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线千古》苏Sue

3、三

　　再次相见,是在新帝的登基大典上。

　　她是帝王新任的妃子——荣妃。

　　他是帝王新任的将军——镇国将军。

　　她站在帝王身边,目光缓缓地浏览过下面的群臣,笑得很是妩媚,在看见他时,笑得愈发艳丽。他看见,她的眼睛里没有笑,那清亮的眼神已经不在,里面剩下的是媚惑,是冷酷,是仇恨。

　　前朝的安平公主死了,剩下的,是今朝的荣妃。

　　上官昭也死了,空空留下一个叫做镇国将军的人。

　　他清楚的记得被赐官位的那一天晚上,皇家御花园的山茶树边,她冷冷地看着他。她说,你一辈子都别想离开我,因为这是你欠我的,这是你们欠我父皇的!他知道她恨他,她恨所有人,所有苟且偷生的人,包括她自己。

　　他的右手不自觉地弯曲了,他不知道那根红线还在不在她的小指上面。

　　荣妃,荣者,繁荣昌盛也,也许是应了这个名字的福气,国事持续了几年的和平。帝王及其宠爱这个前朝的公主,只要是她想要的,帝王都会想方设法为她寻来。所有的一切都只为了博得荣妃的笑靥如花。无论郊游出巡游乐宴参,帝王的身边跟着的总是年轻娇艳的荣妃,帝王越来越听信她的言语。短短三年间,当初叛变前朝的臣子们大多都被荣妃以各种理由劝说帝王处死了。其中有一个将领当年亲手杀死了荣妃的母后,被扣以莫须有的欺君之罪被处以凌迟之刑,满门抄斩。

　　行刑的当日,帝王带着荣妃去观看整个过程。他看到她越过帝王肩膀,冷笑着看着那个受刑的人凄惨的死去,她的眼中燃烧着烈火,比极品的牡丹更加妖艳的复仇之火。

　　也有朝臣曾经进言,让帝王远离前朝的未除之根。第二天,一道圣旨,那个臣子被赐毒酒自尽。临死前,臣子愤然留下遗书,上书:此妖姬不除,本朝无太平。

　　妖姬的名声传开了,她成了前朝皇族留下的鬼魅,吞噬着当今的朝堂。□□妃不在意,她依旧黑发如云,红唇如水,眼底一颗红痔,媚到妖气。臣子的万千进言,比不上她附在帝王耳边的一声娇嗔,一个媚眼。

　　现在,坐在宴会厅里,她靠在帝王身边,不时为帝王奉上佳酿。帝王醉了,醉在酒里,醉在繁华里,醉在她的美丽里。帝王拥紧了她,她笑起来,笑得嚣张快意,她的眼波流转,看向朝下的他,眼中有挑衅,有嘲讽,还有什么呢?

　　他面无表情,仿佛没有看见任何东西。但他知道自己的血在逆流,自己的心被紧紧地扯痛,怒火像
　　波涛一样彭湃。可他不知道自己恨着谁。

　　夜凉如水,檐下挂着的灯笼在秋风中流下红色的眼泪。

　　他站在寝宫外看守,天天看着帝王拥着她走进那帷幕低垂的宫殿,然后用午夜的冰凉来麻木自己的知觉。也总是在午夜时分,荣妃会一个人走出寝宫,坐到离他不远的栏杆上,黑黑的长发披散下来,遮住她的表情,他不知道此时的她在看什么,不知道她是在哭,还是在笑,他觉得冷起来。

　　两个人的空间,总用来彼此折磨。她沉默,他也沉默。有时候她会走到他的面前,定定地看着他,并不说什么,只是伸手抚上他的眉头,顺着脸的轮廓慢慢下滑的右手洁白得近乎透明,微微的颤抖着。月光渗紧她的眼眸,在那一刻,她变得脆弱无比,所有的悲伤和痛苦都映在她的眼睛里。他想拥住她,但是他的双手无法动弹。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最后总会以她的离开结束。他知道,等到太阳出来的时候,她又是那个妖艳而狠毒的荣妃了。

　　右手的小指突然疼痛起来,像被细细的线勒勒进去,再进去。

　　荣妃,当朝帝王的宠妃,前朝的公主,眼底一颗小小的红痔,美丽得仿若妖魅.市井这样形容她。

　　他知道,她眼底的那颗红痔是泪痔,是多愁善感的标志。以前的她是喜欢哭的女孩,连采回的花朵谢了都会让她泪眼婆娑。而成为荣妃后,他没有再见她流过眼泪。荣妃是经常哭泣的。美人哭泣,梨花带雨，总让帝王更加信任和怜爱。可是,他知道,她流出的不是眼泪,是虚情是假意是伪装。

　　什么时候她会再次流下眼泪,而那时,她是为了谁。

　　成为荣妃的第五年,她失去了她的第一个孩子。她在宫中散步时不慎从台阶上跌落下来，没有保住腹中三个月的胎儿。宫闱之争看得太多，这次的真相，他和她，都心如明镜。

　　流产之后，帝王对荣妃更加呵护。荣妃仍旧笑得妩媚。可是，他看得见，她的眼中有些东西在改变。第二年的冬天，荣妃生下了一个漂亮的公主，帝王大喜，下令大赦天下，然而,一天皇后到荣妃宫去做了个例行的探视之后,初生的小公主再也没有了哭闹声。那个小小的孩子竟然被人勒死了。荣妃看到孩子的尸体后就晕倒了,几日未醒,好不容易让太医把她给医醒了,她又整日地哭泣,悲哀欲绝。帝王震怒了,不顾群臣的反对,把皇后打进了冷宫。

　　皇后在冷宫服毒自杀。从此,荣妃成了皇后,从荣妃宫搬到了皇后居住的芙蓉宫。

　　夜晚时分,他看见她穿着白色的衣裙坐在长廊的栏杆上,赤着两只脚,在空中摇来摇去。看到他,她微微一笑,将军大人,陪我来坐一坐吧。他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坐到她身边。她靠上他的肩膀,就像多年前一样自然,她的长发垂落到他的手上,有些冰凉。

　　你知道么?她死了,我的孩子死了。她喃喃低语着。是我自己把她杀了。

　　他的身体微微一颤,早已知道的答案却在亲耳听见时有了真实的震撼。

　　她的脖子好细,好软,我根本没有用什么力气,她也没有挣扎……可是我知道,她在喊，她在叫，她说，母亲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带我走!昭!带我走!她几乎是乞求的,红色的泪痣颤抖着。他紧紧的抱住了她,他知道他们的灵魂在慢慢腐烂,再也不能回到原来的身体。他说,我在这里,冰洛,我在你身边,你不要害怕。

　　猛地,她的身体僵硬了,她推开了他。

　　冰洛?她重复。冰洛?她再重复。没有冰洛,没有……我是荣妃,我是皇后。她幽幽地转身，走向芙蓉内宫。她的背影洁白纤细,柔弱而无助,芙蓉宫像是张开了大口的野兽,用黑暗将她慢慢地吞噬。

　　他看不见她右手上那那根红线是否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