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的自己》霜华篱落

8、时光彼端的自己

　　那一天城市又下起了雨。
　　宋希希合上伞，捏着伞柄的手在微微颤抖，颤抖得差点伞柄就从掌心里滑落。她抹了一把头上细密的汗珠，深吸了两口气，还是能听见心脏在怦怦地跳动。一下两下，清晰地就像快从胸腔里跳出来一样。
　　宋希希愣了一会，哑然失笑。
　　这不是四年前每次发试卷、每次听到八卦、每次小心翼翼地把作品发到网上时，自己的感受吗？时隔四年，那么熟悉的感觉也变得陌生。
　　她在四年里一点一滴攒够的自信，面对“蝶音”的时候，完全没用了。
　　虽然是雨天，新华书店一楼还是有人来人往。“蝶音”一直是隐藏在网络背后的。除了知道她是女生，别的宋希希一无所知。而且，隔着网络，性别都可以作假。
　　宋希希一边扫视，一边听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心跳。
　　一楼电梯旁边的柱子上靠着一个女孩，看起来比她大几岁，手里捧着一本书在看。宋希希的目光移到她身上时，忽然舍不得移开了。
　　女孩有一头长而直的黑发，流瀑一般的披洒到腰。面色白皙，隐隐泛出珠玉之光。眉不描而黛，唇不点而朱，长长的睫毛覆盖着一对黑曜石一般流光溢彩的眸子。真是一个天成的美人。即使是背靠着柱子，她纤瘦的身形也像鹤一样挺拔。
　　美人如玉。宋希希脑海里突然蹦出这个词。她甚至觉得，如果那时苏蝶音能从日记中活过来，不外乎就是长这个样子。可惜那本日记在高一搬家时，再也说找不到了。
　　女孩似乎是看到了呆立的宋希希，把书收进包里，直直的向她走了过来。
　　“你好，我就是‘蝶音’。”
　　女孩大大方方地向宋希希伸出了手。
　　“叫我宋希希吧。”宋希希握上了那只手，“没想到你和我同城。好巧好巧。”
　　宋希希在心里痛骂自己。平时的谈吐到哪里去了？面对网友怎么只挤出一句干巴巴的“好巧好巧”？
　　“到对面咖啡厅去喝一杯吧。这种天气，还是喝咖啡比较能让人清醒。”“蝶音”提议。
　　“好吧。”宋希希点头。
　　在咖啡厅里随便聊了一点，“蝶音”忽然取出之前一直在看的那本书来，放在桌上，向宋希希推过来。
　　这哪里是书？这只是一本厚厚的密码本，封面是两只卡通兔子。
　　宋希希再熟悉不过了——那是她十四岁时用过的日记本，那本本该已经在搬家中弄丢的密码本。尽管记忆中日记本的样子已经有点模糊，密码她是不会忘的。
　　她拿过来，不假思索地转开密码转盘，0315，她的生日。
　　这本日记本怎么会在素未谋面的“蝶音”手里。
　　“先看吧，你会知道答案的。”“蝶音”好像能知道宋希希想的是什么，唇角勾出一抹神秘的微笑。

　　宋希希轻轻地打开日记本，入目的是自己十四岁时稚嫩的笔迹——因为害怕被发现，紧张得微微往上斜。
　　她微笑着看下去。
　　有几页因为打字被折了角，有一页因为委屈泪水模糊了几个字，有几页被撕了又写写了又撕……宋希希一行一行阅读着日记。虽然以她现在的眼光来看，这些日记没有什么文采。但她还是仔仔细细的看。于是当年写下日记的那个自卑的女孩，在时光的彼端越来越清晰。
　　那个迷惑的自己，那个狼狈的自己，那个胆怯的自己，那个愤怒的自己，那个悲伤的自己……
　　那个想成为别人的自己。
　　积沙成塔，一篇篇的日记勾勒出那个深夜里写日记的十四岁的宋希希。十八岁的宋希希觉得她好近好近，近得她甚至可以摸到女孩的手。
　　她很想拨开女孩一层一层保护自己的、自卑的荆棘，问那个小小的自己——如果知道未来的自己是什么样，她会满意吗？
　　看着后来自己写的玛丽苏文，没有条理但华丽的句子让十八岁的宋希希无声地笑了起来。
　　看着远去的“玛丽苏”，宋希希笑着笑着，眼泪不知什么时候从眼角滚落了下来，砸进咖啡杯里。又苦又涩。
　　那些伪反苏伤的，是一个自卑女孩最脆弱的心灵。
　　看着自己一点点变得坚强，看着自己最后因为忙于学业而变得空白的日记，宋希希笑着笑着，突然想到还没有感谢带来这个变化的人——坐在自己对面的“蝶音”。
　　她放下日记本，却发现对面的座位空空如也。咖啡杯里的卡布奇诺已经被饮尽，只有咖啡杯下压着一张纸。
　　“蝶音”怎么走了？宋希希慌乱地拿起那张纸。
　　那是一封给自己的信。

　　亲爱的宋希希：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或许我已经离开了。
　　谢谢你十四岁时亲手写下的日记。你现在能不能看见，十四岁时的那个孤单自卑的女孩？你现在是不是当时期待的样子呢？
　　我要教给你的最后一课就是：永远不要忘记过去的自己。
　　你现在已经有了你最渴求的东西——他人的认可。但是你不能忘记自己最沮丧的时候。现在你已经有一点点骄傲了。记住过去的自己，你才能抹掉骄傲，继续用谦虚慎学的态度前行，你才能走的更远。不然，你的生命高度就会在你骄狂的刹那，终结！
　　你大概已经知道我是谁了，你还写进了《平行之梦》里。我想说的是，其实我和洛奇拉亚一样需要感激你。做玛丽苏不好受。写到这里我突然很想笑，因为你我都因为“玛丽苏”三个字伤心过。
　　“玛丽苏”只是一种未成熟的梦。所以你我其实都应该坦然。
　　再见，宋希希。
　　苏蝶音

　　宋希希看着信的落款，好久才扯出微笑。她一边无声地笑一边把信纸夹进日记本里。
　　她知道了吗？
　　“苏蝶音，谢谢你陪我一路走来，谢谢你看着我跌跌撞撞地长大。如果没有你，这样的我将不复存在。”
　　宋希希合上日记本，大口大口地喝起咖啡来。真奇怪，明明是没有加糖的苦咖啡，喝到嘴里却全都是甜。

作者有话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