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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沈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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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德三十三年春末
我被太子拒了婚数日后,一路快马加鞭的小沈公子终于来了,他的样子甚至可以用“潦倒”来形容,白色的衣襟染满了尘埃,原本秀气的脸上泛着青渣,一双眼睛红红的,不知熬了几宿没睡。
我昏昏沉沉一醒来,见大哥在床榻前愣神,犹豫许久终是同我说,沈柒一路奔波,都到了大门口反而住了脚步,徘徊了许久,既不说进来,也不说走,很是好笑。
饶是说着,好笑,可大哥的眼里一丝笑意也没有,过了半晌,复说:“谨知,沈柒,他……很好。”
我勾起一丝笑,说话时才发现声音沙哑:“我知道啊,我早知道的。”
我与他已经近一年未见。最后一次见面是清欢成亲后不久,他笑的腼腆,同我说“家里逼亲逼得紧,可怎么说,还是要再等一年。”我听了这话,转头就为他和平阳王郡主安排了偶遇。那时他骤然冷下的脸和头也不回离开的背影,我到现在都还记得清楚。这番,他听说我被拒婚,必然是要来的。可是,到了门口,反倒踟蹰的。一来,不知该怎样安慰我;再者,这个风口,他万万不能不知好歹的闯进来,进一步败坏我的名节。但依着他的性格,见不到我,又决计是不会走的。想着他的样子,我叹了口气,说着:“大哥,劳烦你了。”
也不知大哥跟他说了什么,我见到沈柒时,他已经不是大哥描述的那个模样,依旧是翩翩公子。可一走进说话,便漏了陷儿。他的声音比我的还哑,眼睛中满是血丝,看不出温柔,开口第一句话却是:“苏姑娘,小沈来晚了。”
他站在床边不远,阳光打在他的侧脸上,有礼的样子和那句“苏姑娘”倒也搭的很,只是配上“来晚了”终究不伦不类。
我含笑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和疏离的样子,以及他透着绯色不太自然的脸:“小沈来的匆忙,聘礼从洛城来,还要过些日子才能到。苏姑娘好好养身子,不要误了婚期。”
我愣了一愣,皱着眉,冷着脸:“沈公子发了哪门子癔症,胡言乱语什么呢。”
他依旧是那副样子,对我作了一揖:“苏姑娘,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沈自会处理妥当。”
“沈小七,我以为你气消了才来,原来,你还是恼我。”说这话时,我的心底却是卑鄙的开心着。他恼我也好,气我也好,总还是记着我。可是……咽下种种心思,我说:“沈公子,便是你铺十里红妆,我也不会嫁你。”
“苏姑娘说笑。沈柒一介草民,此番高攀,十里怎够,若姑娘不嫌弃,这聘礼从洛城沈家铺到你苏府门前又何妨?!”他挺直腰杆,说着讽刺凉薄的话,可是眼眸终因里面倒映着我苍白的脸而染着伤。
我闭目不理他,良久,他说:“苏谨知,这门亲事,我沈柒哪怕冒天下之大不韪,哪怕倾尽我沈家全部家当,也要定了。”说完,转身离开。
我听见他推门将要离开,终是咬着唇,对他说:“沈小七,你明知我不能嫁你。当我求你,别做傻事。”
他的脚步顿了顿,走之前,留给我的话让我的泪决堤。
“你说‘不能’,而不是‘不想’,那沈柒便会让‘不能’变成‘能’。”
我这一生,有过太多的遗憾,可因沈柒给我的爱如此纯粹,不染任何尘埃,不带任何利益,我内心所有的不甘,所有的痛,终究因此而逐渐平复。但也因他对我的这份感情,我便要千万分的珍重他,护着他。
他沈家的财可控国,我苏家的权倾朝野,当权者最怕的便是这场联姻。其实,他和我又何尝不知,打从一开始,我们早已缘尽于此。我初时了了心动后,便告诫自己不可,于是百般避退;他定也是千般挣扎,可却依旧待我如初,把我置于心间,越念越深。这份感情,我无以为报,最不能做的,便是他最想要的以身相许。
我不会嫁他,不能嫁他,不敢嫁他。他却依旧执意娶我。
沈柒曾经的让,因为我有想嫁的。后来的让,因为我还有相爱的。可如今,他二人,皆对别的女子款款深情,沈柒便不让了。他的不让之所以来势汹汹,导火索却是那日,我大哥听了我的话,出门见他一派潦倒之姿,怕我见了难过,劝他回去洗漱一番再来时说的一句含着敌意的:“沈公子于我苏府门前徘徊这么久,该不会是来提亲吧?可你这般乞丐模样,莫不是在讽刺挖苦我们苏家。”可这话,听在沈柒耳中,只觉得我大哥在提点他来我家提亲。而我大哥的意见,自然就是我爹的意见。
我后来得知这件事儿,哭笑不得。
我和沈柒的婚事,不了了之的很是意料之中,又分外意料之外。
天下是连家的天下。沈柒出入相府,沈家暗自调集四方珍宝,高调收买绝世东珠,天下能工巧匠汇于洛城。在我耳中,是沈柒要许我的盛大婚礼。可在上位者耳中,却是满满对连家天下的威胁。
伴随着五月的第一场雨,一纸圣旨传入苏家。
“苏家幼女谨知,自幼灵慧聪敏,知书达理,进退知度,……盖年已二八,免误其韶华,赐于太子为正妃……”
听说沈小七顶着家族的压力已经打算将皇上一直想从沈家讨要的东西呈上,听说楚寄澜坐小月子时听闻此事当场吐血,听说太子长跪于大殿外只求皇上收回成命,听说苏家小女奸计得逞开心不已。
谁又能想到,世事便是如此峰回路转。对于皇上而言,无伤大雅的胡闹,为显皇恩浩荡,随便说上两句也就算了,况且折了苏相的面子,他心里免不了暗自窃喜一番。可是,危及皇权,儿女情长,宽厚仁义,终不值得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