想要将她刻入骨子里,随身带着。
“我爱你……我总有种预感,这次一别,我恐怕很难再见到你!我好想,将你掠在身边,绑着你,让你不能离开我!”
“你早就知道,我的心里,只有他和琅琅。任何人,都别妄想取代他们!”纪靡音戒备的看着严唯兮。那模样,好似竖起浑身毛发的母猫,漂亮到让严唯兮的心更加快速的跳动。
“我早知道这个答案。只是,临走前,让我抱你一下也不行吗?”严唯兮哀哀的神色,写满了受伤。
纪靡音扭头,不想看那双眼。
“好不好,只是抱一抱——”严唯兮慢慢靠近——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
“不行!”纪靡音侧身闪开:“我做不到背叛他!”
“是吗?!”严唯兮黯然神伤道。
纪靡音不敢看他,匆匆道:“时辰不早了,我走了。”
严唯兮看着她匆匆离开的背影,右手慢慢举起放在左胸口。那里早就空了,现在居然还能再次疼痛起来——
风,萧萧而过——
静谧的夜色里,草叶被风吹动的声音好似一曲哀伤的轻歌,不间断的回响着——
严唯淳站在空荡荡的咏翠园里,右手扯断树枝的声响,在暗夜里清脆嘹亮——
“你,来了。”
“是。”
取下帷帽,露出来一张熟悉的脸庞——赫然就是纪靡音。
在她面前躺在长榻上的人,正是告病多日的纪廷伟。纪廷伟此刻已经病入膏肓,命在旦夕。面无血色,双颊颧骨高耸,凹陷的双眼下带着厚重的青灰色,略微混沌的眼神里,却依然没有改变,盈满骄傲和高高在上,蔑视万物的桀骜光芒。
“你可真有心。”纪靡音认真打量着房内的摆设,发出一声冷哼!
这是一间密室,紫檀木的架子上,各种各样的东西摆放得琳琅满目。这些东西,有不少都是她看过的。抬起头看一眼密室顶,巨大的刺绣横跨整间密室顶。刺绣上的容颜,也是纪靡音熟悉的。
“怎么样,刺绣得像吧?”纪廷伟已经是回光返照,弥留之际了。
“再像又如何?你也只能拥有这些东西而已!”纪靡音讥讽的看着纪廷伟身旁的玉人像。
她早就知道纪廷伟对严唯淳多少怀着几分真情,只是没有想到,纪廷伟居然如此入魔。
“如果不是你,他还会在我身边,是你——”纪廷伟激动的喊起来,然后呛咳一阵后,声调才缓下来:“不过没有关系。你也得意不了多久了。”
纪廷伟知道自己要死了,但是有什么关系。他知道,这样死了,严唯淳和纪靡音,也完蛋了!
“你都是将死之人了,我也不和你争这口舌。”
“你,始终是愚蠢的!”纪廷伟冷笑。
是的,她始终是愚蠢的!她迫不及待的亲自下手,纪廷伟怎么不知道她的手段?可是纪廷伟就是故意的。他故意让自己死在她手里!
这样多年来,纪廷伟也是这一年才承认,他以前对严唯淳确实了解不够,所以白白让他飞出了掌心!但是毕竟这样多年,他还是懂严唯淳的心的。对严唯淳而言,有情是不够的。他或许对纪靡音真的有感情,但是知道纪靡音耍心机,知道纪靡音双手沾血,尤其是知道,她动手除掉父兄……严唯淳,还能容的下她?
可笑啊,纪靡音你看不透这一点,你注定失败!纪廷伟想到这里,忍不住得意的看着纪靡音,想像着她失宠的样子……
真是开心啊!只可惜看不到了。
“不管我是否愚蠢!今日,你终归是死在我手里了!”纪靡音也不气恼,抱着双手站在长榻前:“你不是一次次要杀我吗?你不是一次次对琅琅下手吗?你大概不知道吧,当娘亲为你而死,当我新婚夜被你破坏,当我被你下蛊毒折磨的九死一生,当我被爹爹抛弃作为弃子,当你对琅琅一次次下毒手——我每次每次都恨不得杀了你!可是我知道,你太狡猾了,我只能慢慢来。这样多年,终于,你还是栽在我手里了!”
纪廷伟的气息越来越弱,已经没有办法完整的说话。但是,他却还是笑着。
“不许笑!你笑什么?是你将我们的生活搅得一团乱!要不是你,我们不会受那么多苦!要不是你……”
纪靡音握住拳头,想起那个来不及来到世上的孩子。
这件事,她谁也没有告诉。
当初被爹爹放弃,在秋狩时被熊捕追的时候,她肚子里那个小小的孩子,就这样离开了。那是她,永远的痛——
“是你,让我的孩子来不及到这个世上——”纪靡音瞪着纪廷伟。
孩子?纪廷伟在慢慢陷入黑暗的时候突然想起,前年的秋狩,她被熊追入深林,足足消失了半个多月——
难道,正是那个时候?
来不及再问了,纪廷伟感觉到自己的生命一点点消失。他什么都没有办法再想。他的身体,好似柳絮一样飘飞起来。飘啊飘——飘到一片杂草里站稳。
他站在高高的杂草里,眼前有一个瘦骨嶙峋的孩子。那个孩子看着他,眼里有嫉妒,有仇恨,有……
孩子仓促的转身逃跑。他努力追过去,拉住那个孩子的手……
死了吗?纪靡音看纪廷伟半抬起的手猛然坠落在长榻上,突然觉得心里有个角落,跟着空了——
看着他,被病痛折磨而死的他,前所未有的憔悴。往日桀骜不驯的阴狠神色消失了,固定在脸上的神色——
惊慌、焦急……
恨了他这样多年,现在他终于死了,心里,却反而无所适从起来。
纪廷伟,你是真的死了吗?你就真的这样倒了?
纪靡音茫然的伸出手,在那本该有呼吸的地方,却感应不到一丝气息——
两行晶莹滚落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