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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逃亡 ...

  •   何七蹲坐在潮湿泥土中隆起的粗树根上,佝偻着肩背,大张开手掌往肮脏褴褛的衣襟上使劲蹭了几把。然后他将裤兜里藏的最后一截烟掏出来,颤巍地将烟丝捻散在手心,缓慢而艰难的仰起头,一点儿不漏,尽数倒进嘴里,反复咀嚼。
      这一小撮烟丝,何七嚼了快有二十分钟,最后口腔里仅剩下丁点儿渣子,他吐到手掌心里,极其不舍的看了会儿,抻着下巴用舌头重新划拉回嘴巴里,咽了下去。
      “干娘的……”他瘫软的倚靠树干,双眼无神望着头顶巨大肥硕的植叶,气息时而断续,呻-吟了声。
      “饿啊……”

      何七在逃亡,这是他人生中最灰暗挫败的时段。
      被逼到绝路,不得不抓住时机从云南出逃出境,沿湄公河向下,藏避入缅东的险峻密林中。他凭借河流和仅隐约可见的日头勉强辨别方向,已经趔趄了整整四天。
      金三角的崇山峻岭是专门为猛兽毒牙设计的冒险者的乐园,更藏匿无数流窜的毒贩、流亡者和匪贼。老林深山隐蔽他们的踪迹,再让他们为了生存彼此厮杀——一旦遭遇,他们不单要枪支财物,还要吃对方的肉果腹。

      在充斥杀戮和伪装的三不管地带,穿布衫扎束带的不一定就是乡民,那可能是民兵,是贩子,是因势力间相互碾轧而出动的组织高层,甚至是某个大毒枭本人;而手握长枪面目狠憎的,却未必是恶贼,是匪徒,可能只是一个落单的马帮护卫,跑商者,或是在恐惧中战兢自卫的外地人。
      这是个不能凭双眼辨识相信任何人的地界,这片土地上没有能真正安寝的人。
      何七强忍疲乏也不敢阖眼,怕死,更怕连死都死得不明白。

      只是,死不死该天发话,由不得人来定。何七觉得老天在往绝路上逼他。
      这林子里确定能吃的东西除了人肉以外实在太少了,而吃人的东西却多得数不清。这四天里,他只生吃过两条鱼,撇着喝河水维持生命,好歹的没把他喝死;衣服也早刮烂了,现在身上的军绿外套还是前天从死人身上扒的——不知道是哪个武装势力的手下让人崩死在了林子里,已经烂得浑身长菌。何七把沾了血和菌丝的衣服在河里随便涮了涮,之后一刻不敢多呆的离开了这片地界。
      他还从死人衣兜里翻出半盒烟,这就属于得了救命的东西,得是困极了才拿出半根来嚼,希望熬到走出去,或者找到山里有乡民的地方,就算有的活命机会了。

      然而熬到第五天,终究还是挺不了了。折在这“乐园”的好手不计其数,更何况他何七这么一个废物。
      连最后半根烟也没了。

      细缕光线从巨树枝叶的间隙中投照下来,何七抬起手臂搭在额前,手掌无力下垂着,堪堪挡住侧脸。
      他的手修长,只是皮肉下的手指骨骼隐约可见的扭曲变形,佝偻成不太自然的形状,如同冬日里嶙峋的树干枝节,但并不十分突兀。

      何七吃力的支撑身体动了一下,又重新栽歪的摊靠在树干上,连站起来的力气也使不出,直射而下的阳光在他眼珠子里飞快转着圈,旋出零碎金光,令人晕眩泛呕。
      热带树植遮天蔽日,散发着腐朽的气息,和他身上被树枝石块划伤而溃烂的伤口气味杂揉在一起,何七的意识逐渐游离。
      就在他尚存最后一点气力,还未自暴自弃的阖眼前,突然——
      左侧阔叶灌木丛子后传来轻微的响动,那是蹑步行走时肢体不小心刮到植被的窸窣声,且正往这方向来。

      何七一凛,斜眼看向颤动的灌木,本能以最快速度翻身隐入巨树枝干后,双手背在身后,抽出裤腰间别着的□□拉开保险栓,右手握枪。

      枪膛里还有最后一颗子弹。
      不管是人是兽——何七眯眼,努力让晕眩而模糊的双眼对焦,习惯性动了动不太灵活的手指,调整扣扳机的骨节位置。他的精神难以抑制的振奋起来,暗叹自己命不该绝——只要一枪干死丫的,就能开饭了。

      树丛簇簇声渐近,却在仅隔一层树叶的最近前突然静止。
      何七屏住气息,微缓地贴着老树皮动作,向左后方看去。
      就在他将要看到身后时,目光还未能清晰的触及全部,才只是额头脸颊的皮肤在粗糙的枝干后极其细微的探出了分毫,霎时间,一柄寒光骤然从灌木中射出,划破灰尘和日光狠直地向他逼来!

      何七不及反应,大惊中脚步亦来不及后撤,只知道本能将脸转回树后,几乎同时,“铮——”得声响就清晰的响彻在他耳边!
      一柄长刀贴着树干一侧直直戳穿树皮,近掌长的刀刃冷光闪现,距何七的太阳穴只差毫厘。
      树丛后,一个清隽的少年声音用缅语沉声道:“举起手,出来!”

      何七全然没料想到,惊得胸口急剧起伏,冷汗沿脑门滑下来,正滴在刀面上。
      “出来!”少年又一次厉声喝道。
      何七吐纳平复气息,同时心下飞快盘算,将枪别回后裤腰,用外套后摆挡住,举起双手慢慢走出来,步伐踉跄,正对灌木丛站定。
      他估摸着对方只有一个人,而且没枪。

      那人仍藏在树丛里,没说话,应该是在打量何七,几秒钟后,他说了句缅语,口吻阴沉,像是质问的语气。
      何七只能听懂少数缅甸话,他不明白那人的意思。这种时候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个动作都会要俩人人的命,何七不能点头或摇头,他只能尽力用最谦卑的语气,用中国话说:“我听不太懂缅甸话。”

      树丛中顿了片刻,黝黑劲瘦的手臂将树丛朝两侧分开,一名少年走出来,目光野兽般阴沉而警惕,出乎意料的用略微怪异的口音,一字一句的用汉语道:“你是中国人?你是瑙坎的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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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逃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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