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竹川萤火

6、过往

　　十六岁，是一个很鲜嫩很美妙的年纪。那个年纪孕育着温馨与忧伤相互交织的情怀，滋长着羞涩的微妙的思绪，那些如花瓣一样柔软的感情，轻轻地落在他们的心上，弄皱了一片片平静的湖面。长发飘飘的美丽少女是少年心中的向往，白色衬衫的英俊少年是少女心底不能为人所知的故事。而孙嘉碧暂时还未曾真切体会过那种坐立难安又满心盼望的情绪。
　　这个时候，她已经蓄起了长发，束成高高的马尾。她白皙的肤色，姣好的面容，露出修长小腿的校服裙，也算成长成一道赏心悦目的风景。禾家小巷里那些曾欺负她欺负得最狠的几个男孩子，怀揣一颗情窦初开的心，看见她时脸红着别开了眼睛。也有个别人鼓着勇气对她道出前半句心意，后半句在看见她毫无波澜的眼睛和扬起的拳头时自动消了音。
　　孙嘉碧很满意这种状态的生活。张阿婆和刘兴旺极疼她，余庆芳由于前车之鉴也不敢薄待她。有几个媳妇上门劝着余庆芳不要再供她读书，又说谁家小伙人不错，又扯哪户人家看上了她，余庆芳不好明着拒绝，只得悄悄寻了刘兴旺来转达。刘兴旺对着门口“呸”了一声，一盆洗脚水便泼了出去。张阿婆拿着一只扫帚，直接上了那几户媳妇家里，二话不说便扫了人家一脸灰。
　　张阿婆骂，“我看哪个不要脸的到处去说我家小妹不读书了急着嫁人，天天厚着脸皮上门来替那些老鳏夫说亲，这些人良心是被野狗吃了，也忍心把我如花似玉的小妹王火坑里推，要想嫁就尽管挑你们闺女去嫁，就你们养的是宝了，成日就想着怎么作践我家小妹好来赚几个黑心钱，也不怕夜里被鬼压床。你有那个能力挣钱也要有那个命来享，真是缺钱用的，大家邻里，彼此也有几分情面，清明过节我给你烧元宝蜡烛香！”
　　张阿婆一直骂到了日落。她平日里在街坊中还是很得人心的，大部分人都帮她，把那几户有着不干净心思的人家说得头都抬不起来。孙嘉碧知道后，夜里蒙着被子狠狠哭了一场，起来后拿着剪子把马尾修成了个一塌糊涂的短发。
　　在她十六岁生日时，邻居王大爷王贵福家怀孕的母狗生了一窝狗崽子，狗崽子们断奶后王贵福挑了一只最活泼的送给了她。
　　那是一只两只巴掌大小的小花狗，眼睛黑黑的，圆圆的，看着十分讨人喜欢，一向爱计较的余庆芳在看见那小花狗在她脚下“呜呜呜”可怜地叫了几声后，奇妙地便生出了泛滥的母爱。对此，孙嘉碧暗笑道，“这小狗是个人精。”
　　彼时正是七月，还有两个月才是开学的时间。孙嘉碧作为家中学历最高的知识分子，被催促着给小花狗起名字。给人起名是脑力活，给狗起名讨个吉祥的寓意便可，孙嘉碧指着那只正追赶着自己尾巴的小花狗，说“恭喜。”
　　正等着孙嘉碧高见的刘兴旺石化了片刻，然后拍手道：“好名字，好名字！”
　　余庆芳撇了撇嘴，“还不如叫‘发财’呢。”
　　张阿婆对着小花狗挥了挥手，“恭喜——”
　　小花狗立刻站直了身子，“汪！”
　　于是这个名字，一锤定音。
　　风和日丽，万里无云，孙嘉碧带着那只时刻不得消停的小花狗在禾家小巷旁的小公园散步。
　　恭喜是一只意志坚定的小公狗，能对着擦得发亮的窗户叫上一个小时，最后孙嘉碧在它的角度看见了草木葱茏的小公园，才有了这一趟出行。与其说是它带恭喜散步，不如说是恭喜在溜她，原谅她不懂得一只小花狗隐藏的心思，也不能去理解它对草丛的执着，直到看见恭喜忽然放慢了脚步，原地趴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时，孙嘉碧恍然大悟。
　　“恭喜，你是在思春吗？”孙嘉碧蹲了下来，试图人狗对话。
　　恭喜鄙夷地看了她一眼，向旁边挪了挪，似乎觉得和她说话好掉价。
　　前方五十米处，一只纯白色的博美在树荫下优雅地乘着凉，从枝叶缝隙间投落下来的阳光，在它身上印上星星般银亮的碎光。恭喜专心致志地望着那只小博美，完全忘了孙嘉碧的存在。
　　“好眼光，那只一看就是受过高等教育人家的狗。”孙嘉碧拍了拍恭喜的屁股，“我民主，支持自由恋爱。”
　　恭喜如得到肯定般撒腿向前面跑去，兴高采烈地去追求心目中的女神。女神回过头，不急不慢地站了起来，晃了晃身上粘着的草叶，然后，逃了。
　　“恭喜，勇敢地奔向你的真爱吧！”被恭喜的情绪感染，孙嘉碧从裤袋里抽出条帕子，为它的小花狗加油打气。
　　“同学，请问你家的狗的性别是——”
　　“公的啊。”孙嘉碧张口应了，猛地发现身后站着一个少年。
　　眼神温润，眉目如画，洁净的白色衬衫。孙嘉碧忽然明白了言情小说里女主人公初遇男主人公的心情。
　　“我——”她的脸红了。
　　“我认得你，我也是实中的，大你一届，上个星期我回学校帮老师整理档案，看见你的资料。”少年的声音很温柔，如冬日里散发着暖意的泉水。
　　“啊，是这样啊。”孙嘉碧有些木讷，眼角余光见到恭喜已经把它女神扑倒了，心里暗骂这急色的狗崽子真是给她丢人。
　　“那个，你家的狗是公的？”少年脸色有些惊讶，也看到了不远处的一幕。
　　“嗯，让你见笑了。”孙嘉碧说完，下一秒便听少年说，“真巧，我家的也是。”
　　她的瞳孔蓦地扩大了一倍，看着那只毛发被折腾得零乱的小博美悲痛地朝这边跑了过来。少年神情带着歉意，抱起那只博美，对孙嘉碧说，“不好意思，我家亚历山大不喜欢公狗。”
　　“你怎么回事，公的母的还分不清楚？”孙嘉碧气急，却对猎艳失败后闷闷不乐的恭喜无可奈何。
　　“汪——”恭喜对着少年怀中的博美嗷嗷叫着，控诉着它对自己感情的欺骗。
　　博美傲娇地别过头去，意思是你自己眼神不好关我什么事。
　　“抱歉，是我教狗无方。”孙嘉碧沮丧，可惜一场应当是一见钟情的美好邂逅变成了一出不伦不类的荒唐闹剧。
　　“亚历山大有个妹妹，你若愿意，下次可以一起见面。”少年安抚着怀中的亚历山大，笑意不减。
　　孙嘉碧犹豫了一下，便答应了下来。她一向对外人有着很重的防备心，今日却对着一个从未谋面的少年放松了警惕。大约是因为少年说话的声音太好听，大约是因为少年对着怀中小狗的珍惜之意显而易见，孙嘉碧下意识地觉得，靠近他，就能得到更多的温暖。
　　孙嘉碧发懵的样子太过可爱，少年笑意更盛，“我叫陈沉。沉淀的沉。”
　　“啊，我叫孙嘉碧。”孙嘉碧急忙说着，想起人家认得自己，便指着地上又开始追赶着尾巴的小花狗说，“它叫恭喜。”
　　“你真有趣。”陈沉说，“开学后我在二年三班，有事可以找我。”
　　“那没事呢？”孙嘉碧眼底带着狡黠。
　　“你说呢？”陈沉反问道。
　　“那我没事找事。”
　　......
　　缘分是一种难以定义的东西。
　　它可以是一盏灯。万千人看见灯的光芒，我惟独看见捧着灯的你。
　　它可以是一首歌。多数人听着曲子的旋律，我却能感受到写词人的心情。
　　在很久以后，孙嘉碧想起陈沉，她始终觉得，无论后来的陈沉变得有多么不堪，每当想起他曾给予她不掺杂质的感情，她就无法全心全意去恨他。
　　总有一些人拼命付出感情，期待得到同样的甚至更多的感情。
　　而也有人对每份感情都照单全收，不亦乐乎地当着花心专业户，叫嚣着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最后总有人懒得动感情，不拥有，便不会失去。孙嘉碧有着自己的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