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不换桃花雨》欢颜落

1、桃之夭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那一年，他们相遇在漫天的桃花雨中，一个酣睡桃树枝头，一个闲醉桃花树下，她从枝头跌落，他惊愕地接下。

　　他尚未思考，已脱口而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其实她可以站得稳，其实他知道她可以站得稳，只是她没躲，他也没躲。

　　视线交接，相视一笑，那一刻，灵魂似乎都在舞蹈，漫天的桃花雨中，她递过去一枝桃花，笑道：“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你是何人？”

　　人生最美莫如初见，若如此便不知缘分在这一刻生根，却不能在阳光下发芽，注定不能比翼连枝的缘分，就如同还未开始已经注定无果的结局。

　　只因，她贵为桃花坞的圣女，享受着族人无上的信仰和供奉，但一出生便失去了情爱的资格；一个贵为太子，皇位第一继承人，炙手可热，婚姻大事却向来身不由己。

　　所以这只是一场美丽的邂逅，擦肩而过便该弃置身后。

　　但是“情”之一字，来时半点不由人。

　　他抵不过她的灼灼风华，为她种下了十里桃花，画下了百卷丹青画，笑称她已到待嫁年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

　　她终究抵不过他的温柔缱绻，一纸相思诉于笔端——“与君初相识，便已许终身。”

　　桃之夭夭血落成沙

　　她背弃了身上神圣的光环，走下了神坛，选择执他之手，陪他话万里江山。可是，他的身边却有了如花美眷。

　　他却握着她的手，似乎倾尽世间温柔，“等我，总有一天，我用十里红妆求娶，迎你为后。”

　　只此一句，已然义无反顾。“好。”她说，“但凡你说的，我都信。”

　　时局动荡，朝廷倾轧，乱世纷争惊澜不休，他过得既苦又难，几位皇子皆不安分，太子之位已岌岌可危。

　　她说：“不要怕，纵然万劫不复，我也陪你。”

　　他眉目凝定，握着她的手，“若我赢，万里江山，你陪我共拥。”

　　日日见他愁锁眉头，她也日日寝室难安。终于，她收起了素白的衣裙，挽起了素扎的长发，画黛眉，点绛唇，换红妆，化身妖艳的歌姬，于月夜而出，舞动魅人的腰肢，惑人沉沦。

　　白纱覆面，媚眼流波，如一朵月色下的血色桃花，游走在皇子之间，惹多少人失去了魂魄，许多联合被瓦解，许多合谋不欢而散，许多隐秘大白于天下。

　　而立于他的身侧，白衣仍旧胜雪，眉目依旧圣洁，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柔顺解语。望着他日渐松散的眉头，日渐挂起的笑意，纵然知晓结局，也断无半丝悔意。

　　终是，尘埃落定。

　　他黄袍加身，君临天下，万人敬仰天威，无不俯首称臣；而她却犹如梦中桃花，朝阳至，梦醒无痕，佳人已不再。

　　桃之夭夭残诗残画

　　浮云已不再，流水十年间。窗外的桃花开落十七八个轮回，桃花雨也下了一场又一场，却终究没有等来曾经那人前来欣赏。他望了一眼已经斜逸入窗的桃枝，微微叹息。是啊，他也没能等来她。若非这香闺里还剩半卷残画半阙残诗，他几乎要怀疑曾经的两情缱绻是否是自己的黄粱一梦。

　　半卷残画，是描绘她的丹青，却被扯去了容颜，他拉开卷轴，颤抖着执笔，却不成想昔日红袖添香，墨染丹青信手而成，如今佳人已难忆，竟已是一片伤心画不成。他叹气搁笔，既再勾勒不出她的容颜，又要这丹青何用？

　　半片残诗，是她的诗，撕去了上阙，只余“一棹春水浮萍路，半点相思伴平生。残画已殇容颜落，残诗莫续墨难凝”，纸上但见泪痕深，当日她是以何种心情留下这半阙诗？他再次提笔，却是久久难以落下，墨汁滴落，晕湿宣纸，如墨兰泣泪墨荷含露，遥想当年，半衾幽梦香初散，满纸春心墨未乾，如今却是半阙诗词难继续，十年诗书难成行。

　　此时心腹前来觐见，见其神色，便知结果。胸口一阵痛意，腥甜到了嘴角，他强咽下去。

　　“皇上，可要再寻？”

　　“不了，十几年过去，既然芳踪难觅，要么诚心隐匿，要么香消玉殒，这样的结果对我来说，已然无关。” 明明人才到中年，声音却已然苍老。只是，真的无关吗？为何胸口一阵阵叫嚣着疼痛，他按了按眉心，“准备太子登基大典吧。”

　　桃之夭夭宜其室家

　　初识便知她性子决绝，但绝不成想会决绝如此。如若真如春风过境不留半点痕迹倒是更加潇洒，偏偏却又留下半点痕迹留给他睹物，让他长相忆忘而不能，让他长相思，感受何为入骨。昔日政事繁忙尚不觉思念凄苦，如今残月对孤影，方知相思愁煞人。

　　“你老了。”不知何时，一抹嫣红的身影已悠然坐在了窗户上，她的手里一如初见拈着一枝桃花，正望着他叹息，她的身后，满园桃花发，簌簌如雨下。

　　他霍然起身，砚台打翻，纸张散乱，他却已无心去管，只是如梦般地走向她，望着她情难自抑，“我找了你许多年！”

　　“所以，我来了。”她的声音一如往昔，笑意也无半分改变。

　　“你的容颜一如从前。”他脑海中已然模糊的容颜瞬间清晰，原来一直把她深埋心底。

　　“你却儿女环膝，睥睨天下，已赏尽万千繁华。”她似叹息又似叹惋。

　　“如今繁华已落尽。”在她身前站定，他贪婪地在脑海中刻画她的容颜。

　　“所以，我带你离开，你可要跟我走？”她笑道。

　　他没有半分犹豫，说：“好。”

　　相视一笑，是释然，是期许。

　　他没问你当初为何离开，也没问这么多年过得好不好。
　　她也没问当初若是不走，她的结局又待如何。

　　就像他早就知道当初为他周旋的红衣舞女是谁，却选择缄默不语，知她身怀武艺，觉得她安全无虞，也能守身如玉，所以半分不敢向她张开羽翼。
　　就像她也明知当初留下来，要么死，要么人前绝迹，不可让旁人知晓半分二人的关系，更不会有什么十里红妆为聘，当初的相信，不过是让他安心而已。

　　所以，她选择离开，他选择沉默。只是一个离开的不甘心，一个沉默的不洒脱。

　　她盈盈一笑，纤纤素手执着桃花伸向他，“昔日身退，成全了你的天下，如今你赏遍繁华，我来求取我的夙愿，只是不知君心待我是否依旧？”本想余生抱着回忆，一个人细水长流，终究还是执念太深，那场桃花雨已然刻入灵魂，纵然天高地远，心却遗落他身收不回，既然忘不掉，相思又太苦，不如继续等，哪怕沧海桑田，也好过无心了此残生。

　　好在，缘浅不敌情深。

　　他握住桃花，也握住她的指尖，十指相扣，“好，此番执卿之手，余生定不相负。”

　　她粲然一笑，犹如初见，“那你我便仗剑红尘，执手看遍这世间万千。”

　　“余生唯你而已，旁事与我再不相干，从此天长地远，你我并肩而看。”他顿了顿，终究问出了口，“你可愿告诉我，你撕去的那半阙诗？”

　　“残诗何必相续。”她盈盈一笑，“我们走吧。”

　　“好。”

　　犹忆当年花中逢，万世此心与君同。桃花幻作蝴蝶去，人间比翼笑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