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神》闲尘细染

2、第二章

　　“把它还给我！”一声清脆、语带愤怒的呼喊打断了穷灵的自怨自艾。

　　他抬起头，却发现门前不知何时竟然停了一辆马车。马儿高大壮硕，马车宽大，装饰朴素却不失奢华。

　　一个身穿粉红色衣裳，面料看上去很好的女童从马车里冒出来，手上握着个什么东西，嚷嚷着要马夫赶紧抱她下车。

　　接着，一个白衣少年紧跟着钻出马车，因为着急，马车的帘布被甩出老远。穷灵瞅着少年利落地翻身下车，琢磨着他年岁应该不大，约莫十一二岁，倒是长手长脚的，不像那个女娃，裹得像个团子似的，身手看来也不错。

　　“芸儿，胡闹。”一声娇呼从马车里传出。

　　马车上的帘布好不容易晃荡下来，随后又被一个妇人着急地拨开跟着下地。只见她的青色披风长长的直拖到地上，那位妇人长得很美，妆容得体，特别是她那双弯柳眉，更衬得她面容姣好。只见此时她那双弯柳眉紧紧蹙着，手上还抱着件衣物，追上她家宝贝闺女，将披风紧紧裹上。

　　“娘！” 女娃好像不太愿意被抓住，被裹上披风后也不安生，想要从妇人的怀抱里挣出。

　　妇人安抚性地拍了拍女娃的背，语带商量道：“芸儿，把玉佩还给哥哥。”

　　“我不要，我不要，娘，我抢到就是我的了。” 女娃尖尖细细的声音从厚厚的披风中传出。像是示威一般，边说手还边挥着。

　　妇人听见，状若无奈地转过头，对还站在马车前的白衣少年说道：“哎呀，你看芸儿这么喜欢，这玉佩你就给芸儿了吧，回头二姨买块更好的给你可好？”

　　穷灵这下才将目光移到少年身上，看清少年的模样后，他暗暗咂舌，这少年五官长得极好，这样子长大了可真不得了呀。面无表情的时候简直就是个雪娃子。

　　白衣少年抿着嘴没有说话，眼神直直地望着女娃手中的玉佩，眼看玉佩下挂着的流苏被拽得凌乱。

　　少年心痛得眉头都皱了，但却还是没有开口说不。

　　穷灵不解，但富人家里的弯弯绕他也不懂，只知道可能里面另有隐情，但看着少年单薄的身影，穷灵心中有些不忍。

　　女娃见少年没有说话，她也不管什么，好不容易挣脱掉她娘的怀抱，就要作势往府里跑。跑回去把玉佩藏起来，久而久之就归她的了，谁也抢不走！

　　这女娃的小算盘打得好，眼看她就要跑进府中，却在楼梯上蓦地摔倒了。

　　女娃趴在地上愣了一会，自己方才跑着跑着就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一下，她望着本应抓着玉佩的手如今空空如也，望了望四周也一片雪白，什么都没有，顿时就委屈地哇哇哭了。

　　好在这几天雪下得大，厚厚的积上一层，摔下去其实也不会很痛，不过可把妇人心疼着了，惊叫着上前把女娃抱起来，软声细语地哄着，头也没回地自顾自进府里去了。

　　穷灵握着玉佩心虚地望着母女离开的方向，他也没想让女娃摔倒的，只是一个不注意她就扑上来了，希望没有弄伤啊。

　　穷灵低头瞧了瞧从女娃手中抢来的玉佩。他也不知道玉佩怎么才算好，但他手中这块淡青色的玉佩晶莹通透，上面雕刻的却不是平常的龙凤之类，是一种他说不出来的兽物。上面还刻着什么字，但穷灵也没有心思细看。

　　现在他满脑子在想自己方才的举动，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少年的表情，都没细想，下意识就上前帮着把玉佩抢回来了。

　　如今该怎么办了呢，穷灵有点苦恼，是悄悄地把玉佩挂回少年的腰间，还是就这么把玉佩放回地上，佯装这是女娃刚才摔在了地上？

　　不过显然后者比前者的难度低点，也靠谱多了。

　　于是穷灵弯腰将玉佩放在楼梯正中，便退回到墙墩的角落，远远地看着少年缓缓迈步向前，再看着玉佩在雪地里泛着让人愉悦的光芒，心里想像着少年因为失而复得而喜乐的脸，这回总该不绷着脸了吧。

　　三米、两米，少年离玉佩越来越近，穷灵憋着气望着少年的举动，然后错愕地望着少年目不斜视地直直走过去。

　　这么个放光的东西都瞧不见么！穷灵急得跑出去喊了一声：“玉佩！”急得都忘了普通的人类是看不见也听不见自己的了。

　　正当穷灵急得简直就要团团转了的时候，少年蓦地定住了脚步，回头，目光意味不明、直直地望着穷灵站着的方向。

　　穷灵怔在原地，如果不是知道人类是看不到自己的，他简直要以为这位白衣少年发现自己了。

　　少年低头，看着地上的玉佩，弯腰将它捡起来，脸上也没有什么类似开心的表情。

　　总算发现了，穷灵松了一口气，可是又有些可惜，怎么，就不笑一笑呢。

　　穷灵重新坐回角落里，打算好好思考一下接下来的生活，还没开始想呢，就察觉到有道阴影落在自己的面前，他抬头，顿时口瞪目呆。站在他面前的正是那位白衣少年！

　　他不是把玉佩拿回去了吗，怎么还走过来这里，不对，他应该看不到自己的吧。

　　穷灵胆战心惊地想起少年方才捡玉佩前的目光，那目光似乎带着些许探究，疑惑，且不解……

　　难道！

　　他试探性地举起手，战战兢兢地在少年眼前挥了挥。

　　少年眯着眼望着穷灵，一潭湖水般毫无波澜的双眸极其深邃，带着一丝与他年纪不符的成熟与探究，仿佛探照灯般将穷灵全身上下扫射了一通。

　　少年的眼神让他莫名有种异常熟悉的感觉，就连这种压迫的感觉也是，一抹陌生的身影突然浮现在脑海里，又在下一瞬间消失。

　　穷灵惊惊颤颤地贴着墙壁不敢动，心说不管他看没看到自己，悄悄溜掉得了，可是无奈双腿发软不给力。

　　“刚刚，谢了。”沉默良久，少年终于开口。

　　穷灵听见，惊得睁大的双眼更显黑白分明。他要是能看到自己的话，那么他方才不小心绊倒那位女娃的事不就也被看得清清楚楚了么！怎么办，他会责怪自己吗？

　　少年望着穷灵，蓦地觉得这位蹲在墙角浑身脏兮兮的家伙很像被人遗弃的小狗，正瑟缩着仰着脸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

　　“我、女娃、不是故意的。”穷灵干巴巴地解释着，口拙的他紧张得甚至说不完整一个句子。

　　“没关系。” 少年淡淡地说道。

　　“哦、哦。”见少年好像真没有介意的样子，穷灵终于松了口气。

　　少年只是专程过来跟他道声谢而已，是自己多心了。果然是好人家的孩子呀，教养也好。

　　不过道完谢的少年依旧负手站在他面前，丝毫没有离去的意思。

　　“你、还有事吗？”穷灵不解地问了一句。

　　“你也是神灵吗？”少年不答反问。

　　“……” 穷灵也算神灵的一种吗？

　　“他也算神灵，但却不是什么好神灵呀，小少爷，您可不要离他太近了。”

　　一道声音幽幽地从上方传来。穷灵抬头，发现雄狮不知道何时竟然趴在屋檐上，正龇牙咧嘴地瞪着自己。它长而尖锐的双爪紧紧地抓着屋檐的琉璃瓦，只见它弓起身一跃，壮硕的身影异常轻巧地落在少年的身边，带有保护性意味地将他怀在身后，直勾勾地望着蹲在墙角的瘦弱青年。

　　雄狮的话让穷灵有些黯然，他想起了前主人家头也不回地往回走的背影。

　　“我……是穷灵。”

　　“哈，被人送出来了吧。” 雄狮耻高气扬地迈到穷灵面前，不屑地瞄了一下他那副小身板。穷灵被它吓得更往墙角里缩了缩，生怕它下一秒就张牙咧嘴地扑上来。幸好少年上前，拍了拍它的额头，示意它退后。

　　“给别人带来贫穷的那种？”

　　“可、可能吧，我没试过。”

　　“哦。”

　　“嗯。”

　　“被送掉的意思是，无家可归了？”

　　“是、是的。”穷灵低下头，有些卑微。

　　“要来我家吗”少年轻描淡写的问。

　　“诶？”穷灵震惊得睁圆了眼睛望着少年。

　　“小少爷！” 一直伫在旁边雄狮也惊讶地望着自家小少爷：“小少爷，您可不能因为这玩意长着张可怜兮兮的脸就大发善心的什么都往家里捡！”

　　“我意已决。”

　　“小少爷！他可是会半夜爬上您的床把您的精气吸得干干净净，到时候你的皮可就要比西屋的槐树精的皮还要干枯十倍哦！”雄狮阴沉着脸威胁道。

　　“……”

　　小的是穷灵，不是狐狸精，虽然化形时间不长，故事可听得不少，神兽您可不能污蔑我。

　　“你觉得我会信吗。” 少年撇着眼望雄狮。

　　雄狮撇撇嘴：“贵在尝试么。”

　　“你有办法把他弄干净点吗？”

　　“干净？我吞了他也没问题。”雄狮骄傲地扬起脑袋。

　　少年睥睨了它一眼，雄狮缩着脑袋弱弱地说道：“只消一个小法术，全须全尾保证一个灰尘也没有。”

　　“那动手吧。” 少年退后一步，指挥着雄狮。

　　“我拒绝！在明知小少爷意图后还要将那只玩意洗香洗白，这有违背我作为镇府神兽的高尚操守！”雄狮挺起胸膛异常威武说一不二。

　　“嗯，高尚操守呀，” 少年意味深长地望着雄狮，“上两个月，你在福伯的厚礼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让他将未开灵性的青竹精带入府中，结果一个不慎放它出来了，差点没把府里的丫环吓死。”

　　雄狮心虚地塌下肩膀，还未等它说什么，少年接着道： “上个月，你错把蛇精当成是……”

　　“好了好了，”雄狮忙打断少年的话，“我施、我施总可以了吧。”

　　少年停住话头，朝穷灵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小少爷！”雄狮湿润着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少年，做垂死的挣扎。

　　少年摆摆手，不以为然地对它说：“你这副样子对我没用。”

　　“……”雄狮眨眨眼睛打算继续饶之以情：“要是被我家媳妇知道了，肯定得挨一顿好揍。”

　　“你要是再不行动，就不止一顿揍了，”少年漫不经心地说：“我会将方才的事一件一件说给他听。”

　　雄狮瞪大双眼，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望着自家小少爷。

　　少年意味深长地回他一个‘你试试看’的眼神。

　　一人一兽对视良久，最终雄狮败下阵来，耸拉着耳朵，连尾巴都无精打采地塌下来，长长的拖到地上。它走得极慢，一步三回头的，还不停用幽怨的小眼神扫视着少年，一副等他回心转意的样子。

　　可惜少年对他的哀怨视若无睹，那副凉薄的样子让雄狮恨得牙碎，更加郁卒了。

　　三两步走到穷灵跟前，雄狮一改方才被少年欺负得心碎的样子，立刻挺胸收腹，龇牙露爪，鼻孔撩天地昂起头颅。只听它怪里怪气地用鼻子哼了一声，呼出的气使得两边长长的触须都一颤一颤的。

　　它居高临下地瞪了穷灵一眼，那眼神呀，痛心得活像自家儿子被外边的狐狸精勾走了似的，

　　灵兽，你真的想多了。

　　顷刻，它恍然惊醒面前是何人，像是拿错剧本演错戏般万分懊恼，雄狮瞬间换上一副警恶惩奸的正义嘴脸，哼哼唧唧的正打算撂下长篇警告。

　　穷灵想跟它说，他并没有答应那位少爷，他也深知自己挤进这福水宝地有多么不可能，可是在雄狮铜铃般斗大的眼神瞪视下，他的小腿抖得跟筛糠一样，磕磕巴巴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不远处，负手而立的少年不耐烦地咳咳两声，斜着眼睛睥睨雄狮。

　　雄狮一个激灵，紧忙口中开始念念有词。

　　这法术的确小，它爪子都懒得抬起来。

　　它瞅着一股泛着微光的清风卷起地上的小雪花，像是有意识般，旋转着温和地将蹲在地上一动不敢动的穷灵轻轻包围完全，甚至还调皮地拉起他胡乱散在身后的秀发，一缕一缕捋顺。

　　好一会儿后，穷灵一直漂浮在半空的发丝终于缓缓落下，那阵缠绕在穷灵周围的清风也逐渐消散，雄狮眼睛半眯，鼻子喷着气，心腔里一溜一溜的词句全是准备来嘲笑这土不拉唧还妄想攀进门的臭穷灵，可是当它看清他的模样时，它却霎那间，惊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