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竹川萤火

20、撕开

　　霍顾恬几番想回嘴，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十秒后，战败的少女灰溜溜地撤退了，严格来说，是霍学谦怕这个妹妹生事，强行把她拉了回去。两个小娃娃不舍地看了看他们的干娘，乖乖地跟着亲爸回到亲妈身边。孙嘉碧意犹未尽地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好想再找人吵吵架，来陶冶她的情操。
　　和霍顾恬的摩擦虽然不过几句口舌之争，但孙嘉碧才坐稳，就中了几记眼刀子。郭慕云不悦地教训她：“也不看是什么场合，怎么就随便和人起冲突呢，那丫头性子是不好，你忍一忍不就过去了？”慕云心火旺盛，总觉得孙嘉碧不能有一件事是让她满意的。
　　“真是抱歉，我还真没有这个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的能耐。”孙嘉碧目光凉凉的，笑容也是凉凉的，“凭什么要我低声下气，委曲求全，真要算起年龄我也勉强当得她长辈呢。或许您能听得人家辱您骂您打您，我却是做不得的。当然，对于您这份能容忍常人不能忍的气度我表示钦佩。”
　　孙采薇正忙着数口袋里还有多少颗糖，听了孙嘉碧半截话，便对郭慕云竖起了大拇指：“钦佩。”
　　郭慕云内伤了。
　　“慕云真是会养孩子，几个儿子女儿都这么招人疼。”
　　孙嘉碧看向说话的妇人，面生，她身旁坐着个面色不耐的男人，看年级应该是她儿子。
　　“这是自然的。”郭慕云对于自己还是很自信的，见好友说话时一直在观察孙嘉碧，心里便“噔”地一声响。孙嘉碧也被那打量商品的目光弄得不自在，警惕顿生。她一个才离婚几个月的女人，有什么好被惦记上的。
　　“这位是嘉嘉吧，这是你振东哥哥。”妇人热情地推销着自己的儿子，眼里有着算计过后的精光。
　　向振东再不愿意，也只能礼节性地端起酒杯虚晃一下，说了声，“你好。”然后略略饮了一口。
　　“你好。”孙嘉碧也随意举起了杯，然后放回了桌上。
　　“嘉嘉这样不行哦，你振东哥哥都喝了，你怎么不喝呢？”见向振东神情越发不悦，妇人拍了拍儿子的手臂，不允许他失礼。
　　“饮上一口也好。”郭慕云压低了声音，适时地表达出对她的催促。
　　“我尚未病愈，出门前才吃了药，不能饮酒。”孙嘉碧见妇人看向郭慕云，便笑道：“您不用去问我母亲，她贵人事忙，记不得谁染了些小病小痛也在情理之中，您不要和她计较。”
　　郭慕云心里淌血，只能不断进行自我暗示：在公众场合要注意仪容，回去再收拾这个死丫头。
　　“是啊舒蓉，这丫头一向体弱，年前我要带她去医院看看，她嫌麻烦不肯去，这不小病拖久了也成大病。这年轻人啊，总是有了自己的主意就不听长辈的劝，到头来苦的还不是自己嘛，看她这样，我心里也不好过。”慕云颇有感慨，想着来这么一出苦情牌，心肠再硬的人都应该动容才是。
　　遗憾的是孙嘉碧总是没能按她的套路出牌。
　　“年前？”孙嘉碧愣了愣，“您不是带着姐姐去英国探爸爸了么，还叮嘱我离了婚就是成了下下档次的女人，不要去那些不三不四的地方招蜂惹蝶，我把您的这些令人深省的教诲都誊写在纸上贴在床头，每天瞻仰一番，思想觉悟又长进了一番呢。”在听多了“上不得台面”这种话后，她开始研究拆台的技巧。
　　郭慕云的面子成功地被孙嘉碧抹了个七七八八，孙晋之看看母亲，又看看妹妹，最后转头陪孙采薇一起数糖果。段舒蓉眼珠子转了转，也应景的沉默下来。向振东倒被孙嘉碧这反讽的功夫挑起了几分兴趣，再细看她，白肤黑发，眉眼秀气，右眼眼角下一颗泪痔，越看越顺眼。
　　见儿子的情绪明显好转，段舒蓉心中的计量几番变化后，又热情地和众人交谈起来。
　　一顿饭吃得各人有各人的心思。
　　饭宴结束时，已有几对男女并肩而走，谈笑默契，身后长辈对视一眼，笑而不语。孙嘉碧不打算回孙宅，想回那住了没多久的房子，她的手机还泡在鱼缸里，还好她还没有开始养鱼。
　　“嘉嘉，真的不回去吗？”虽然知道孙嘉碧回到孙家住只会闹心，但孙晋之还是不放心她一个人住。
　　孙嘉碧才想叫哥哥放心，孙采薇已经伤心地抓住她的手，“不要走。”
　　郭慕云心里正不痛快，见孙嘉碧犹豫一下还是挣脱了孙采薇的手，满腔怒意再也压抑不住，“不就因为一只畜生，你也好意思记恨那么久。”
　　孙嘉碧被这一句话彻底点燃了，她大步上前，直视她的母亲：
　　“孙夫人，你最好不要用言语来玷污恭喜。”她心底冷如冰霜，有野兽在疯狂撕咬，“在你眼中，它不过是一只血统不纯的小杂种，在我的心里，它重要的程度比你这个母亲留给我的记忆还要深，它于我而言，是光，是热，是照亮温暖我的火源，而你于我，不过是一个有着血缘关系的陌生人，其中缘由，不用我细细道明，你也最清楚了解的。”
　　“我于你而言，或许是意外，是耻辱，因为我出生那天，爸爸和他的小秘书上了娱乐头条，所以连带着我也不讨你喜欢。你把我落在游乐场那一天，说是因为公司业务，其实是因为有人告诉你爸爸和新来的小助理去了酒店。你总说我不听话，所以不喜欢我，其实只是因为你舍不得恨爸爸，所以要来讨厌我，对不对？”
　　“其实恭喜可以不用死的。如果那天佣人没有忘记关门，大门保安没有由着霍顾恬抱走在花园玩耍的恭喜，你们没有拦着我去赴霍顾恬的邀约，那个过分听话的小啰啰没有因我失约真的把恭喜做成了狗肉锅，那么现在我也愿意逆来顺受，诚心改过，和你们相亲相爱，皆大欢喜。”
　　“所以呀，以后这些非必需的场合就不要叫我了，我心眼小，爱计较，一不留神就踩到人痛脚，还好我运气不错，遇上孙夫人这样大度的人，遇见旁的权贵应该眨眼就被削得只剩下骨头了。看在我也是你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还望孙夫人高抬贵手。”
　　“新年快乐。亲爱的妈妈。”
　　孙嘉碧退了几步，鞠了一躬，毫无留恋地走了。
　　“妈，妹妹和你说了什么，怎么你脸色那么奇怪。”孙晋之站得稍远，孙嘉碧说话声音不大，他听不清楚。
　　“回家吧。”郭慕云只觉脱力，回想起孙嘉碧的每一句话，心里翻涌着厌恶，又蔓延开一片酸辣的痛觉。
　　孙采薇哭了一会儿，见妹妹还是没有回来，从口袋掏出一颗糖吃了，胃里才没有那么苦。
　　孙嘉碧走了一段路，心情也慢慢平复了下来，加快了脚步，想赶上回家的公车。她从未想过会想刚才一样在郭慕云面前把一切撕裂开来，原来她还是觉得不甘心，没有理由地被母亲讨厌，她无法否认这令她很难过。她一直克制着不要和他们太亲近，害怕得不到回应而徒生失落感。可是就算是这样，只要他们流露出一些些善意，她还是会没有骨气地扑上去，渴望得到关怀和庇护。
　　她还是太嫩了。孙嘉碧拉紧了衣领，觉得这冬天真是太漫长了。
　　“上来，我送你。”一辆红色的跑车放慢着速度，车窗缓缓下降，英俊的男人伸出头来，“年轻女孩一个人走总是不安全的。”
　　“你是谁？”孙嘉碧看了一眼，有些面熟。
　　“刚才还坐在你对面呢，这会儿就不记得了？”男人惊奇地看着她，只好自我介绍道：“向振东。”
　　“啊，是你。”向振东若是早一分钟叫她，她一定不会上车，但就在刚才，孙嘉碧察觉小腹一阵坠痛后，便知道自己周期性忧郁的日子到了。现在有人伸出援助，她也想快些到家，说了声“谢谢”便上了车。
　　“饭桌上也没见你动几次筷子，要不要去吃点宵夜？”孙嘉碧的迫切让向振东会错了意，他觉得，既然这女孩对自己有意思，他也觉得她不错，那么早点定下来也并非不可。利益性联姻就是那么现实而残酷，他头一回遇上一个二嫁的，觉得自己还是很开明的。
　　孙嘉碧摇头婉拒，报了离家五分钟路程的一个超市名字，便不作声了。向振东试图和她聊天，但发觉她把自己包裹成一座坚实的堡垒，他想要的信息一点都挖掘不出来，最后只得作罢。真是个狡猾的丫头，他暗暗想道，又忍不住怀疑她使的是刻意与人保持距离好来吊足人胃口的招数，并且，这个招数对他很奏效。
　　下车后，孙嘉碧再次和向振东道谢，向振东笑着伸手向她要联系方式，她摇头，说手机坏了。虽然白天被孙晋之接走前王管家塞了一部崭新的手机给她，可是她觉得没有必要告诉向振东她的号码。
　　“那你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喝一杯咖啡总可以吧。”被再三拒绝，向振东烦躁了，既然彼此目的都了然于胸，何必计较过程。反正都是奔着结婚证去的，能化繁为简多好。
　　孙嘉碧再迟钝，也终于明了他纠缠的点在哪里了。想了想望知秋教过她的，拒绝和你表白的男人时，不能令人恼羞成怒，要妥贴地委婉地让对方明白他不是不好，只是彼此间有缘无份，不能强求。
　　片刻后，孙嘉碧看着向振东，妥贴地委婉地说：“我和你没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