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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华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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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瑜在曲阿城外翻身上马,不用回头,他也知道孙策还站在那高坡上。他独自一人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大红披风在他背后随风招摇,刺着人的眼睛涩楚难当。
“二十年相知之谊,终是抵不过血脉相连的骨肉之情吗?所以当你的亲兄弟需要的时候,你便毫不犹豫的牺牲了我这个假兄弟!”周瑜的心中五味杂陈,几乎难以自持,忍不住想策马高坡之上,去向昔日的好友质问这一声。
不过最终,他只是猛甩了一鞭,带着自己的骑兵卫队奔驰而去。他不再回头,只想着这一去,大概是山高水远,再难相会了,也罢,所谓兄弟之情就这么断绝了也好,从此以后,他与孙策之间,便只剩下君臣之分。
他会去巴丘,他会尽一个忠诚的臣属的职分,为他的君主守护住江东的门户。
只是耳旁似乎总有一个声音在高喊:“不要离开,快回去!”“你一走,他无人守护,会要死于小人之手!”
然而那马却越跑越快,快得他只能将身体紧紧贴在马背上,方不至于从马上坠落,任凭他如何收紧马缰也没有用。
再一眨眼,他不知如何已从马背上下来,走进了一座挂满白绫的灵堂。孙策趟在那灵堂的正中,半边脸漆黑如鬼魅,半边脸英武如天神,看见周瑜进来,他微笑地招手:“兄弟,我等你很久了,你来了,我便可以放心走了,仲谋就交给你了!”
说完,他的身体便凭空消失了。
“兄长,哥哥!”
周瑜五内如焚,然后,任凭他如何拼命高呼,抓扯,那人依然走得干净痛快,连一角衣襟也不曾留下。
周瑜正觉心肺如穿裂般极痛之时,忽感觉有人摇晃着自己的身体,边摇边喊:“小郎!小郎!”
周瑜恍然惊觉,睁开眼睛,见一白白净净的少年,正扒着自己的身体摇晃,脸上满是惊疑之色。
这是糜兴,糜乙的儿子。糜竺做事地道,送了糜乙,他的妻子儿女也一同被送进了周家。周长安被周瑜派去做了田庄的管事。糜兴便替代了周长安,成了周瑜身边的贴身仆僮。
糜兴跟着父亲长大,虽然年纪与长安相仿,却比长安更懂眼色。虽见周瑜莫名其妙地梦中高呼着哥哥嚎哭,醒来后脸色阴沉,却一个字儿不问。
只恭敬地服侍着周瑜穿好衣服,又蹲下身子来,替小主人穿好靴子,这才打了洗脸水来,请周瑜洗漱。
周瑜有些茫然地任由他摆布了一会儿,才完全缓过心神。
那一世的经历到底是真实的,还是一场虚梦,并不重要,只是这一世,他再不愿重新体验那样的痛苦了。
边庆幸自己已搬出了母亲的卧房,方才自己的啼嚎没有惊扰到母亲,边不急不徐地洗漱完,周瑜淡淡地吩咐了一句:“刚才的事情不要告诉别人!”
“诺!”糜兴躬身答应,随后从屉子里拿出一包蒸饼,摆在几上,又用小茶炉烧好茶汤,道:“小郎约了华先生寅时三刻在城门处会合,这会儿还没到点儿,天时太早,厨房里没开火,小郎用些点心吧。”
糜兴原是周瑜为辖制糜乙才提拔到身边的,这时见了他的行事,倒觉得贴心。点了头,道:“一起吃吧!”
两人匆匆垫了些点心,静悄悄地开了房门,向外院走。岂料才出院门,便见一小人如标枪般立在门口,见到周瑜出来,两道目光便如利剑般射了过来。
“弟弟,你又要去哪里?”
刚历噩梦,周瑜最不愿见的便是孙策,然而人堵在跟前,却不得不见,只好挣扎着略行了个礼,语气很平地问:“哥哥怎么这般早?”
孙策两个腮帮子鼓得高高的,明显是在生气:“我若不早些,如何见得到你?”
周瑜他这些日子,不是去陈府里去向陈珪请安求教,就是去糜家药房与华佗套近乎,再不然就是到城外田庄去训练那些男童。有些空闲日子,也会借着各种名义与陈登等人相约厮混。他整日早出晚归,与孙策,吴夫人等人虽同在一座宅院内渡日,却见面极少。
这也是他刻意而为,不愿与孙策过于亲近。
一天,两天,孙策尚不觉得怎样,但时日久了,便有些被冷落的感觉。再接着,便生起气来,心道:“你口口声声喊我哥哥,却整日在外头跑,不搭理我,这算什么意思?”
这日半夜,他赌了气,半夜爬起来,在院子门口蹲守,果然叫他堵了个正着,见周瑜又要一大早跑掉,恼道:“今儿你又要跑去哪里?”
周瑜无奈地揉揉眉心,他内里是三十多岁的成年男子,刚做了那样一场梦,忽然面对还在幼时的孙策,感觉极违和,只好哄他:“哥哥,我有正事要做,我与华佗先生约好,要跟他去城外采药。”
“那我也要去。”
“采药十分枯燥无味,哥哥必不会喜欢。”
“我就喜欢采药,我要去。”
孙策主意很正,一双眸子盯着周瑜眼睛,仿佛在说:“别想再甩开我!”
与孙策相争,周瑜几乎从未赢过。这一次也不例外,只得带了他一起出门。
两人到了南门,远远便见一群小孩儿聚在一处正在欢闹。在这些小孩儿身后不远处,侍立着不少护卫,仆从打扮的成年人。
原来这次出城,除了华佗,周瑜之外,还有陈登,朱挺,徐方以及两个本地望族的子弟,一姓邓,一姓曹。
陈登不必说,朱挺是刺史朱并的长子,与陈登同龄,徐方是主簿徐清之子,都与陈登交好,这些日子来与周瑜常在一处厮混,算是熟人。
那邓姓,和曹姓两人,年龄比陈登略大一二,平日与周瑜只是点头之交罢了。
华佗三十岁上下,一身布衣,背背药篓,打扮得像极了普通的农人。见到周瑜走来,他眼中亮了一下。
这许多小郎君,说是要随他学习医术,出城采药,但只看他们的打扮和各自带的仆从规模,以及仆从手上,肩上扛着的各色物事,便知道他们都没有诚心学医,大概都当是去郊外游玩。
其实华佗明白,以这些小孩儿的身份家世,是绝无可能当真做医士的。略学些医理,识得些寻常草药已是极限,而这些基本的医药知识,寻常医士来教也可胜任。
可偏偏这些小郎的父辈来头太大,华佗难以推却。本来以他神医的骄傲,却被迫来伺候一群毛孩子,已是委屈,再看见这些人毫无学医的诚心,更是气闷,却偏偏还发作不得。
此刻看见周瑜与自己一样,穿了布衣,背了药篓,华佗不免一喜,总算还有个认真点儿的。
心里喜欢,便好说话,华佗对周瑜自做主张带了孙策来的事情毫不介意,反正在华佗看来,一只羊也是赶,一群羊也是放,多一个少一个,倒真没什么要紧。
倒是朱挺,徐清,以及曹,邓两人对孙策的到来,投以敌视的目光。孙策毫不示弱,瞪了眼只管回击。
对这群小孩子之间的别扭,周瑜虽然看得清楚,却也无法,只好当做没看见。
牟时一到,城门打开。这群人便在华佗的带领下出了城。沿着一道沟渠,缓缓往南走。春天的田野,草木繁盛,星星点点的小野花点缀其间,煞是美丽。
"紫丁地花,清热解毒之良药。”
华佗一边走,一边指了路遇的草药做讲解,随口又问道:“这姿丁地花,还有一妙用,你们可知?”
“先生曾说过,紫丁地花可解蛇毒。”周瑜回答。
华佗赞许地点头,继续前行。慢慢地一行人便分了几块,周瑜跟着华佗在最前面,两人一问一答,时而讨论几句,孙策,陈登跟在后面,偶尔插言,其余几个人则贪着玩乐,一会儿追鸟雀,一会儿看野鸭,便落在了后面,且越落越远。
华佗无奈,只得站下来略等。看到脚下田埂处有一只蒲公英,他便指了道:
“蒲公英可清热解毒,养阴凉血,还能...”
“还能通乳汁!”朱挺追着一只雀儿飞奔而来,恰听到这句,正好是自己知道的,便抢着答了。
“噗!”一句话将孙策逗笑了。
陈登和周瑜两人对望一眼,想笑却又觉得太伤朱挺的面皮,只好强忍着。便是华佗也觉尴尬。
朱挺自己答完,方觉不好。一看孙策居然笑他,顿时迁怒道:“你个小蛮子笑什么?”
“有人说了下流无耻的话,我便笑了,你想怎地?”孙策挑衅般地扬起脑袋。
“我想揍你!”朱挺气冲冲地一头撞过去。孙策何等机敏,岂会让他撞到,侧身一闪便让朱挺撞了个空。朱挺更怒,回身又扑。
旁边人哪想到会有这二人说打便打起来,纷纷来劝架。华佗最为着急,这些小郎君一个个身份娇贵,其中又以朱挺为最,若受了伤回去,他着实无法交待,
他慌慌张张去拉那朱挺,岂料却被朱挺一头撞倒,脚下一滑,带着那朱挺一起滚下了一个斜坡。
这突来的变故让众人都惊呆了,连忙往坡下去找。只是那坡上树木密集,根本无路可走,等带着刀具的护卫好容易劈开一条路,赶到坡底时,却发现华佗和朱挺都没了一丝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