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竹川萤火

2、心酸

　　霍学谦穿着剪裁精良的西服，面容沉静，眼神深邃，整个人像悬崖上的寒松一样坚毅，又像那遥远的月光一样清冷。孙嘉碧心虚了一会儿，见他一言不发地站着，只好朝他走了过去。为了让张阿婆相信她过得好，她很认真地打扮了一番。要风度的结果就是遭罪。比如此时单薄的衣裙遮挡不住秋夜里凉风的侵袭，比如此时脚下那双磨脚的高跟。
　　＂怎么不叫老李开车。＂霍学谦见一向从容的女子迈着摇摇晃晃的步子，别扭中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滑稽，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孙嘉碧知道那贤良淑德的面具再也戴不回去，无奈地说道，＂巷子窄，车不好调头。＂说完后有些闷闷不乐道，＂我和你说过的。＂
　　霍学谦的目光扫过孙嘉碧领口处鲜红的痕迹，停在她因寒冷而微微发抖的肩膀。孙嘉碧下意识地捂紧了领口，拉拢了被扯破的衣裳，这样衣着凌乱的样子落在霍学谦眼里，应该是不洁的。更何况他已经听到了她刚才的几番不应由名门千金小姐嘴里说出来的话。
　　＂车子停在外面。＂一件带着体温的西服披上了她的肩，霍学谦半托住她的腰，让她的双脚不需要太着力于脚下的高跟。
　　＂哦。＂孙嘉碧低声应着，所谓豪门公子的绅士风度是她以往最不屑的东西，而今晚，她感激他的体贴。
　　回到别墅冲了个热水澡，孙嘉碧察看身上的伤口。五六道擦伤，背部有一道深些的口子，除去脖子和手脚上的淤青，倒不是很严重。几个半大的小子她还不放在眼里，相比于她，那一群少年才是更惊慌，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一个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女子气势比他们还盛，拳头比他们还狠，连那骂人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都能让人羞愧得要钻进地里去。
　　霍学谦自然不知道孙嘉碧的遭遇，在他平日认知中，孙嘉碧总是安静低调得如同一朵雏菊，平日素着一张脸时，是清清淡淡的秀气，上了妆穿上礼服和他出席宴会时，也不会很耀眼，那几分书卷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优雅，温和得如同春日里的微风。
　　而今晚，他觉得孙嘉碧的行事超出了他的预料。他从没有叫人去查她的过往，他的妻子，只是个和他无关的名义。但想起她那张表情精彩的脸，他走出自己的房间，敲了敲孙嘉碧的卧室门。
　　孙嘉碧开门时愣了愣，＂有事？＂
　　＂你说呢？＂霍学谦上身一件白色的T恤，下身穿着米色的悠闲裤，脚下一双人字拖，和白日里西服领带的模样相差甚远。
　　孙嘉碧把房门打开了些，霍学谦便迈步走了进来。卧室里的一切就如同她平时的样子，简约干净得很，梳妆台上没有多少护肤品，一瓶只用了一小半的护肤霜表现出主人的简单。
　　＂今晚的会议大家的分歧很大，所以只得延长商讨的时间。然后，我把林家的小女儿送了回去。＂霍学谦一边说着，一边在床上坐了下来。
　　＂诶？＂孙嘉碧等着他来兴师问罪，一时之间没有理解他是在解释今晚的失约。林家她还是知道的，是和霍家关系最紧密的合作伙伴之一。再看向霍学谦，沐浴后的湿意仍在他亚麻色的头发上停留，在橙黄色的灯光下，他清俊得出奇的侧脸显得柔和了几分，不像在平时，他就算带着温柔的笑容，依然给人寒凉的感觉。
　　霍学谦转过头，见孙嘉碧傻愣愣地站在面前，交握着的双手带着些许局促，就像做错了事等着长辈训斥的孩子。他想笑，却又觉得这样显得很荒唐。
　　＂今晚见着坏人了？＂霍学谦坐直了腰板，＂受伤了？＂
　　＂没什么，已经上了药。＂孙嘉碧垂着脑袋，等着暴风雨的来临。
　　＂你想去探望的张阿婆就是照料你好些年的老人家？＂霍学谦留意到她的忐忑，不急不慢地问道。
　　＂小时走丢了，她在桥底捡到了我。＂孙嘉碧抿了抿唇，继续说，＂后来他们找到我，把我带了回去，我在那里呆了几年，就被嫁出去了。＂
　　＂你很不满意这桩婚事？＂霍学谦被那一句＂被嫁出去了＂弄得有些不悦。
　　＂回家前孙家的管家用一叠钱把我的初恋打发了，他说霍家的三公子不会喜欢未来妻子有不干不净的过去。＂孙嘉碧嘟囔着，＂谁乐意啊，被弄丢了好些年被接回去却是要当筹码嫁出去。＂
　　＂你是在对我控诉？＂霍学谦见孙嘉碧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不满，新奇之余不禁觉得自己是被嫌弃了。
　　＂没有没有。＂孙嘉碧后知后觉地摇了摇头，忙奉承道，＂其实还好，你性子虽然冷些，不过待我还是不错的，虽然大家会说你在商场上狠得让人咬牙切齿，不过对于我来说，你还是一个居家必备的好男人。＂怕霍学谦不信自己的诚恳，孙嘉碧双手竖起了大拇指。
　　两个人今晚的对话比平时一个月的还要多，霍学谦也终于承认了面前的女子绝不是一般的名门千金，抛开那一层德智体美劳万分完美的面具，她不过是一个看着文静其实不太好惹的野丫头。
　　＂会喝酒吗？＂霍学谦忽然问。
　　孙嘉碧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醒悟过来后立刻把脑袋摇成个拨浪鼓。
　　＂小时候常和人打架吧＂霍学谦心里了然。
　　孙嘉碧迟疑了一会儿，答道：＂大杂院里摸爬滚打出来的，该会的还是会一点。＂
　　＂你对孙家没什么好感觉。＂霍学谦用了个陈述句。逢年过节时从不见这个她主动提出要回家里看看，原来是这么回事。
　　＂你要和我离婚？＂孙嘉碧半天没弄明白霍学谦的来意，只能往这方面想去。活了二十二年，被弄丢了三次。第一次是亲妈为了公司的一个电话把她忘在了游乐场，给了人贩子可乘之机。第二次是她逃了出来被善心的张阿婆收留，张阿婆的儿媳妇却因为她的学费背着婆婆把她赶了出去。第三次是陈沉，那个在她读书生涯给过她温暖的男人，在遇见美艳的薛尤敏后就淡了对她的心思，后来孙家来人时在金钱的利诱下用最恶毒的语言毁尽了她摇摇欲坠的真心。被丢弃得多了，就形成了习惯，孙嘉碧咬着唇，等待霍学谦的宣判。
　　霍学谦敏锐地捕捉到她眼里一闪而过的情绪，忍不住暗笑她的多心，＂什么时候有空？＂他一只手插着口袋，另一只手随意抓着未干的头发，＂我这个周末不用办公，你若方便，我们一起去禾家小巷，就是不知道张阿婆喜欢什么。＂
　　孙嘉碧猛地睁大了眼睛，心上如同有口大钟，被狠狠地撞击了一番，不知是为霍学谦那宽慰她的语气，还是为他询问式的请求。
　　＂你睡吧。＂霍学谦没有注意她满脸难以置信的神情，只是疑惑她怎么那么瘦，不能再普通的睡衣穿在她身上，看着她就像看着个未成年的小孩子。
　　＂嗯，你也早些休息。＂孙嘉碧的脸上有了几分笑意，目送着霍学谦离开的背影。
　　关上门，她鼻子一酸，眼里便有了雾气。他们之间没有爱情，只是他不期而至的人情味，突然让她无比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