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有心引力》猫砂砂

1、前尘往事

　　2012年9月的最后一个周末。

　　街道旁的槐树叶渐渐不复盛夏时的光鲜翠绿，渐渐的干枯在瑟瑟的秋风中。

　　最近正是夏秋换季流感高发期，也许是身体上的痛楚总能造人人们心理上的脆弱，这几日来，林栎的访谈室接待了平日里两三倍的拜访者。

　　大概是最近有些劳累过度了，他揉了揉有些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思考着今天是不是该早点给自己放假。当时他远离了自己熟悉的南方都市，来到这北方小城为的是让自己放松心情，可不是继续自己工作狂的生活。

　　这么想着，他便提起了办公桌上的电话，跟外间的秘书确认了今天已经没有了预约的客人，交代了几句便拿上外套走了出去，结束了这一天的工作。

　　林栎原本并不是T城人，生长在南方的他也继承了南方人一贯精致的生活习惯和细致的眉眼，他的身材虽然看起来瘦削但白皙的皮肤下却是紧实的肌肉，这么一个天生的衣服架子走在一群粗犷的北方大老爷们中间便显得风姿绰约了。

　　他一年半前的初春来到了这个北方边陲小城，开设了一间不大不小的心理咨询室。他虽然他是著名大学的心理系毕业，毕业后还作为交流学者去欧洲游学了数年，最后回到了母校成为了最年轻的博士生导师，可如今的他并没有投入多少精力在这家咨询室里。再加上在这个经济并算太发达、也没有太多竞争压力的小城市里，也没多少人注意心理问题这种小资的东西，于是咨询室的生意也就一直维持在不冷不热的程度上，他也就这样平淡的度日。

　　可最近的情况却让忙碌的他想起来自己曾经肆意妄为的岁月。

　　曾经的他也曾耀眼过，也曾站在那领域的顶端，接受其他人的膜拜；他也疯狂过，以为即使与全世界决裂也是幸福的，那些不懂他的人本他就不该去在乎。可是最后呢，他为了爱情低到了尘埃里，换来的却不是他以为的生活。

　　是的，他林栎，一个心理学教授也无法控制自己的内心，无法阻止自己爱上他自己的学生，和他拥有相同的身体结构的一个男孩。

　　他谈过几个女友，也与其中的些许有过缠绵缱绻的同居生活，但最终却都不了了之，没能与她们中的任何一个共同步入爱情的坟墓。他一直以为是自己的淡漠，不懂得爱情，可他没想到他的爱情竟然在这里等着他。

　　作为一个心理学家，他一直坚持：任何针对同性恋者的“治疗”和“转化”的医学行为都是不道德的。因为同性恋和异性恋一样，都不是疾病，都是正常的人，不该“治疗”；作为一个海归，他在这方面也比别人更加开放。可是他却决定将这份心思掩藏在心底，毕竟在大众的眼中，这有悖伦理道德，即使他无畏，也不可以将那个男孩拖入这泥沼之中。

　　但那一件事，却打破了他的这份决心。

　　***

　　夏季的暴雨总是来得毫无征兆，刚刚明明还是晴朗无云的天空，霎时下起了瓢泼大雨。
　　林栎刚刚结束了自己的讲课，走在回学校安排的教师公寓的路上，脑海中还不停的回放着蒋楠专注听讲时那灼灼的目光，他垂头记笔记时那后颈的弧度，他与同班女生聊天时带点羞涩的笑容……能这样看着他便是一种满足了吧，林栎暗自感叹着。

　　突如其来的大雨让周围的其他行人变得步履匆匆，可是他却丝毫不避，手上拿着的讲义和学生作业都淋得透湿，他也没有任何反应，或许他是想要这场雨浇灭他心中尚存的一丝幻想吧。

　　“林老师！”他的幻想太过逼真，竟然还出声呼唤自己了么，林栎有些自嘲的想着。
　　可是随着几声踩水奔跑的脚步，他头顶上方的雨水被什么东西挡住了。

　　“林老师，你怎么不打伞呢？”那在他脑中回响过千百回的声音真实的出现在了他的身旁，略带着责问的口吻表达的明明就是关心的态度。

　　伞不大，男孩的体温透过薄薄的T恤还能被他清晰的感受到，但即使他的内心如同这暴雨一样激烈翻腾，他的面上也只能表现的淡然，“只是忘记带了。”

　　“那也不能这样淋着回去啊，老师你去哪里，我送你吧！”蒋楠说道。

　　“雨一会儿就停了，我在那幢楼前等一会就好。”林栎不动声色的拒绝着，和他在同一把伞下这样亲密的走着对他来说实在是一种太过甜蜜的折磨，既然决定要将那念头隐去，还是不要给自己留下任何希望的好。

　　可是蒋楠却不同意：“林老师你都淋成这样了，再不换衣服会感冒的。”说着又将伞向他这边倾斜了点，拗不过蒋楠的好意，他只得同意，心里却拼命的忍着转过去盯着他仔细看看的欲/望。
　　原本不近的路转眼就到了尽头，林栎耐住心中的不舍，打算跟蒋楠道谢和告别的时候却看见了他盯着自己的那种深邃的目光，不由的心里一震，他眼中的东西分明是自己常常从镜子里看见的那种自己幻想着他时才会有的眼神。

　　难道……林栎心中冒出一个猜测，震惊的他都忘了自己要说什么话了。不，不，绝对不是这样的，他在心中暗道，不能因为自己的心理便随便赋予其他东西不同寻常的意义。

　　可蒋楠却像是知道了他的心中所想，并要推翻它一样，略带期待的说道，“林老师不请我上楼坐坐么？我可是为了将你送到这儿淋了半天的雨呢。”

　　林栎随着他所指看去，蒋楠浅色的T恤已经被这阵雨淋透了一半，隐隐约约都能看见里面的肤色了。他强装正定的说道，“当然，我正想说呢，上楼擦擦头发吧。”

　　林栎虽然在市区有房子，不在教师公寓常住，但这里的日常用品还是一应俱全。给蒋楠拿了一块干毛巾以后他转入了浴室，准备冲个澡，可是浴室中的他一想到外面客厅中坐着蒋楠，连澡都洗的心神不定，脑中满是蒋楠那深邃的似乎表达着什么的眸子，完全忽略了自己这种在并不亲密的人面前进浴室的行为有多么让人浮想联翩。真是枉为他虚长那个男孩这几岁，现在的他完全就像是才情窦初开时会恋人那般不知所措，完全失去了平时那股精明劲，心中还苦涩的想着那一切都只是自己的不得求而引起的幻想罢了。

　　因为外面坐着一个人，他也不像平时那样只披了件浴袍出来，反而穿戴的十分整齐，与这居家的氛围又有些格格不入。

　　这时蒋楠已经在自顾自的看起了当天的新闻报道。林栎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看着这个被他装进心底的少年，若有所思的想着他的心事，竟也一时无话。

　　“老师，你是喜欢我的吧？”蒋楠的问题不仅打破了沉静，更打破了林栎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内心。反观蒋楠自己反而一脸平静，仿佛他刚刚说的不过是“老师，你晚饭吃了么？”这么平常的事。

　　不过林栎好歹也是心理学博士，即使内心的波动再大，也被他很好的掩饰住了，“你学习认真，又肯钻研，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学生，作为老师，我当然是欣赏你的。”

　　蒋楠有些好笑的说道，“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眼神流露出些许不同的神色来，“你明明就跟我是同一种人，你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我。”

　　眼前的少年明明比自己年少上好几岁，却这样一脸笃定的看着自己，不给自己任何反驳的机会，事实是，林栎确实也无可辩驳，只能沉默。

　　事情似乎与他的预期背道而驰。而捅破了这层窗户纸，林栎本身顿时也放松了下来。同类么，他若有所思的想着。

　　……

　　***

　　跟林栎不同，蒋楠一开始就知道他自己是一个怎样的人，之前也有过男友，所以虽然林栎年长些，但在这段感情中，却是蒋楠主导的，他知道怎样去吸引一个男性，也知道怎样去把握他的心。

　　终于，他们两个还是在一起了，林栎住在教师公寓的时间也多了很多，蒋楠有时也会留宿。假期里两个人时常聚在一起讨论一些学业上或者是其他的问题，又或是各自做着各自的事，仅仅是呆在同一个房间里便能让气氛充满甜蜜。

　　但有些事总是隐藏不住的，特别是他们本就没有刻意隐藏。

　　感情这东西，本就是私事，谁喜欢谁并不需要其他人的允许。可是社会舆论却没有如此宽容，而林栎的身份更成了他被众人攻击的理由——道貌岸然的心理学教授竟然是一个监守自盗的心理变态——还有什么比这更能惊悚和猎奇呢？

　　校方出于舆论压力也向他提出了辞呈，而他当时的甜蜜恋人当时做的是什么呢——为了保留自己的学籍，将自己伪装成了一个被蛊惑的受害者，将一切所谓的过错推到了他的头上。

　　也罢，以这种不堪的方式结束这段感情吧，至少还能有一个人不受到伤害，总好过两败俱伤。可笑的是最后离开的时候他想起的还是蒋楠曾经说他是典型的巨蟹座，总是那样充满温情和顺从，当时自己还嘲笑他中了巴纳姆效应……

　　往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