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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质子 ...

  •   【第六章】质子

      带着白慕兮下山赶往军营的时候,一路上看见不少兵卒神色匆匆,待得看到将军府门口两列仪仗的时候,溯非言的脸色一下十分难看。
      唐惊锋站在门口,看他的表情有些微妙,手中晃着唐刀,似乎想说些什么,然而没能说出来。他把唐刀向府内一指,随即行礼离开。
      苏无醉陪着皇城来的贵客坐在正厅,端着茶盏却不曾开口。
      边关艰苦不曾有什么好茶,就算是给这位贵客,端出来的也不过是去年的老君眉陈茶。
      然而那人贵气天成,举手投足间皆是风骨,就连这一盏陈茶也被他品出了金汁玉露的感觉。
      溯非言在刚进正厅的那刻便跪下了,与那人跪礼已经成为刻进骨子里的习惯,他不敢违背、不敢反抗,唯一做的,似乎只能是顺从。
      之前顺从了七年,今后大概还要这么一直顺从下去。
      如果只看面容的话,是无论如何也看不出映殒具体年岁的,这位被举国敬若神佛却也畏若妖鬼的国相原该在四百余年前就是一个死人,然而他却以逆天改命的罗喉计都之法借命延寿,历经数代帝王的国相映殒有时甚至是超脱于帝王的存在。
      “小溯,不必跪了,过来吧。”映殒微笑,他的声音柔软而模糊,那种淡然和优雅烙印骨髓般深刻浑然。“我让你见一个人。”
      话音方落,他身侧的屏风后便转出个极漂亮的小少年来,那少年五官略肖溯非言,不过更稚气一些,乌发乌瞳,更及不上溯非言那般精致冷烈如刃隐锋的感觉,整个人就像雪玉团子,颇有些金尊玉贵的味道——毕竟跟他这个杂种不同,这才是真正的天家贵胄!
      溯非言在心底冷笑,面上仍旧不动声色。他略扬眉梢,烟色瞳子里一派冷漠,“殒师,可要我拜见五殿下?”
      知他心结未解,又或者那个心结其实这辈子都未必解得开,映殒摇头,轻轻叹息了一句,“不必,本就是他欠你。”
      溯非言猛地接口道,“殒师言重,五殿下身份贵重,溯非言一介白衣哪敢怪罪。”
      他口中的“五殿下”沈郁上前一步想要扑进他怀里,却被溯非言狠狠甩开,小孩子眼里立马就蓄了泪,“哥哥,你不认我了么?”
      一句“哥哥”让溯非言胸口尖锐的痛起来,他看着沈郁,几近尖锐的哑声逼问,“认你,宠你,然后……再让你杀我一次?”
      那种疼痛的感觉太过尖锐真实,仿佛又一次经历利刃穿胸的痛苦,这种剧痛让他浑身发冷。当年,他在宫变时一心一意护着的孩子,却在他最无防备的时候,深深的,从背后给了他一刀。刀刃寒凉,从后背刺穿而出,鲜艳的赤红绽放如花,满目都是哀凉血色。
      已经信错一次,不敢再信。
      映殒沉默的看着他,然后伸手拉住了溯非言。银发少年的手凉的彻底,握在手中就像柔软的冰。映殒把他拉到身边,五指做梳慢慢梳过他披散的长发,开口时语气依旧平静,却让溯非言几乎要大笑出声。“小溯,不论当年种种,他仍是你弟弟。这次,我要你替他去睚追。”
      明明觉得不公,明明满心都是不忿,溯非言却只是闭上眼,敛去所有哀凉神色,哑了嗓音,淡淡道,“好。”然后他说,“我要带上白暮卿。”
      他说的是白暮卿,不是白慕兮。
      映殒却似乎毫不意外,只是点点头,用茶盖慢慢撇去水面上浮动的茶盏,“随你。”
      这下,连苏无醉都有些意外的看着他,“白大夫?”白慕兮就站在正厅外,听到这句话惊疑不定的看着他,一颗心几乎要跳出来,他往里面跑了两步,伸手去扯溯非言的袖子,“溯非言!你什么意思!”
      他很少连名带姓的叫溯非言,总是“非言,非言”的叫,带着少年时期特有的软糯,后来更是把这简简单单两个字都能唤出缱绻绵长的滋味来,然而此刻急了,竟连尾音都是颤的。
      溯非言挣开映殒的手,一步一步朝白慕兮走过去,然后抬起白慕兮的下巴,“就是你听到的那样。”他双眸凝视着白慕兮,眼神很是温柔,说出的话却让白慕兮如坠冰窖,“白暮卿会的是救人的功夫,慕兮你呢?除了伺候人和下毒,还会什么?”
      白慕兮惶惶然盯着溯非言一双水烟潋滟的瞳子,就像一只知道自己即将被遗弃的兽类,他慌张的跪下来,扯着溯非言的袍袖,神色狠毒却绝望,“可是是你说我不喜欢那些可以不学的,凭什么要把我和他比!信不信我亲手杀了他!”
      “慕兮,起来。”溯非言松开手,语气淡漠而疲惫,“莫让我瞧不起你。”
      苏无醉几乎是瞠目结舌的望着这两人,他还记得初至琼城那一天为了留下白慕兮,溯非言曾在他门口跪了整整一夜,华刃穿透小腿把人死死钉在地上,固执而决绝。就是前一日,溯非言还带着白慕兮私出军营,就是为了避开白暮卿的绾发礼。可现在他对白慕兮简直弃如蔽履,这般态度不免让人心寒。
      映殒饶有兴趣的看着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徒弟,唇角是一抹琢磨不透的笑容。
      “好!我不求你!”看着白慕兮脸色苍白转身而去,溯非言倚着门,神色平淡的回望映殒,“现在,可以说了么?”
      “当年一场靖宫之变,具体如何,你该比我清楚。”映殒掩口,略咳了两声,他似乎身体真的不太好,在那种沉静优雅之外也透着沉沉死气,“如今,睚追新皇登位大修兵事,吾皇愿遣皇四子入国为质,以结两国友邦之盟。”
      他停顿了一下,抬眼看着溯非言,似乎一字一句无比认真,是为了说给他听,“吾皇共皇子四人,大皇子沈清精于书法,二皇子沈泽通晓兵阵,三皇子沈郁聪慧才敏,而四皇子性僻养于深宫不见外客,名曰,溯非言。”
      溯非言抿着唇冷笑,“沈星呢?真正的三皇子,不该是才华绝世的沈星么?而郁儿,该是老五吧!”
      沈星这个名字,在整个祀凉已成禁忌。当年一场靖宫之变,三皇子沈星身死,原本并不出众的“五殿下”沈郁却成为祀皇最宠爱的太子,其中种种,又怎能一言以清。
      映殒没接他的话,只是冷淡道,“那不重要。原本睚追要的是沈郁,吾皇以三子体弱为名,愿遣四子为质,并纳绸缎千匹白银万两,以为岁贡。”
      苏无醉看向溯非言,见那少年满脸事不关己的漠然,终只叹了口气,什么也没有说。
      殊不知溯非言十指紧扣,已是汗透重衣。
      半晌他笑了一声,冷眼看着映殒,笑容十分古怪,“也是,溯非言是死是活,跟他沈氏皇朝哪有半分干系。当年我七岁他就敢把我扔出宫不问死活,如今更是连半分亲情都不剩了吧。”
      他的重音咬在那个“溯”字上,意味不言自明。
      映殒好笑的看着他,“你想姓沈?啧啧,沈非言?有多么好听么,我可不觉得。”
      “小的时候确实稀罕过。”溯非言坦然承认,不过随即冷笑,“不过现在就是他求着我姓沈,我也只是溯非言。”
      沈郁似乎想靠前一步,看着溯非言冷漠的表情,还是没敢动,只能站在映殒身边,看着曾经温和熟悉的容颜,痛到几欲窒息。
      他明白,曾经那个宠着他护着他的“四哥哥”早在那场靖宫之变中被他亲手扼杀,此后只有溯非言。
      斩泽楼之主,溯非言。
      映殒不再与他多做口舌之争,慢慢抿下凉透的茶,用客套而生疏的语气道谢,“苏将军,小溯在此四年余,承蒙照顾。”
      溯非言只是冷眼看着。
      从明日,不再有绝烟楼楼主,不再有琼城溯偏将,他只是四皇子溯非言,将往睚追为质,终此一生,恐再难归祀凉。
      “溯非言谢殒师多年教导。”半晌,他跪下,真心实意叩了三个响头,感谢这数年映殒曾为他付出的所有努力,只是袖中华刃轻声作响。
      “也好,终是长大些了。”映殒看着他,慢慢点头,仿佛瞬间苍老了百岁年华。
      犹记初时,那个孩子跟在他身后,眸子亮晶晶的,一声声喊他“殒师”,踩在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上,连步子都是摇摇晃晃站不稳,眼见他走的远了,便卯足了劲去追,可惜人小步子小,怎么也追不上,“啊”的一声轻呼摔倒在地,他折回去抱起那孩子,看着小非言一张与其母甚是酷似的面容,莫名就有些失神。
      后来靖宫之变,华丽的馥华宫在大火中面目全非,帝三子沈星命丧火海,溯非言中毒重伤,被他瞒天过海的带出宫中送往睚追谢君冉处,而后种种却成了今日这般互相敌视的境况,实是有些悲哀。
      映殒看着面前的少年,他眉眼神色从来不是那女子的温柔娴雅,溯非言似乎初时就从骨子里带着一分疏离,养不熟喂不熟似的,只要必要,任何人都能被他一句话就撇个一干二净,连跟他那么久的白慕兮,说不要就不要了,不过一句话而已。
      果然好个天性凉薄。
      空气中有冷香浮动,说不清那到底算是什么,映殒嗅着那不甚明显的味道,看溯非言的神色愈发悲悯。

      ——待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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