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芙蓉池边待卿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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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醉楼一夜，楼下芙蓉飘香，百里犹闻。
多少少年裘马、豪门公子络绎不绝，一掷千金只为搏佳人侧目，得赠那只芙蓉登楼相会。
十七岁的那个夜晚，崔待卿气走了对她用情已久的程公子，招来了偶然流连的齐瓒。
齐瓒是武将出身力大无穷、脾气暴躁，再加上喝多了酒神志不清，一个侍女倒茶滴在了他手上，他由此发作起来，把个三醉楼搅得天翻地覆。待卿被他推倒在地磕到了额角，撑地的手腕也伤了。
齐瓒的随从口气轻描淡写：“姑娘，我家大人醉了一贯就是这样，只要你好好伺候，待他酒醒了有你的好处呢！”
一屋的人都义愤填膺，凤池恨不能立刻挺身而出赶客，崔待卿却把她往身后一拽，笑靥如花道：“小女自然尽心尽力。”
随从手里已被塞了一袋钱，笑着点头看她：“崔姑娘到底名不虚传！”说完背着手下楼去了。
待卿头上还渗着血迹，却忙着叫人去煮醒酒汤，凤池拿了白帕要为她擦拭伤口，待卿拦住一笑：“别忙，留着有用。”
她把本就刮破的肩袖一撕，露出白皙的半截肩膀，自己扯散了发髻，用胭脂点了点眼皮和鼻梁，千娇百媚地端起醒酒汤走到醉倒的齐瓒房中去了。
凤池在那一晚对这个七岁起就跟随着的姐姐又一次有了全新的认知，她临走时对她说：“咱们这种日子要到头了！”
凤池心里知道，待卿想做什么总是能得逞的，这一次总也不会例外。
齐瓒醉酒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是一个绝色的佳人拿着锦帕为他擦拭身上的酒污。他也知道自己醉酒发疯的毛病，看见屋里一片狼藉，知道自己少不得又闹了一场，心中多少有些没面子。
女子倒像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快醒，惊得即刻就要逃走，被他一把拉住，少女哎呦一声，他低头一看，洁白如玉的手腕上竟是一圈青紫，额上也血迹斑斑，女子惊慌：“大人快放手，是担心大人和衣睡着明日头疼才悄悄来看，没想到这幅样子被撞见，着实羞人！”
“怎么，这是被我弄得？”齐瓒也激起怜香惜玉之心，再看女子被扯散的黑发如瀑，衣衫破了些，纤弱的肩膀若隐若现，又急又怕脸上红晕密布，又是可怜又有几分撩人。齐瓒一个抓不住，女子身姿袅袅婷婷而去，他意犹未尽，只觉得口干舌燥。
再低头，竟见塌边放着半温的醒酒汤，料想是女子备下的，更觉得一颗粗糙如同沙石地的心上像是有股清流浇了上来，又是和暖又是荡漾，温柔的也不是没见过，可这个好像特别诚心。漂亮也不是没见过，可这个着实楚楚可怜，媚到骨头里去。千思万想都觉得遇见了稀世珍宝，魂已不知飞到何处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女子可不能叫别人抢了去。
齐瓒要娶崔待卿的消息传来，三醉楼的人都不意外，世上哪有崔待卿抓不住的人。
入了风尘，拼死拼活不过就是为了这一刻，能够觅得佳婿，从此脱离夜夜笙歌的日子。崔待卿只不过是比别人目标都明确一些，得手得更快一些。
整个芙蓉池的女人们都在憧憬着三种男人：才子、美男、贵公子，当然，三合一最妙。
可在待卿眼里，男人可不是这么分。才子们心思细腻，动辄就要对诗作画，凡事讲究知音难觅，要笼络他们劳心费神。这些人管不住自己的嘴，动不动因言获罪，就算家世过人也难保一生富贵，实为最下。
美男若是穷酸自不必说，若是富贵更是自视甚高，受尽三千宠爱，对女人不屑挂心，要笼络他们需多费心力、花样翻新，可也难保对方能拿出恒心来。何况当世男风日盛，还需堤防男人挖角，一不留神竹篮打水一场空，着实也不是最佳选择。
富贵公子当然最佳，最好不必太聪明，聪明人易有野心，野心大了危险也大。最好是混混沌沌做着个不会犯错的闲差，再继承着一份祖上传下来的荣耀，一辈子都可无忧。于是，崔待卿真的找到了一个这样的人。
芙蓉池边其他青楼的老鸨们经常用崔待卿的事例来训诫新买来的小丫头，她俨然已成为芙蓉池边“女支女的自我修养”标准教程。她们都记得四年前崔待卿即将初次迎客之前，来参加群芳大会的情景。
这大会是每年各家新晋即将接客的少女们第一次在行内前辈面前抛头露面、拜码头的机会。
风尘女子也需拉帮结派，内里也要争强斗胜，比比谁的客人出手阔，谁的乐班排场大，所以一年一度的群芳会是新人甚为重视的场合，各家的老鸨也会冷眼旁观，看看哪家的新‘货色’是个可造之材，或是拉拢或是排挤，又是新一轮的争斗。
崔待卿是在十三岁那年和姑姑崔妙璋一起来到芙蓉池的，崔妙璋之前一直栖身与一个小妓院，无
甚作为，芙蓉池边是看不起她们这种人家的。
那一年是人丁兴旺的一年，十几个小姑娘都即将出道，但琴艺舞技比试过后，崔待卿的琴独领风骚无人能及，引得众人心中都对她升起敌意，故意将她挤到了一边。
在群芳会上大家相熟了，小姑娘们聚在一起难免聊起的就是“未来初客”会是怎样的模样。只要是女人，总有做梦的年纪，那些小姑娘们也不例外。
大家不是想着才子佳人的美梦，就是梦着与一个翩翩美少年一眼定终身，唯有坐在角落里不起眼的崔待卿一鸣惊人：“依我看，就三条：官大、钱多、一副猪脑！”
官大是权势，钱多不消说，一副猪脑更是见解精辟，令在座诸位老鸨都刮目相看。鸣凤楼的英妈妈眼热得直拧自己家的女儿：“你瞧瞧人家！”接着又拉着崔妙璋掏心掏肺地取经：“从哪儿找来这么个宝贝！你怎么教的！”
崔妙璋无话可说，堕入风尘的女子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可他们的身世别人比不了，所以待卿的心思，自然别人也比不了。
后来鸣凤楼艳冠京城的花魁紫燕被崔待卿压过的时候，英妈妈就想起了那年在群芳会上初见崔待卿的场面，她总是无奈地对紫燕念叨：“早知道这样，就拿你去和崔妙璋换了待卿来！”
想不到事情还有更糟，待卿要嫁齐瓒的那年，紫燕竟跑了，和个不甚阔绰的乡绅儿子一起，把首饰都留在了鸣凤楼。英妈妈后来再买新的小姑娘，死说活说要先送来三醉楼跟着崔妙璋“调教”，英妈妈相信，胸怀大志这件事，对女支女来说也得从娃娃抓起。
崔待卿在芙蓉池的人生简历可谓是一派辉煌，群芳大会上凭借琴艺拔得头筹之后，很多人慕名而来，最后，她初夜的客人是太傅丞黄渊。
这就如同后世人们常说的，赢在了起跑线上。
十四岁迎客，她一夜之间就在芙蓉池站稳了脚跟。黄渊一掷千金，为她做足了排场，之后她开始结交官场显贵，名气更上一层楼。
在每日好奇地徘徊在三醉楼门前妄图与她私会的纨绔子弟之中，很多人好奇过她到底从何处来，在那之前，她又是谁，但没人知道答案。
十五岁，她在芙蓉池畔建起三醉楼，从此这里成了建康城最闻名的的烟花之地，每到初一十五，她办起琴宴，城中纨绔慕名而来。她在前面抚琴，楼下的小厮穿梭人群将每个到场宾客的身份来历打听得一清二楚，汇成名录送入楼上。
斟酌人选之后，三曲终了，被她选中的男子桌前便会有侍女送来的一枝芙蓉花。男子拿了这花上楼与待卿私会，在风月场上便又是一段佳话。
十六岁，建康城里关于花魁紫燕的顺口溜多了后面的一句“鸣凤楼上栖紫燕，芙蓉池边待卿来！”崔待卿后来居上，压过了成名多年的紫燕，成了京城最为炙手可热的权贵新宠。
到了十七岁，她要嫁齐瓒，芙蓉池边已经没了紫燕这个人。这里永远不缺少豆蔻梢头的二月年华，永远也不缺少千娇百媚的绝色容颜，旧的没走新的就来，不变的酒宴欢盏，流逝的却是芳菲红颜。
时间对别人是一样，对崔待卿也是一样。她平生最怕两件事，变老和受穷。她每天睡觉都要在枕边放两样东西，一边是镜子，一边是首饰盒子。早上一睁眼，看到镜中的自己青春仍在，打开首饰盒子里面又是刺眼夺目的珠光宝气，才觉得日子有些盼头。
那日被齐瓒弄伤的手腕多少还是留了些病根，天冷就疼，五指冰凉。她没觉得这是件特别大不了的事，用这点病痛换来下半辈子的富贵日子总好过在这里挨到年老色衰委身个上不得台面的商人。她下半辈子应该不用靠弹琴混饭吃——反正齐瓒听不懂，用脚趾头弹也是一样，这就是“一副猪脑”的好处，她十三岁时候就懂得道理。
齐瓒送她的宅院雕梁画栋，抬来的聘礼堆的金玉满堂，凤池跟着她出嫁以后不愁吃穿，姑姑的病痛以后就是宫里的太医丞接手，好医好药不需费心。
崔待卿对这一切很满意，毕竟她把别的女孩犯傻时浪费的日子全都用来处心积虑，十七岁的时节就能在芙蓉池功成身退算是个傲然的好成绩，下半辈子只需再操心生几个和齐瓒一样傻乎乎的孩子，看着他们混吃混闹地长大就算了事。
那时候她觉得事事算尽，唯独忘了芙蓉池外还有广阔无边的世界不在她的意料之中，她的存在太渺小，连粒尘埃都不是。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芙蓉池边待卿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