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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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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的早晨,濡湿的空气里夹杂着窗外早起鸟儿呼朋唤友的喳喳声,还间或听见小区楼下上班人匆忙的赶路,彼此间的一两句寒暄。宋与茜还在睡梦中持续地天人交战,她梦到了小时候受到隔壁小霸王的欺负,正处在气头上,那一两句脏话正要破口而出。男人踩着拖鞋,蹑手蹑脚地靠近床沿,趁她翻身的瞬间,熟练地钻进被窝里。宋与茜微微皱了皱眉,虽说他晚归已是常事,可整宿都在外,她不得不浮想联翩。
卧室门大开着,清明时节总是携着它的微雨与寒意而来,让人猝不及防地陷入伤春悲秋里。宋与茜已然清醒,她瞥见客厅沙发边的一角,雨花青的线条交缠着布满青花瓷的下部,阳台上绿色的藤蔓促着头往屋内蔓延,大有与半人高的青花瓷瓶上蜿蜒的花藤一争高下之意。宋与茜近来神思弥漫,早上洗漱时偶然发现眼角多了一丝纹路伸展至鬓上,晚上做公司的报表总是挨不过十二点便哈欠连连。生活中各种细枝末节总是不留余地地提醒她,青春已过。
数天前,宋与茜下班回家。经过驴一样忙碌的一天,她早已浑身酸痛,急忙脱下正装外套,横躺在沙发上。天还未黑,小区内的路灯已陆续亮了起来,唯恐晚归的人埋怨自己未尽其职。宋与茜小憩了一会儿,待她醒来,客厅漆黑一片,将人笼罩在一股让人心安的黑色氛围内,这时,宋与茜有一瞬间的迷茫,脑中闪现出无数个场景,老家里自己的卧室,大学时西门外的出租小屋,刚工作时里弄里的小单间,她摸到沙发右方的十字绣软枕,这才意识到自己身处何方。
她看了看时间,略一思忖,起身去厨房准备食物。不多时,只听见门环转动的声音,门外大堂内的灯光拉出长长的人影,投射在崭新的绿色圆头坡跟鞋上,男人回来了。
饭桌上,宋与茜端着一碗小米粥,懒懒地靠在椅背上,桌上两菜一汤,少油少盐,男人勉强尝了两口,便放下筷子,径直走向浴室,紧接着,浴室内的水声传来,是这寂静屋内唯一的背景音乐。浴室外,衣物被男人裹挟着扔到一旁,像一堆废弃的旧纸团。宋与茜拿起内里白色的衬衫,红色的唇印似有似无地印在棱角分明的领口。她轻叹一声,转身将衣物放入洗衣机内,任由它肆虐地转动。她轻笑:洗衣机真是天真,妄想洗净这世间所有的污垢。
夜色已深,里间传来男人厚重的鼾声,夜晚将这个声音放大,鼾声起伏不断,誓要提醒身旁人自己的存在。窗外,有风,树影微微晃荡。宋与茜渐渐进入梦乡。也是从那时开始,她的梦中经常出现自己幼时的画面,许是年少轻狂,许是无知无畏。
四月的上午。
雨珠沿着青色的檐角滴滴滑落,不断溅起檐下的积水,门槛上的朱漆被岁月剥落,方正的棱角早已圆滑。两鬓斑白的老奶奶坐于廊檐下,两眼微虚,一手捏着绣花针,在鞋垫面上绣着一个关于思念的故事。
宋与茜靠在格子门边,呆呆地望着这一川烟雨,烟雨后的江山,是否清明?突然想到了什么,她嘴角上扬,眉眼俱笑。身后的男人着藏蓝色衬衫,配着深黑色领带,长身材,眉目清爽,黑色深瞳中掩着喷薄而出的喜悦。宋与茜感到耳边一丝气息拂过,他小心地试着围住她的细腰,宋与茜不由一颤,眼神中满是惊惶与犹疑。他将头靠在她的肩上,双手又紧了些,她的颈很细长,肤如凝脂,白似碧玉。他又往颈边蹭了蹭,呼吸稍显急促。
“我一直都是喜欢你的。”男人轻声道,语气中少了些深情,反而有些无奈。
宋与茜盯着脚上的绿色坡跟鞋,渐渐地,绿色溢满了双眼,脚下忽而布满一片绿野。感受着男人温暖的胸膛紧贴着,内里的心跳健壮而有力,后背渐渐变暖。雨声渐大,一滴雨珠不经意地滑落至她的双肩,凉意顺着肩窝往下窜,宋与茜一惊,挣脱开男人的怀抱。仍是低着头,“我知道的。”她并未转过身去,她知道,如若转身,或许这一刻的坚持便会瞬间瓦解,她一向对自己不太自信。
男人双肩下垂,轻叹了口气,“你知道吗,他,在外面…….”
宋与茜打断他,“我知道的。”
她的睫毛很长,尾端向上翘起,一开一合间会微微地抖动。这时,她急急地眨了眨眼,一滴雨珠偏离雨线的轨道,飘落到睫毛上,又从眼角顺着脸颊滑落。
公司组织的旅游结束后,她独自从机场打车回家,又是一个阴雨天,天色蒙蒙地,雨并不大,宋与茜穿着一身绿色的及地长裙,随意地套了一件针织外套,长发披肩,一泻而下。深蓝色雨伞下,身材修长的她虽未刻意装扮,眉梢眼角皆是风情。隔着氤氲的水汽,凉亭内的两个交缠的人影如针刺般深锥其心。亭内高大那人顿住,端着往常那副波澜不惊的脸,只一瞬间,便转过头去,眉角上扬,朝着那人淡淡一笑。她已多年未见到他那样的笑,他五官精致,棱角分明,不怒而威,倘在平时不笑时,总给人无形的压力感。
宋与茜急忙拉着行李箱,逃离这个她本是受害者的现场,她走得急,行李箱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她右手的拳头捏出了青筋。
不知在沙发上坐了多久,她的意识勉强恢复了一些,于是,她开始努力搜寻刚才一瞥中残存的意象,那个女人一身红,没错,就是一身红,红得扎眼,她的皮肤很白,肌肤散发着青春的光泽,还有一双俏皮的绿色高跟鞋。宋与茜暗想:太风骚。阳台上的藤蔓又往屋内延伸了一些,附着青花瓷瓶弯弯扭扭地向上伸展。
不多久,男人回来了,他脱下浅灰色西装外套,熨烫得笔挺的白衬衫上挂着一根陌生的蓝色条纹领带,宋与茜觉得这颜色让人异常烦躁。她轻咳一声,妄图打破尴尬的局面。男人坐于对面,他的眉毛很浓,均匀地贴在眼睛的上方,他稍微用力睁大了双眼,又猛地收缩,反而是他先开口。
“那是我朋友,你别多想。”他说得很平淡,一副事不关己的摸样,跷着二郎腿,悠闲地摆弄桌上的一把小扇子。将它打开,又合上。扇骨很轻,他依稀记得是前几年他俩一同去江南小镇,细雨朦胧,她从小摊上拿起这把小纸扇,向他莞尔一笑。不过在扇子的一开一合间,有什么东西在悄悄流逝,他并未想明白,但他知道,他并不想抓住。
“宋与茜,你总是那么冷静……”
“别说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一颗小石子投入她的心湖,泛起一层又一层涟漪。男人凑过来,抓住她的手,“我们……我不知道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我的错。”男人感觉到她的手一片冰凉,他突然想到,她体弱,易体寒。
宋与茜挣脱开他的手,慢慢地低下头,用一种不疾不徐的口吻说道,“我一直都是喜欢你的。”说完,长舒一口气,抬起头,向他扯开一个不合时宜的笑容。
男人的眉毛动了动,进而微蹙,“我知道的。”他答道。
长久的沉默后,宋与茜起身走向房内,男人看着她的每一个动作,她腰身细长,有弱柳扶风之态。男人发觉,她好像瘦了很多,长裙显得略为松垮。他抿了抿嘴角,拨通了电话,电话那头是娇嗔的女音。
铺着黄色小碎花床单的床沿边,宋与茜瘫软地坐着,年华如沙漏,静静地逝去,一些感情也随风远走。合同中常常有不可抗力因素导致合同的无法履行,但感情这件事,往往是那些可抗的因素混合着在生活中慢慢碾慢慢碾,最后成为一堆弃之如敝屣的粉末。宋与茜想,我也是时候死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