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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静岳剑 ...

  •   隔天丹锦果真请了一班同事去新世界舞厅跳舞,七八位年轻貌美的女士一进舞厅,全场的眼球都被吸引过来,立即就有人过来邀舞。丹锦素来新派,社交也大方,有人邀约从不推辞。她既带了头,剩下的同事们也放开胆子,没一会儿便都进了舞池,只剩下唐芙蕊坐在角落里。
      她看见五光十色的彩球灯在头顶上一闪一闪的,看见妖妖娆娆的歌星在舞台上扭来扭去,看见舞池里一对对男女搂搂抱抱得那样紧,她就觉得一阵一阵的不舒服。她从没来过这样的场合,她想着一定要快些回去,刚刚拿到的稿子还没开始动,得抓紧时间才行。她把自己往沙发的角落里又缩了缩,抓过几个靠垫盖在身上,她想今天真不该穿这件衣服来。
      她本来是穿着昨天那套宝蓝旗袍和毛线衫的,结果一进办公室就被丹锦逮住训话:“我就知道你就会这样穿!小姐,你不热么?”
      她怎么会热?纯石料建造的建筑里,从来都阴冷得像冰窖,这样的装束刚刚好才对。
      “我们是去跳舞,你这个样子不行的!还好我早有准备。”丹锦说着就把她拉到洗手间里,从包里翻出一件枫红的旗袍扔给她。
      她换了出来,只觉得别扭极了,没有袖子不说,颈前还镂出菱形的一块,露出一小片雪白的肌肤。
      “你看,这样多好看!”丹锦却把她推到镜子前,啧啧的赞叹着。
      好看么?她看着镜子里那个唇红齿白的女子,只觉得陌生。

      一曲舞毕,众人纷纷退至舞池的周围,静待下一曲开场。丹锦也回到座位上,她从不跟同一个人跳两支曲子,除非是一同前来的男宾。
      “呀,你怎么还在这儿!”丹锦见唐芙蕊还一个人坐着,不免大大地吃惊,刚才明明看见有好几位男士向她邀舞的。
      “丹锦,我不舒服,头晕,胸口也闷。”唐芙蕊有气无力的说。
      “你去跳舞,我保管你马上就好了。”
      “我不想跳舞。”
      “那就吃个桔子。”丹锦从果盘里拿起一个桔子塞在唐芙蕊手里。
      “丹锦,我……”她想说“我要回去了”,可是这个时候乐队开始演奏下一支舞曲,马上就有人过来请丹锦跳舞,丹锦只回过头来跟她说一句:“你也别老呆坐着。”便走了。
      唐芙蕊叹口气,目光回到手里的桔子上,她慢慢的剥开桔子的青皮,揪出一瓣,仔细地撕掉上面的桔络,放进嘴里轻轻一嚼,汁水迸出来,在口腔里散开,很酸!却叫人一下清醒了许多。

      “唐小姐,可否赏光跳支舞?”
      唐芙蕊一抬头,是邹谦,于是埋下头去揪第二瓣桔子。
      “唐小姐,可否赏光陪在下跳支舞?”邹谦料到她是这副铁板脾气,只是不屈不挠。
      “我不会。”唐芙蕊小声地回答。
      “没关系,我教你。”唐芙蕊再要拒绝,邹谦已经把她拉下舞池了。
      “很简单的,”邹谦一只手握住唐芙蕊的手,另一只手放到她的腰际,感觉到她轻轻地一颤,立即牢牢地扶住她,“放松一点,跟着我走就行了。”
      唐芙蕊被他钳制住,只得顺从地跟着他的步子走,然而她从来也没有跳过舞,连最基本的舞步也不知道,只能低下头去努力的看他的步法。他们靠得这样近,她的头抵在他的胸前,头发上有淡淡的玫瑰洗发水的香味,他只要稍稍垂下眼便可以瞧见她那像天鹅一样优美的颈项,他忍不住把她再拉近一点。
      “吓,对,对不起!”唐芙蕊红着脸道歉。
      “没关系。”邹谦好脾气的回答。
      然而一步错,步步错。“对不起!”“没关系。”“对不起!”“没关系。”……
      终于熬到曲子结束,唐芙蕊惊慌失措地逃回座位上。邹谦跟上来:“唐小姐……”
      “你不用说了,我不想再跳舞!”真是可怕的经历,这辈子都不想再来第二次。
      邹谦正想说什么,不远处的一个角落里忽然高声喧哗起来:“兼言,你在做什么!还不快过来帮我们!”唐芙蕊隔着重重人影望过去,一群人围着一个人,像是要罚酒的架势。
      “兼言,你要是敢过来,我就毙了你!”被围在中间的那个人对着邹谦大喊,听口气,已是三分醉意。
      “少帅,你自求多福吧!”邹谦回喊一句,又伙同着那边的一帮人大笑几声,回过头来对唐芙蕊说:“唐小姐,介不介意我在这里坐一会儿?”
      方才情形唐芙蕊尽收眼底,自然只能点头同意。不知道坐了多久,邹谦站起来说:“那边看样子也差不多了。唐小姐,我先告辞了。”
      他刚走,今晚的最后一支曲子也结束了,丹锦和同事们红光满面地回来,她便同她们一道坐黄包车回去。一路上丹锦不停地跟她讲今晚和她跳舞的男士有多么的出色,或许真的很与众不同吧,丹锦竟然整整和他跳了四支舞。夜风起了,唐芙蕊只觉得裸露的胳膊上凉凉的,而腰间却是一团火热,仿佛他宽厚的手掌还扶在那里。

      唐芙蕊一进办公室就听见一片震耳欲聋的抱怨声:“……你说这日子怎么过啊……”
      “岂止是米,居家过日子‘柴米油盐酱醋茶’,哪一样不是天价!”
      “我看哪,再过两天,连饭都吃不起喽!”
      ……
      连着十几日,物价疯了似的翻着倍往上涨,唐芙蕊的心情就像灌了铅似的沉重,要不是还有一份翻译的兼职,她们家真就要无米下锅了。好容易拖着步子走到办公桌前,坐在对面的丹锦却依旧哼着歌涂指甲,也难怪,她家里家资丰厚,大米就算涨到黄金一般的价格她也不担心吃不起。哪里像她,唉~~~唐芙蕊哀叹一声,倒在办公桌上,寻思着上哪里去再找一份兼职。
      “怎么了?”丹锦挑挑眉毛,向着窗台摊开双手晾自己刚涂好的指甲。
      “还能怎么了?”唐芙蕊无力地抬起头,用尽丹田之气哀号一声:“什么天杀的世道啊~~~”
      “什么世道?乱世的世道!”丹锦冷笑一声,四处看看,压低了声音跟她说:“江左昨晚上变了天了!”
      “报纸上没说啊。”唐芙蕊不理会她神神叨叨的那一套,继续无力地敷衍。
      “报纸上怎么会登!我舅舅在司令部里有门路,昨晚上刚得的消息,”丹锦的声音这次更低了,几乎凑到她耳边说话:“镇南军的大帅昨天上午病故,少帅晚上继任,这局势乱不过是个开头,只怕是要打仗呢!”
      要打仗了要打仗了……唐芙蕊的脑子一下就“嗡嗡”响个不停,只是盘旋着这几个字。要打仗了,怎么会突然就要打仗了呢?谁和谁打仗?为什么要打仗?
      薛长川的镇南军和商铎的征远军原先都是跟着大都统打天下的,四方平定之初,大都统还没来得及收回兵权就撒手人寰。新的都统大人上任之后,薛长川和商铎谁也不服谁,拒不缴兵权,隔着春江公然对峙。新都统大人也没办法,带着原来的大都统留下来的嫡系兵马十几万人盘踞在东北,名义上虽然是整个中国的都统,实际上不过是割据中国的三足之一。三股势力互相牵制着,倒也相安无事了好几年,现在薛长川忽然死了,难保商铎和新都统不会起吞并之心,毕竟现在是镇南军最脆弱的时候,谁得了这块肥肉,谁就等于得了天下。
      她怎么会不清楚呢?日日看报纸,这点消息还是多多少少知道些的。这不明摆着就是要打仗的阵仗么!仔细回想起来,局势从传出薛大帅病重那日就不安稳,现在出去,最怕不是米涨到黄金价,而是有价无市,拿着钞票也买不到!想想就痛不欲生啊!宁为太平狗,不作乱世人。他们谁爱打仗打去,千万别把她给扯进来,这苦日子眼看就要熬出头,临到了眼前又是一片漆黑,什么天杀的世道!只求如来佛祖观音菩萨保佑,这位新任少帅逢凶化吉才好,她们的性命,如今可都攥在他手里呢!啊,对了,最重要是物价回落物价回落物价回落……

      然而事情有峰回便必定有路转,惊慌失措又十余日,担心的战争没有打起来,物价倒是如愿以偿的回落了,因为少帅就任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从江南紧急调了四百万担大米来补靖都及周围三省的市。唐芙蕊感激涕零地从庙里请回一尊关公像,下面压了少帅薛静岳的名字,每天三炷香,请他保佑天下太平。
      一夜之间,风平浪静,局势竟像是真的大好了,因为学校马上要盖新的图书馆。盖楼不是小事,没个一年半载的轻易起不来,校方定是从上头得了什么可靠的消息,才敢做这样的决定。这自然也是静瑜分析出来的,唐芙蕊只管趴在桌子上养神,忽然从乱世人作回太平狗的感想只有一个——没钱寸步难行,这一点丹锦是永远也体会不到的。
      学校真是天大的面子,新图书馆奠基的那天,来了许多军政要人,其中就有新任少帅薛静岳,唐芙蕊被点了卯上台去献花,偏巧就是向他。为着这个,她三天三夜都没有睡好觉。那一天,她换了自己最喜欢的湖蓝色的旗袍,待他一讲完话,便在雷鸣般的掌声中捧了花款步上台去。无数的镁光灯在下面“咔嚓咔嚓”的响,晃得她眼睛都花了,她本来挺镇定的,这会儿却觉得心里像是有几十面锣鼓一齐在敲。她跟自己说:不要激动,不要激动,慢慢往前走,慢慢的,稳稳的,对了,把花递出去,手不要抖,手不要抖!她战战兢兢地把花束递给薛静岳,她本来还想抬头向他微笑一下的,可是还没来得及看清他下巴的线条,便感觉到他也在看她,心里慌得不行,急急忙忙的低头,手一松花束便直往地上坠去,亏得他及时伸手接住,不然这脸便丢大了。
      各种仪式之后,是一个小小的午餐会,就安排在学校的草坪上。唐芙蕊终于从一片慌乱之中缓过劲来,偷空躲在一旁吃东西。她和丹锦有幸被称作学校里的“如花似玉”,方才她这“如花”上去献了花,现在轮到“似玉”被校长拉去帮着应酬,反正是丹锦的美丽是出了名的,也擅长交际。
      正吃得不亦乐乎的时候,有人过来打招呼:“唐小姐,好久不见。”
      唐芙蕊慌慌张张的把包在嘴里的苹果派咽下去,抬头一看,又是邹谦!
      “邹先生,好久不见。”她跟他皮笑肉不笑,心想怎么哪儿都有他在!
      “唐小姐又是一个人?”她想喝果汁,刚伸出手去,他便递到她手上,她接过来,转身去拿草莓蛋糕。什么叫“又是一个人”,说得她多孤僻似的。她一路往前走,他就一路跟上来,她只是不给他机会。
      她被他缠得不行,低着头,步子快了又快,忽然被他拉住了手臂,她一惊,才发现原来快要撞上人了。她赶忙退开两步,仰起头,一身戎装衬着一张线条分明的脸,坚毅的下巴,紧绷的嘴角,挺拔的鼻子,然后便是锐利的眼睛,她像是忽然被那目光灼了一下,惊慌失措的低下头去。
      邹谦上前两步站定:“少帅!”
      “兼言,你不在司令部值班,跑这里做什么!”他的语气十分严厉,竟像是在责问。就在唐芙蕊和邹谦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的时候,他又忽地眯起眼睛,蜻蜓点水一样在她身上巡视一圈:“这就是你那位特别的女朋友?”这语气,又像是在开玩笑,唐芙蕊吃不准,邹谦却立即放松下来,目送他走远。他走出去一段,又回过头来说:“今天放你假吧。”邹谦立定,敬个漂亮的军礼:“多谢少帅!”
      “你不是教育司的检查员对不对?”薛静岳走远之后,唐芙蕊终于松口气,眯起眼睛,审问邹谦。
      “唉,实不相瞒,我乃少帅身边第一谋士,人称‘志勇双全风华正茂玉面小诸葛’是也。”他也眯起眼睛,神情严肃地说。
      唐芙蕊正喝着果汁,差点没被呛死,手里端着的盘子全砸在地上了。
      “天啊,你还真是厚脸皮!”
      “是么?不过是照搬原话而已……”他还想再说些什么,远远地又有人在叫他,“你等等,我过去一下。”
      他前脚走,后脚丹锦就过来碰她的肩膀:“嗳,不错啊,一表人才。”

      放学的时候,天开始下雨,唐芙蕊没带伞,站在走廊里犹豫了又犹豫,等了大半个钟头,见这雨非但不停,反而有越下越大的趋势,才下定决心把手袋顶在头上冲回去。漫天的雨瓢泼下来,哗啦啦的,除了黄包车跑过时叮叮当当响的声音,唐芙蕊的耳朵里再听不到别的。她现在只想早点回到家里,换件干衣服,喝上一碗热热的姜汤。
      有汽车在她身后猛按喇叭,唐芙蕊往边上躲躲,脚下不停,继续往前跑。那汽车赶上来,却不超过去,只跟在她身边慢慢的开,依旧不住地按喇叭。唐芙蕊被烦得不行,停住脚,往那车里看去,那车也停住,车窗缓缓摇下来,又是邹谦。唐芙蕊也不客气,打开车门就坐进去,车里很暖和,害她连打了几个喷嚏。邹谦在车里翻了一下,大约是没找到毛巾,便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递给她。唐芙蕊没接,她现在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干的地方,弄湿他的车已经不好意思,现在还要穿他的外套,不行不行,只催他快点开车。
      到了家门口,邹谦打着伞来替她开车门,唐芙蕊便请他进屋里去坐。他也不客气,等到唐芙蕊换了干衣服出来,喝了唐太太熬的姜汤才走。唐太太送他出去,招呼他下次再来玩,进来又跟唐芙蕊唠叨:“我看这位邹先生不错,一表人才。”唐芙蕊埋着头喝姜汤,眼皮也懒得抬一下,心想:怎么跟丹锦说一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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