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之光》因蔓不断

13、第 12 章

　　狄青外出回来，走进书房，见狄摇光正坐在座上发呆，屋中连灯都没点，仅有些窗棱处洒下的月光落在她身上，碳火炉子也已烧的没了一点火星，整个屋子又寒又湿，衬的她单薄的身影更显冰冷。

　　狄青赶紧唤来仆人点起灯和碳炉，又着人冲了个烫婆子，塞进她怀里。怀中陡然一热，手上的温度唤回了些神志，她抬头，见狄青正立在面前，忙站起身，这才发现全身都冻麻了，腿颤得直慌，站都有些站不稳，好在狄青伸手将她微微扶住了。

　　狄摇光此时已长到了他胸口上下，比之第一次见时，与他差距小了许多，但气势却明显不比当初，只低声问道，“听说，你向皇上请战？”

　　狄青扶她站稳，便放开她的手，绕到书桌前坐了下来，答道，“是，广源蛮侬智高作乱，我得皇命征讨。”

　　狄摇光问，“你是为了要避开我才去的？你怕我怕到情愿避去前线？”

　　狄青眯眼瞅了她半晌，道，“你听聘婷说的？”见她微微颔首，续道，“妇道人家眼光毕竟短浅，男子汉大丈夫，所行之事，自是先国后家，如今广源蛮侬智高已攻陷我朝数州之地，若是被他攻陷西南，届时国将不国，又何来谈家？更何况，”他瞥她一眼，道，“你一个小姑娘，又有什么好怕的？”

　　他的话否定了江聘婷的推论，叫她心里好受了些，于是问道，“你不是怕没法回应我？”

　　“回应？”狄青笑道，“摇光，我需要回应你什么？你是我的侄女，我是你的叔，我应承了你爹会好好照顾你，便会照顾你直到为你找到个好人家为止。你那些小女儿家心思，只是因着情窦初开，又没见过几个男子，才会如此，待你长大些，或是遇到了真正心仪之人，现在的问题便会迎刃而解。所以我从未将这些事放在心上，你也不必负担太重。”

　　狄摇光虽然因为狄青不是因为她才去的前线松了口气，却又因为他无视她的感情而有些闷，于是道，“我要跟你一起上战场。”

　　“不行。”狄青斩钉截铁，“一个女孩子家，上什么战场，你好好留在这里，叫你二婶给你相几户好人家。”说罢也不给她机会争取，将她轰出了书房。

　　狄摇光自然不会因为狄青简单几句话，就随便放弃跟着他上战场的想法，先不谈这是她向他进一步表明心意的通路，便是她从小跟着他习武这条，她也该借着上战场好好展示一把，于是，在狄青领军出征的第二天，她将房里值钱的东西打了打包，一言未留，不告而别了。

　　狄青得皇上命令，接手岭南诸军，因此这次从京城出发便只带了二千骑兵，军队的行军速度很快，好在狄摇光从家中偷溜时还顺了匹马，纵是如此，她还花了足足五天时间才赶上了大部队，军队管理严格，每个士兵都要随身携带身份文书等证件，平时也要两个人以上方可行动，以防有敌军奸细混入军中，所以她找不出进入军队的方法，只能远远地跟着，想到了战场再做打算，十几日后，便来到了昆仑关。

　　昆仑关是天险，易守难攻，侬智高借着地利，稳坐钓鱼台，叫急于夺回失守数州的岭南诸军吃了好几次憋，之前宋朝派遣的增援部队也是屡战屡败。

　　狄青到了昆仑关，却是不急着出战，只令岭南诸军士按兵不动休整十日，岭南军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既然他提着皇上赐的虎符，便也只能唯命是从，而狄青却在岭南军大本营接连三日大设宴会，犒劳诸军统领，一时浴血奋战的战场染上了些醉生梦死的荼靡味道。

　　岭南军兵多人杂，狄摇光一早就已经混入了军中，此时见狄青日日与一帮军中将领喝的如醉如梦，不禁暗暗发愁，他本不是嗜酒之人，如今到了前线反而一改常态，难道是为了她的事在苦恼，仔细一看他喝的有些迅猛，倒确实有些借酒浇愁的意味。

　　当夜，狄青不胜酒力，提早退席，被左右扶持着回到帐中，她便悄悄溜了进去，打算乘他醉酒照顾一下，届时若是未上战场便搬师回朝，她好歹也算是做了些贡献，但当她刚将一方沾湿的帕子贴上他的额头，手腕就被他一把抓住了，他的眼中一片清明，何曾像喝过一点酒的样子。

　　他皱了皱眉，坐起身来，问，“你怎么在这里？”也不待她回答，口中便发出一阵哨音，帐外闪进一道身影，执掌立于他们面前，他吩咐道，“看好她，别让她随便乱跑。”那人低低应了，他便起身朝帐外走去。

　　她虽不知他要去做什么，却也看出他日日升歌拿腔作势，等的便是今晚，说不定便是要一举拿下那个被麻痹而松懈下来的侬智高，于是也不敢乱他大计，只好在他帐中乖乖等待，之前她居然会以为他在为她的事借酒浇愁，真是可笑，她低低自嘲一声，将自己埋进了他床上的被中，之前为赶上行军速度，她都没有好好休息，躺在床上不久便陷入了梦乡。

　　睡梦中，她好像又回到了生活在父母亲身边的小时候，父母刚添了小弟弟，无暇管她，她便时常与一群小伙伴到村庄旁的树林中玩耍，有一天，他们玩捉迷藏，许是她藏的太好了，直到日落西山，也没有被找到，待她捧着饿的咕咕叫的肚子，站在树林中瞅着山坡下村庄里的点点灯火发愣时，才发觉树林中已是一个人都没有，而她，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那时她才三四岁大，并不记事，所以模模糊糊的觉得，有个人将她抱了起来，托着她慢悠悠地走出树林，送她回家，那个人好像说，“你一个小姑娘，野在外面太危险，以后我教你些防身功夫吧。”原来，她的那些功夫是这么来的，可她为什么从来不记得有这么一个人，不知道那人长的什么样，是男还是女呢？

　　她望着天上点点星空，想着若是此刻将头转过去，是不是就能看到那个人是谁了？她努力地转头，入眼的是如墨头发，斜斜的垂于胸前，简简单单扎成了一束，她又努力转了转头，眼见剑眉斜飞，眼睛深邃，鼻若悬梁，光看半张脸已是绝色，她暗暗对自己说，再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就能看到全貌了。

　　“姑娘，姑娘。”她幽幽睁开眼，望了望身边的人，不甘心地翻了个身，想要闭上眼继续睡，那人却上前扯了扯她的被子，低声道，“将军回来了。”

　　她翻身一骨碌坐起，鞋也顾不得穿，朝着帐外奔去，他身上的铠甲被血染红，手里提着个人头，还在向下滴着血，他头发披散，面色乌糟，眼睛却炯炯有神，被众将士围在中间，大声谈笑。

　　她站在三尺开外望着他，却恍若隔世，短短数个时辰前的满腔爱意，被一个梦冲的所剩无几，她呆呆站立，不明白为何会如此。

　　狄青看到她，皱皱眉，将手中人头交给旁边的人，举步朝她走来，抓着她的腰将她一提，拎进军帐中去，往军床上一扔，叉着手道，“现在该来算算我们这笔帐。”

　　“刚刚那个，是侬智高？”她轻声问，“是不是杀了他，你就可以搬师回朝了？”

　　狄青正预着她一番强词夺理的争辩，见她居然柔声软语，想她大概是被他提着人头的样子吓到了，毕竟还是个未见过世面的小姑娘，不禁放轻了声调，道，“是侬智高，不过我还没那么快可以回去，敌军失了主将，正是攻城掠地的好时机。”

　　她点点头，望向他道，“那我先回家吧，不要阻扰了你。”

　　狄青本来还在心里打了腹稿，要如何劝说她回去，没想到她竟然主动提出，不禁大感意外，仔细端详了她半晌，人还是这个人，脸还是这张脸，不知道为什么却觉得有些陌生，好像有些感觉不一样了。

　　摇光不知道为什么，两世的摇光都会在某一个点被雷劈，然后对本来心心念念的爱人突然失去了感觉，也许这便是少殇将她送回来的原因？可是她既然只能看到事情发生的经过，而不能与前世做心灵上的交流，又是如何才能解开这个秘密？

　　后面事情的发生便显得平淡无奇，狄摇光回到京城，突然变了个人似的，对狄青和江聘婷以礼相待，与表兄弟相处和睦，除了始终不肯嫁人，就是个规规矩矩的大家小姐，再不复当初飞扬跋扈无法无天的形状。

　　狄青昆仑关一役后，为皇上所赏识，提拔为枢密使，是当朝最高军事长官，当时宋朝重文轻武，一个武将竟能官居文职高位，引来了众多猜忌，短短四年后，便被罢官，但因无过，被加宰相衔，出知陈州，离开了京城，自此之后狄青终日郁郁寡欢，年仅四十九岁便辞世而去。

　　临终之时，他嘱咐当时年仅二十的狄摇光，“咨儿，咏儿皆入了官门，若是他们有朝一日走上我的老路，我死也不能瞑目，因我自私，希望你能不离狄家门，替我照看好他们。”

　　因着这句话，她在狄家呆了近八十年，不仅替他照看了儿子，还照看了他的孙子、重孙子，待她去世那年，她的高床之下跪了乌泱泱的狄家人，大家都来送她这个对狄家有恩的祖奶奶。

　　摇光知狄摇光时间不多，待她的魂魄才从身体飘出，便扯着她问，“你对狄青到底怎么回事？”

　　虽隔的时日久远，她却立即做出了回答，仿佛答案在她的心中酝酿了百十年，“我爱狄青，只因他填补了我心中的影子，待我知道了影子的存在，便知我爱的并不是狄青了。”

　　摇光急问，“你说的影子是谁？”

　　狄摇光朝她缓缓移来，笑道，“我并不知道，待会你自己看吧。”说罢便渐渐隐入她身上，“希望你能代我找到他，若是可能，代我好好爱他。”

　　摇光在她的记忆中找到那丝模糊的回忆，还是通过梦境回忆出来的，根本看不真切，但那个人的存在却是真真切切的，这让她想起小摇光记忆中，好像也有这么一个人，在她小的时候，与她一起生活在天行山。

　　少殇两次送她穿越，难道说那个人便是少殇？可是若以他跟她这样的渊缘，她对他怎么都没什么感觉，相比较而言，她更喜欢玄墨，可是玄墨也好神秘，之前碰到的几次明明都对她冷的不行，但却化身成莫悬来到她身边，还对她做了那么火热的事。

　　“你在想什么？”摇光正想的面色发烫，突然有人出声，唬的她赶忙从座上站了起来，一看面前，少殇正笑着望向她。

　　“庄，少，少殇。”摇光怯怯道。

　　少殇笑道，“我猜你现在一定满肚子问题。”

　　摇光问，“那你是来给我解答的？”

　　少殇摇摇头，“你的问题我解答不了，必须你自己去找。”

　　“哪里找？”摇光疑惑，“你已经让我穿了两次了，我的问题只会越来越多。”

　　“只有这两世，不用再穿了。”少殇笑道，“现在我带你去个地方，在那里你可以找到你的答案，你愿意跟我去吗？”

　　“我，”摇光犹豫，想起上次与少殇泾渭分明的玄墨，问，“只有你来了么？玄墨呢？”

　　听到她问他，少殇面色一僵，道，“他没来。”

　　摇光问，“他为什么不来？”

　　少殇道，“大概他不想你找到答案，有些事他不想让你知道。”

　　摇光想起那时候，他问她，若是有件事，他觉得对她不好，她会不会希望他告诉她，原来说的便是这件事，难道说她找到的那些答案会对她不好？可是，如果不知道这些答案，她真的会被憋死吧，看来不管什么时候问她，她都是一样的答案，好不好要由她自己来决定。

　　于是她朝少殇点点头，道，“我愿意跟你去找答案，你带我去吧。”以少殇给她的感觉，是绝不会做什么事来伤害她的，不然何必那么麻烦来帮她。

　　少殇点头，走到她身边，搂着她的腰将她圈进怀里，低头对她说，“你可以闭一闭眼睛，不然也许会头晕。”

　　大概是跟空间转换一样的感觉吧，那确实是有些晕，摇光赶紧将双眼紧紧闭起来。四周一片安静，她觉得他们几乎连动都没有动，却听少殇的声音响在耳边，“到了。”

　　她睁开眼，入目便是一片紫色，紫色的天，紫色的云，紫色的太阳，还有紫色的烟雾和紫色的洞府，她抬头看看洞府上的牌匾，喃喃念道，“紫月洞天。”

　　少殇在她旁边道，“紫月洞天是我族灵气最盛的宝地。”

　　“我族？”摇光转眼看了看他，默默退开一步，“什么族？”

　　少殇见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好笑道，“你找到答案时就知道了，赶快进去吧。”

　　“就这么进去？”摇光上下望望自己，普普通通的职业套装，难道进宝地不用沐个圣浴穿个圣衣什么的？

　　少殇朝着紫月洞天挥了挥手，洞府的门就打开了，“你到底要不要进去？”

　　摇光见少殇好像微有些不耐，拖着脚步朝门口移了移，想探头先瞧瞧里面有些什么东西，腰上一紧，竟是少殇托着她的腰将她提了起来，轻轻一推，便将她推入了紫月洞天。

　　丫丫的，又推她，为什么每个人都爱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