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王》晋长安

36、斩情丝（4）

　　黄峰聚精会神，伏案而坐，手中的图纸左右端详了多次，一切都很完美了，但是黄峰并不满意，因为他还没有找到让自己激动的地方，暗器、暗格、暗箭、暗孔、密道等等，已经很完美了。

　　松柏香从镂空的虎身纹袅袅而升，空内的摆设雅致隽永，含隐并蓄。

　　黄峰揉揉疲倦的双眼，支颐额头，烛火闪烁，映在黄峰清翟的脸上，早没了昔日满面红光的风采，抖动眉宇，显得他有些焦虑，因为这一次，要建的是一座城，一座固若金汤的城，可以让自己活下去的筹码，匈奴再也不是他可以栖息之所，所以他要拿出更完美的作品，来体现他的利用的价值。

　　虽是四月天，谧夜料峭，黄峰命人点了炭炉，才觉得寒气稍散。

　　“慕容老爷秉烛而劳，不知又在研究什么古怪的东西？”声音就像从料峭的夜加入一道暖融，让人觉得温暖。

　　慕容堃眼皮垂了垂，目光没有移开图纸，只是淡淡道：“淮南王每次来都如此大的阵仗，承王爷厚爱，老朽真是受宠若惊。”

　　刘安温柔一笑，摈弃左若，只留了官瑾年，于少卿担心刘安，忙道：“这老匹夫武艺高强，下官还是留下来保护王爷最为妥当。”

　　刘安融融一笑，声音提高一倍，“于将军无需但心，整个慕容府已被团团围住，另有三千精兵在外围埋伏，可保万无一失。如果于将军放心不下，就留下来吧！”说话时目光已瞅向黄峰。

　　黄峰心中一骇，但并没有表现在脸上，受经江湖蹉跎，磨砺出一身坚定的定力，嘴角还勾出了淡淡的一抹冷笑。

　　刘安看罢，多了几分钦佩，却见慕容堃起身，炯炯目光扫过刘安、官瑾年、于少卿，拱手道：“不知王爷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刘安温温一笑，拣了个椅子坐了下来，官瑾年不拘，也坐了下来，于少卿则一幅全神戒备的神态，注视着黄峰，却对于少卿道：“慕容老爷精于机关、暗器治制之术，怕是这屋子早已布满了机关、暗要，于少将军还是少安毋躁，且让咱们与慕容老爷说说话，你安坐一旁便是了。”目光不住的环顾这雅致的陈设，口中如此说话，但并没有看出与普通的屋子有什么不同。

　　官瑾年只是静静的坐立在一旁，似是极认真的听着他们两人的对话。

　　黄峰心中一惊，自然知道刘安说话含沙射影，却也神色自若，目光中闪过智慧的精光，总能震慑旁人，不肃自威。心中暗自长叹：江山代有人才出，怕是自己已老了。道：“王爷有什么话就直说吧，老朽洗耳恭听。”

　　刘安一笑，并不答话，却听到官瑾年朗声道：“慕容堃乃朝廷侵犯玉匠人黄峰，续而勾结匈奴，意图谋反。”

　　黄峰听完竟然哈哈长啸，厉声道：“想当年我黄峰成名之时也是一腔热血，忠心报国，义溥云天，哪知名冠天下的大侠都是一群伪君子，一面哄骗老朽为他们建造密室，一面暗害，可奈江湖若大，竟容不下一个黄峰，老朽为了保命，每次建造宫室，便留下要害之宗，必要时，保全自身。后来朝廷知晓此事，怕老朽泄露了朝廷密宫的秘密，便寻了一个罪名，要杀之而后快…… 我没有安身立命之地，一个偶然的机会，结识了匈奴一位大将，机缘巧合之下投靠匈奴，才有得这几十年生活的安稳。”

　　刘安一声轻叹，神色一正，道，“三年前，匈奴在一次大汉的重创后，已销声匿迹，而如今奇迹门被灭，你早已没了安身立命之地了。”

　　黄峰一声长啸，目光狠狠的扫向刘安：“见王爷第一面时，便觉这人自命不凡、心计颇重，那时我便提醒君灏，小心提防，若是强敌，不如化敌为友。”

　　“所以你迫不及待的将自己的女儿嫁给我，那时我刚到淮南国，根基不稳，想除掉本王简直一如反掌，但是又顾虑到本王是朝廷亲王，怕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最好是化故为友，但是本王这个友人就是食古不化，一心惦记着慕容府的良田食米，让你们颇为头疼，所以你们一不做二不休，把我掳去天山这个苦寒之地，让本王受尽折磨。”

　　黄峰冷冷的“哼”一声，“正如你所讲，只是后来的事情已不受控制。”黄峰瞥了刘安一眼，目光落在案前的图纸上，突然放声大笑，“王爷真是好心计，自知美貌无双，利用自己的美貌算计一个对你用情至深的男子。”

　　刘安心中一疼，呵斥：“你住口，这事你又知道多少，本王一介男儿，竟被他多番侮辱，难道这也是本王理所当然应承受的么？”

　　“如此说来，王爷卧薪尝胆，毅力超群，为大丈夫！”黄峰字字讥讽。

　　刘安修养再好，听了这等话难免发怒，拍案而怒，正要放话，却听到官瑾年不温不火道：“黄大侠，依你所言，难道要让王爷委身于天山一生一世，才叫重情重义么，将大汉天下拱手让于匈奴才叫重情重义么？多少年来，匈奴觊觎我大汉的大好河山，纵兵屠城、奸淫掳掠、无恶不做，王爷身为皇室的血脉，应当身先士卒，赶为人先，难道任由匈奴胡作非为而坐视不理吗？王爷只身一人，被困于苦寒的天山，身处逆境，也不忘报效朝廷，蛰伏三年，坚忍不拔，终于将奇迹门一举摧毁。”官瑾年侃侃而谈，而又一针见血，字字直戳道德大义，官瑾年知道黄峰曾是江湖中人，恪守豪气义云，又压低声音道：“黄大侠，可别忘了，阁下也是汉人。”

　　黄峰早已面红耳赤，心中一横，嘲讽道：“官大人巧言令色，竟被说得冠冕堂皇，老朽甘拜下风！”

　　官瑾年并不生气，而是优雅的撩撩衣袂，温和的像一弯碧水，习风而动，“中间的是非曲直，慕容老爷最清楚不过，又何必强词夺理。”

　　黄峰脸上的潮红渐渐褪去，半响才道：“一切已成定局，多说无益，任凭慕容府机关、括机巧夺天工，也抵不过王爷的三千精兵，王爷若有什么吩咐，老朽竭尽所能。”

　　刘安的怒气也已消退，恢复了平常之色，淡淡的坐着，直到黄峰说到此时，刘安才发一言：“阁下建造的奇迹门，胜过大汉雄兵，使其盘踞五年之久，如今虽破，但其中的构造还存在。”这时官瑾年拿出一张羊皮纸递给黄峰。

　　黄峰看到这张皮羊纸，身子豁然而立，颤抖着接过，哽咽道；“这张图纸怎么会在王爷手中？”老泪纵横。

　　刘安见黄峰神色异常，却也不作隐瞒，回答道：“这是奇迹门的右护法宋珝在临死前送于在下的。”

　　“珝儿死了么？”黄峰跌落在椅子上，脸上肌肉不停的抽搐，痛苦之色溢于言表。

　　“早在三年前，死于奇迹门的一次动乱中。”刘安看到黄峰的模样，有些不忍，但是话已至此，只得实言相告。

　　黄峰一阵恍惚，摇摇欲坠的身子靠在案桌前，迷离的双眼，死死的盯着这张羊皮纸笺，喃喃：“三年前，三年前都不在了么？”突然目光闪出一道寒光，狠狠道：“是谁杀了他。

　　”
　　刘安见隐瞒不过，只得将三年前，宋珝被害一事，简要的说了一遍，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竟将慕容君灏知晓并放任事态发展这一情况情隐瞒不提。

　　黄峰听罢，一股唳气胧上脸庞，咬牙切齿狠狠道：“白宁非，白宁非。”手中的羊皮纸笺揉撮成一团。

　　刘安与官瑾年相视一眼，这种场面颇有些凄迷，气氛一时沉默下来，袅袅的松柏香一缕缕的飘荡，才能让人感觉到空气在流动。“黄大侠，人死不能复生，节哀吧！”刘安动了恻隐之心。

　　黄峰到底是久经沧桑的人，听到刘安一劝，将情绪控制住，怔怔的将手中揉撮成一团的羊皮纸笺摊开，视如归宝的捧在怀中。良久才道：“珝儿临死可留下什么话？”

　　刘安认真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心中酸楚，“请我每年在他坟头插上一支白梅！”

　　“孽缘，孽缘！君迟……”似是什么触动了黄峰的神经，掩泪而泣，恸唤着：“珝儿，我可怜的徒儿，珝儿。”

　　刘安见黄峰哭得伤心，心中动容，却也不好说什么。过了片刻，黄峰拭泪，嘶哑的声音道：“白宁非是中原人，但他却一直相助匈奴，是君灏的师傅，君灏的杀破狼便是白宁非所教，他的武功已登峰造极，世上少有敌人。”

　　刘安大吃一惊，听黄峰一讲，便知道又多了一个强敌，心中多了担忧。

　　“这白宁非是何许人也？”

　　黄峰神色稍安，却也摇摇头，“老朽也只见过他一次，对他知晓的并不多，寄人篱下，多的也不便问。”这才将目光落回到羊皮纸笺上，双目噙泪，嘴角微微抽搐，痛苦溢于言表，才道：“在五道场的权椅后面，有一个秘密通道，向里走，迂回便是一个密室，密室的南面其实是一道空墙，破墙而入，是一道狭小的过道，匍匐而进，走到尽头，又是一道空壁，用力一推，墙便倒了，就到了分水岭暗道。”

　　刘安拿过图纸一看，按黄峰提供的路线，五道场与分水岭皆可相通。官瑾年早已将图纸牢记于心，稍加思索，便知黄峰没有说谎，张口便问：“权椅后面的暗道如何开启？”

　　黄峰脸上的泪痕已干涸，目光更加坚毅，他并没有回答官瑾年的问题，而是反问：“君灏有参与其中么？”

　　刘安不愿回答的问题，黄峰硬生生摊开了，显然，刘安刚才的隐瞒，黄峰要穷追不舍。只觉一道道寒光向已逼近，因为在场的所有人都想知道。刘安轻咳一声，“他并没有参与其中。”刘安说得很慢，但并不笃定，或许内心十分矛盾。

　　“但是他并没有阻止，任由珝儿被害么？”黄峰凌厉的目光死死的盯着刘安，刘安发现他眼中几乎溢出血来，是凶残的。其实事情的经过，只要稍加推敲，便知。

　　黄峰豁然道：“权椅右边扶手便是开关，只需向右旋转半圈即可。当时老朽只告知有迂回密室其事，为了给自己留下一个活命筹码，所以他并不知道五道场与分水岭迂回通。”

　　刘安与官瑾年相觑一眼，心中暗吃一惊。

　　这时却听到黄峰朗声道：“老朽还要送王爷一份大礼！”

　　“哦？”

　　黄峰起身，将案桌前一张图纸恭恭敬敬捧到刘安面前，刘安见黄峰神色如些凝重，觉得一定非同小可，所以不敢轻视，郑重接过，只见上面用丹青横坚撇捺画作一团，还用朱砂作了各种注解，密密麻麻，刘安一瞅，就觉得头大，他并无任何表情，而是递给了坐在一边的官瑾年。

　　官瑾年接过，神色一惊，竟然眉飞色舞，啧啧称奇：“妙，妙，实现是太妙了。”

　　刘安虽然不知道这图纸上画得是什么，但只要是官瑾年称赞的，一定不俗。官瑾年看罢，掩盖不住内心的激动，神采飞扬道：“这是淮面国的布防图，加了许多关隘与地下网络，就算是十万雄兵，又奈我何，当真是固若金汤啊！”突然官瑾年神色一暗；“可惜只有半张？”

　　“还有半张呢？”

　　“老朽藏起来了？”

　　刘安环顾了屋里的陈设，幽幽道：“想必玉匠人藏的东西很难找吧！”

　　黄峰已没有刚才的疼苦之色，一双迥迥的炬眼忒亮，还含有些许的得意。刘安见罢，开门见山道：“黄大侠，请讲条件吧！”

　　黄峰慢腾腾的站起来，神色一变，乍然一拍案桌，“嗖”的一声，便从后面的富贵图的屏风中射出一支箭，于少卿大喝一声：“小心！”身形倏变，聚光一闪，箭已到于少卿手中，于少卿大骂道：“暗箭伤人，猪狗不如！”说罢就要扑过去。却听到刘安制止声，“于将军少安毋躁，这箭并不是要伤人，你且看看箭上有什么东西？”

　　于少卿一呆，这话也听进去了，这才细细查看箭，只见箭上系一竹简，这时还不忘狠狠扫了一眼黄峰，取下竹简。刘安打开一瞧，也是一张图纸，与刚才那张画的图大同小异，微微一笑，递于官瑾年，笑着对于少卿道：“有于将军在，可保本王无一失啊！”

　　于少卿一听到这等表扬的话，脸上的怒气旋即消融，柔情的望着刘安。

　　官瑾年轻轻咳嗽，“是另半张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