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阿蛮案上 ...
-
天色昏暗,黑云低垂,一场大雨即将来袭。案发距今已有一月,尸身腐烂只剩白骨,现场剩的东西不多,再来一场暴雨,最后那点痕迹也会被冲刷干净。
仵作见许纪他呆呆望天,进退两难的模样,于是道:“大人,人证物证都在,凶器也有,不必到现场勘查也能结案。”
“按律当斩么?”许纪看着天色问。
“杀人者偿命,按律当斩。”知县道。
“卷宗陈辞在哪,我再看看。”许纪说完自顾跑去案边翻查。
看了约摸半刻,回身对两人嘱咐:“等王公回来知会一声,我要去现场看看。”说完就往外跑,没顾上知县递过来的蓑衣。
案子结的很快,有人看见薛阿蛮满手鲜血的从城西河边跑开,后来在河边茅屋里发现陈三的尸首。尸身惨不忍睹,躯干四肢头颈都被利刃割伤,现场血流成河,经仵作对比,凶器是剔骨割肉的屠刀。
薛阿蛮有个杀猪的舅舅,以前做过衙役,人称吴头。薛母薛父死的早,阿蛮跟舅舅一块住。案发后搜查吴家,找到埋在后院的凶器,刀上血迹仍在,正是吴头平日里用的剔骨刀。
薛阿蛮对罪行供认不讳,原因是吴头年三十未婚,新近经媒人介绍相中城东一俏寡妇李氏,两人情投意合,奈何寡妇邻居陈三非要夺人之美。
据供辞,案发当日,阿蛮约陈三去河边商议和解之事。陈三不愿息事宁人,阿蛮气恼陈三无赖杀死陈三。
阿蛮已收监,只等上面发布行刑日期。昨天下午有人往大理寺送来一封举报信,信中寥寥数语,写信人语气坚定:薛阿蛮杀陈三案误判,真凶另有其人。
再翻卷宗果真发现几处含糊不清。估计那几日新少卿上任闹得,复核的两人草率盖章。亏得卷宗没有呈送刑部,如若另有隐情,秋后问斩了冤者,详断到复核的一众难辞其咎。
河边芦苇杂草丛生,那间破茅屋就掩映在荒草中,人迹罕至。
茅屋两间大小,屋顶破漏,墙壁半面坍塌,门洞大开。地面脏乱,杂草碎石掩映的地面有一大圈石灰痕迹,圈内一滩黑褐色,血污无疑。
许纪并没找到自己想要的,却在血污旁边的杂草丛中翻出一块染血的布条,未染血的部分呈绢白色,纹理跟色彩不似卷宗描述的陈三所有,许纪收尽袖里。
回去路遇倾盆大雨,被浇成落汤鸡。
王公把姜汤递给许纪,许纪连打两个喷嚏,接碗不稳洒出姜汤烫了手。
“我问过李氏,她当日在河边浣衣,吴头在她家给她劈材,有邻居看到过,不过时辰上模糊,她说她跟吴头都不知阿蛮找陈三一事。”王公边说边舀来一盆凉水,许纪呲牙咧嘴地将手泡进水里。
“那,现场找到的。”许纪单手从袖口抽出那布条,补充道,“里衣料,不是女人的,女人衣料还要薄削绵软。”
王公拿着布条诧异地看他,许纪站直了摸鼻子,笑:“红楼绿楼是好地方。咱还是说案子吧,其实整件案子最值得怀疑的人是吴头,这东西不是吴头的,他一杀猪的,衣着粗麻布。看卷宗,也不是死者的。应该是薛阿蛮的,昨日去狱中,薛阿蛮形容消瘦但五官清秀,中指有指茧,是个读书人。”
“薛阿蛮是贡士,今年殿试落第,还未分得事做。”王公语出惊人。同是读书人,知晓那份荣耀背后的辛苦。贡士,即便不登天子堂,也是有仕途的。
“一个像阿蛮那样瘦弱的书生能制住地痞流氓陈三吗?到底为壮胆还是一早就有了杀人心,才会怀揣杀猪刀赴约?”许纪摩挲着被烫的手问。
“阿蛮生性木讷寡言,不跟什么人来往,约定一事不定是从陈三那边泄漏出去。”王公道。
“您老先入为主已把薛阿蛮排除了。”许纪笑,只能说皮相唬人,狱中的薛阿蛮像受害者不像加害者。
王公笑着摇头,问:“你去现场还有什么发现?”
“茅屋有两个出口,阿蛮手无缚鸡之力,制住死者困难了些,可以假设凶手是两个。阿蛮从正门出,沿河岸走遇到民众;另一个凶手从后门出,那个方向去往后山,更能掩人耳目。所以,案发那天众人只见阿蛮双手鲜血的离开。让我觉得有两个凶手的原因还有,薛阿蛮当场被人扭送官府,朝堂上没见他带着凶器,现场也没见着凶器,正是有人带走了。可把凶器埋在自家院子里,这不是掩耳盗铃吗。但是既然是协同作案断,断没有藏一个放任一个被抓的道理。”许纪倚着方桌,那块衣料放在手内揉捻,一边假设一边推翻。
“如果阿蛮诚心隐瞒另一个真凶,那一定跟他关系匪浅,我能想到的只有他舅了。”末了许纪补充道。
“供辞上说,阿蛮替吴头办事,因言语不合错下杀心,也不是不可能。可杀人没必要刺那么多刀,更像是深仇世怨。”王公捏着胡须忖度。
“一个迂腐文人心里敬畏的东西可多了去。”许纪还是觉得凶手不只一人,拧出鼻涕,要用手中之物擦拭,想起是重要证物又讪讪搁下。
“陈三生冷不忌。”王公突然抛出一惊雷。
许纪瞠目,“男女通吃?”
大约对许纪说辞有微意,王公愣了一会,接着说:“听人讲陈三曾经在酒肆里扬言要娶男妻。”
“陈三看上的是薛阿蛮,怪不得明明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事,非等邻里李氏跟别人对眼才下手,目标不对啊!这可是更有动机了!”许纪知道王公一早就没往薛阿蛮是凶手这上推论,这证据对薛阿蛮可不利。
室内静默。许纪在屋子里走了两圈,抬腿就往外走。
“你这要去哪?”对他这种行事风格,王公见怪不怪。
“去吴头家问些事。”许纪回答,说话间又是一个喷嚏。
“今日太晚,明儿再说。”王公制止。年轻人心浮气躁,恨不能不睡觉也要把谜底揭开。
这件案子王公看得通透,但他有自己的打算,三年任期要满,何去何从还不知道,不如趁机锻炼一下后辈。
许纪拧掉鼻涕,大概觉得自己这样有失体统不再坚持。天色已晚,许纪待王公离开后便和衣躺在床上。
抽丝剥茧令人高兴,即便疲倦一时半会也睡不下。翻来覆去,不免想起大理寺那位新来的大人,嘴角高高挂起,真是个不可爱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