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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消魂独我情无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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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枫叶已变得火红了,裴虞伸手接住一张巴掌大的枫叶,放在手心感受逐渐逝去的岁月。想想自己借住在观音寺已有三个月了。
在这三个月中,他每天都透过这间禅房里唯一的一扇窗,痴痴遥望建业城中的祁宅。青黛如今就在那座大宅院里了……
怎么时间过得如此之慢呢?他伸手揪着胸口,四个月前的光景好似近在眼前……
黄昏时,黛儿突然冒着雨跑去了书斋,说是有人来提亲。他当时感到心就像被掐住了一样,竟然无法反应。看着趴在自己肩头啜泣的黛儿,他多么想紧紧地抱住她,大声地对她说:我们逃吧!
只是,即使逃到天涯海角,他们仍旧逃不开道德的桎梏。
揪着心,把她狠狠地从自己身边赶走,他终于控制住了即将汹涌而出的情感。可是,血,却无止尽地涌出来了……没有关系,这又不是第一次了,用白绢拭净了血渍,他头也不回地跨步离开书斋,深怕被青黛看见了眼角早已滑下的泪痕……
“大哥,谁要娶黛儿?”裴虞从书斋直奔大哥裴赞的书房。
“哦,是二弟啊。回来啦?书念得怎么样?”裴赞抬头看了看未敲门就进房的弟弟,继续低头画着手中的画。
“大哥!”裴虞很少在他大哥面前表露明显的情绪,只是今日事关黛儿的终身幸福,他一定要确定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是祁玉。”裴赞沾上一点朱砂,点在画中的鲤鱼眼部,又站远一步仔细观赏了一下,“他会照顾好青青的。”
“是他?!”知府的独生子,建业城里有名的大善人。回家六年他早就听说了知府有个人中龙凤的公子,只是他即使已经考取了进士但还是留在建业。每年的开仓赈灾和组织义诊都是他提议的。祁玉,他和黛儿在一起是再合适不过了……
裴赞拿起手中的鲤鱼图,展示给裴虞。
“画鱼如画龙,重在点睛。二弟啊,你看这幅如何?”
“大哥?”一向喜好舞文弄墨的大哥今日好像还另有意思。
“黛儿嫁给祁玉是最好的选择。我想聪明如你,应该明白大哥的苦心。”裴虞是裴氏一族唯一的希望,他不能因为儿女之情而毁了一生的功名成就。
“大哥……我……”大哥足足长了他二十岁,平时虽似不管他和青黛任何事情,但他知道,大哥比谁都清楚其中的恩怨纠葛。
“我明日就知会祁府过门礼聘,婚事就这样定下吧。”收起画了几个时辰的鲤鱼图,裴赞有着明显的倦意。
“一切……都听大哥安排。”深吸一口气,裴虞望向窗外的观音山,第一次感觉到它是如此的不真切,好像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真希望这是梦一场啊……
拖着如漫步在云端的步伐,裴虞在恍惚中看到了站在回廊不远处的青黛。
她的眼角还挂着泪水,红肿的双眸凄楚的望着他。
而他,只是从她身边走过,不曾开口。
如果这真的只是一场梦,那就让他快点醒过来!因为,这痛苦实在是太折磨人了……
青黛呆呆地站在原处,目光一瞬不瞬的跟着他。
他如一阵风似的从自己身边走过,徒留下一阵细不可闻的气息。
泪,再一次滑落。这痛苦,何时才是尽头?
秦淮河,桃叶渡,果然是注定了分离的……
雨还没有停,淅淅沥沥地下着。
一路从临安马不停蹄地赶来,本是一身疲惫的,可是却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推开雕花格窗,雨后的建业像裹在细纱中的少女般惹人怜爱。打着伞,悄声来到后院,发现年少时用来偷溜出府的小门还安然地隐藏在长青藤中。推开长满青苔的木门,往西走两百步后就是秦淮河了。只是这个地段的秦淮河隐在了府后,一向少有人问津。
“啊,到了!”裴虞眼前一亮,快步往河边的江经走去。儿时为了躲避哥哥逼他看书,他时常偷偷溜出来,跑到这个江亭来玩耍。
不过,他儿时的乐园好像已经被鸠占鹊巢了。
“是你?”走进亭子,他才看清默默坐在江亭中的是裴青黛——他今天刚认识的侄女。
“啊?”青黛慌忙站起来,难掩脸上的红晕。怎么会这么巧?她刚刚还在想他,他就马上出现在自己面前了。
“叔叔。”该有的礼仪她还是没有忘。
“你是如何发现这里的?”裴虞奇怪道。
“后院有小门……我也是偶然发现的……”青黛低着头,不敢直视他。
“原来如此……呵呵……”这也算是缘分吧,每次都相遇在秦淮河边。
“你?”青黛不解地抬头看着他,却再也移不开眼了。他,笑起来真好看哪!
“怎么了?”裴虞看着直勾勾盯着自己的青黛,反射性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脏东西吗?”可能刚才钻过小门时沾上了什么。
“呃?”青黛的脸更红了,不过她真的发现他的脸上有一片细小的污渍,“在这里。”她自然地抽出香帕,伸手在他脸上轻拭那点污渍。
“不……”裴虞急忙阻止,却正巧按住了青黛持香帕的小手。
谁也没有松手,谁也没有退开,时间静静流逝,突然河上传来艄公的有声吆喝“开船喽……”才让陷在彼此眼中的两人回过神来。
“我……”
“我……”
异口同声,随后又相视而笑。
眼波流转,情意就在这烟雨迷离的秦淮河边深深埋在了两人心里……
如果当时就料想到了今日的后果,那他还会任由自己陷进这个万劫不复的地步吗?
如果时间重回到六年前那个相遇的雨天,他还是会毫无选择地爱上青黛,因为,那是早在冥冥中注定的……他也从来没有后悔过……
“黛儿,这罪孽就让我独自来承受吧……你和祁玉会幸福一生的……”一丝甜腥味又涌上了喉头,他急忙掩住口唇,跌坐回椅子上。
也许等血流尽了,他就会解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