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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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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第二天硝石就到诩坤宫来看玄珠了。
“二哥!”玄珠扑到硝石身上,狠狠的捶了几下,“你说来看我的,这么晚才来,这么晚才来!”
硝石抱着泪流满面的小妹,心中酸楚。这两年来,小妹在宫中一定吃了不少苦,瞧她面色苍白,身形消瘦,硝石就觉着胸中堵着一团气,却又无从发泄。当她的拳头落在他的身上时,他才可以感到一些舒心。打吧,把你所受的一切委屈都打在我身上吧。
玄珠打够了,抹了抹脸上的泪水问:“父亲,母亲,大哥,小弟都好吗?”
硝石犹豫了一下,道:“你走了以后,母亲就病倒了,不过你别担心,现在已经痊愈了。”不过眼睛却瞎了,硝石不敢告诉玄珠。“你知道吗?大哥在京师开了好几家花炮行,他甚至想将总行移到京师,不过父母年纪都大了,需要人照顾。什么时候大哥到京师,我一定把他带来见你。”
大哥,她也好想他。想他以前教她轻功,教她鉴别硝石硫磺的优劣,带着她去浏阳河边玩水,去道吾山上踏青,想他那年除夕拥着她飞过城楼下黑压压的人群,想他皱着眉头无奈的对她道‘好吧,依你,行了吧。’这些记忆的片断,随着岁月的流失没有变得模糊,反而越来越清晰的刻在脑海中,愈见清晰却永远无法重现,玄珠的脸色黯淡了下来。
他怎么这么笨,硝石在心中痛骂自己,干嘛要提起大哥?急道:“小妹,星儿出嫁了呢。对方是我们店中的一个年轻掌柜,这样她也可以继续照顾母亲。”
“太好了。”玄珠欣慰的道。她不知道星儿忘了二哥没有,但总不能一个人过一辈子,有了归宿就好。
“小弟呢?”玄珠接着问。
提起地霜,硝石就一肚子火,气道:“那个臭小子,去年就抛下父母离开家了,说再也不愿在这个闭塞保守的小城呆下去。那我就要他去县学读书啊,到时不就可以入朝为官,他也别别扭扭的不肯去,后来竟独自一人南下了,听说现在住在泉州。泉州倭寇横行,他也不怕哪天被夷人的倭刀砍死!”
瞧二哥那紧张的神情,明明很关心小弟的,还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二哥你别担心,泉州也有大哥的分店,应该可以照顾小弟的。”玄珠道。
“古里古怪的臭小子,被砍了也没人同情的。”硝石犹自嘴硬。
“二哥,你要是见到大哥,要他把那年我在聚宝山找到的硝石,放到离皇宫最近的店里吧,我会派人去取的。以后有什么好的原料,也记得给我留一份。”玄珠嘱咐道。
硝石有点吃惊:“你在宫中也可以制作花炮?”
“若不是如此,二哥你今天看到的小妹就是另一副模样了。”玄珠低声道。
硝石点头:“好,我一定告诉大哥。”是啊,小妹远离家人,花炮可以说是她唯一的寄托了,“以后你还要什么,也可以派人去文渊阁传话于我。”
“谢谢二哥。”
硝石笑道:“和二哥说什么谢话。”心中却百感交集,小妹,那个撒娇淘气的小妹一去不复返了。
相聚短暂,离别愁苦,日子如流水般的过,却不似水般平静,谣言不知从宫中何处传起,沸反盈天。
“皇上,宁妃私制火药,祸乱宫廷,实不当妃这一称号。”礼部尚书张羡昭道。
“身为妃子,既无学识,又无德行,徒用美貌惑主而已。”
“宁妃娇纵任性,目中无人,常常弄得诩坤宫乌烟瘴气,成何体统。”
“还从外面运一些奇怪的东西进宫,说不定她是个巫女,在制蠱,皇上要小心呀。”群臣纷纷附和。
“你们这群道听途说,不辨是非的笨蛋,皇上,他们这是恶意中伤!”李硝石气得口不择言。
“宫中的事,各位大人还是不要过多议论的好。”工部侍郎韩承影道,他与李硝石是同榜进士,他高中状元,李硝石得中榜眼,两人又一同入阁,私下里关系很好。
“够了!西边致仕副总兵许阳勾结鞑靼人的叛乱都还没平定,你们还有心情议论朕的妃子。”朱祐樘怒道,“有本事领军平乱去,谁愿意,站出来!”
群臣无言。
“臣举荐辽东总兵官耿向鸿平乱,自愿为御史监军,若不捷,甘受军法制裁,决不移罪他人!”韩承影大声道。
一帮老臣,还不及一个十九岁的少年。
韩承影虽然由文举入仕,但韩家世代尚武,出过不少都督,统领,考虑片刻,朱祐樘道:“准奏。”
诩坤宫。
玄珠忙着试验各种硝石硫磺的比例,从唐代起,每次燃放的花炮就只有一种颜色,最常见的是金色和银色,制出其它诸如红色,绿色,蓝色的都很不容易,而她一直想研制一种七彩烟花,一经燃放,七色同现,仿如彩虹般美丽,想一想就令她心神激荡。
“姐姐今晚还要放花炮吗?”俞秋问。
“当然啦。今天我又试了几种配方,这次一定有一种,至少可以让两种颜色同现天空。”玄珠自信的道。
“可这些时宫中的谣言~~”俞秋很是担忧。
“管它呢,宫中那些人就是太无聊了才会乱嚼口舌,我又没做什么坏事。”玄珠才不会因为她们而放弃自己的计划,点燃手中的花炮,她负气似的用力抛向空中。
一团混乱不堪的颜色轰的炸开,唉,又失败了。再点上一个,红红绿绿的也不太分明,再点燃一个~~直到手中的花炮全部燃完,终究这次还是没有成功,到底是哪儿有问题呢,玄珠苦思冥想。
隔着几百米,朱祐樘就看见诩坤宫的上空一忽儿红,一忽儿绿,一忽儿又燃起一团乱七八糟的烟火,也确实有碍观瞻,不伦不类。待到进入诩坤宫,玄珠正一脸沮丧的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衣裙上黑一块白一块的全是硝石粉末,连他来了都没发现。
“皇上。”俞秋赶紧叫道,又推了玄珠一把。
玄珠这才回过神来,整理了一下衣衫,问道:“皇上今日怎有空到臣妾宫中来?”
“刚刚派了将领去西边平乱,心中的一块大石总算落了,故到你这儿走走。”
“那北边不久就会传来捷报。”玄珠随口道。
是西边。朱祐樘有丝不快,她并没有全神贯注听他说话。“今天还有一些朝臣提到了你。”朱祐樘不动声色的道。
“是吗?”玄珠还在分心想着刚才为什么没有成功的原因。啊,一定是贴纸的方式不对,玄珠想到这一层,恨不得马上回到屋里立即开始制作,一抬头,见朱祐樘正深深的看着自己。
“你知道我刚才说了什么吗?”朱祐樘问。
说了什么?噢,玄珠想了起来:“皇上说有些朝臣提到了臣妾?”
“你还听进去了呀。”朱祐樘的语气隐隐有些恼火。自从允许玄珠在宫中制作花炮以来,有时候和她在一起时,朱祐樘就觉得她好像有点在敷衍他。每次到诩坤宫来,也不见她有很高兴的情绪,别的妃嫔都是一到晚上就把妆画好,头梳好,换上最漂亮的衣裙在宫中等他,可他见到玄珠时,她不是在做花炮就是在放花炮,衣服裙子也常常弄得很脏。其实这样以自然的容颜面对他,朱祐樘也挺喜欢的,认真钻研烟花的玄珠,脸上总洋溢着快乐的光彩,也很有魅力。但她不该忽视他,这让他怀疑她心中到底有没有他这个皇帝。
“礼部尚书张羡昭大人说你私制火药,祸乱宫廷,不是一个妃子应有的行为。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花炮玩玩也该算了吧,成天弄得脏兮兮的,哪还像个妃子,也免得落人口实,朕在朝廷上也说不过去。”朱祐樘道。
他以为她做花炮是好玩的吗?他不能说允许就允许,说不允许就不允许,这是她在这个令人窒息的牢笼中唯一的精神支柱。
“皇上,你答应过臣妾的,君无戏言啊。”玄珠提醒他。
这么不乐意?“但我现在可以再下一道旨,不许你制作花炮了。”朱祐樘冷声道。
玄珠急了:“皇上,求你了,以后臣妾会小心燃放的。”
“我可以给你个选择,要不安安分分的当妃子,要不做个制作花炮的宫女。”朱祐樘想逼玄珠放弃。
可是他料错了,玄珠是毫不犹豫的放弃了,不过放弃的却不是他想的那一头。
“那我还是做个宫女吧。”玄珠低声道。
“你~~~好,好”朱祐樘气的拂袖而去,后来想起来,这是玄珠第一次没有自称臣妾。
出乎玄珠的意料,朱祐樘并没有把她废掉,但是从那以后就再也没到过诩坤宫,也不曾招她侍寝,看来是想冷落她,让她知道悔改。可这样倒好了,玄珠得以一心一意的钻研七彩烟花,只是燃放的花炮都改为低空的,她不想再引来朱祐樘的怒气,万一他真的下旨不许她制作花炮就惨了,还是收敛一点的好。
本以为日子可以这样平平静静的过去,可是不久后,玄珠发现她怀孕了。
她以为朱祐樘会派人将这个孩子打掉,他不是已经不想再见到她了吗?太监送来却是保胎药。他舍不得这个孩子吧,除了已故云妃生下的太子以外,就是去年谢淑妃生了个女儿,朱祐樘还没有别的儿子。怀孕是件很麻烦的事,玄珠一开始不是很希望有这个孩子,后来随着肚子慢慢的突起,她又觉得有一个小生命在自己体内蕴育,真是一件神奇的事情,又盼望着孩子的到来。
西边大捷。
不到三个月,韩承影就平定了西边的叛乱,以军功加太仆寺少卿,这虽然是个正四品的官职,但由于是掌管皇帝骑马,乘车等事宜,故与皇帝十分的亲近。朱祐樘这天将韩承影留在宫中庆贺胜利,也听他说一说整个战事过程。
“皇上,据臣了解,士兵之所以会跟着许阳哗变,是因为衣粮久不供给,怨恨朝廷,这才为叛将所用。”韩承影道。
“朕几个月前就下旨发放粮饷,哼,是什么人在中途克扣,居心叵测,你一定要查出来!”朱祐樘气道。
“臣遵旨。”
“不愧为韩老先生的儿子,文武全才,这么快平定叛乱,朕很高兴,辛苦你了。”朱祐樘拍拍韩承影的肩。
一声爆炸的巨响过后,诩坤宫的上空突然一片火红,一匹高大的战马腾空升起,长长的颈项,伟岸无比,全身之毛色,如火炭般红亮,马背上的鞍辔金光闪闪,鬃毛飞舞,气势如弘。
“皇上,宁妃以赤兔宝马花炮恭贺您西边大捷呢。”韩承影笑道。
朱祐樘看了看诩坤宫,这几乎是一个习惯了,每当他在国事上有了什么大的成就,玄珠总会燃放烟花为他庆贺,随着那眩人眼目的烟花绽放在夜空,他的心情也会随之飞扬。即位以来,他励精图治,勤政爱民,兢兢于保泰持盈之道,并不以为累,因为这是他从小所受的教导,他一生的使命。但有一个人能分享他成功的喜悦,还用这种大张旗鼓的方式表现出来,总是令他很欣慰的。
偏偏这个人重视花炮胜过于重视自己。
好几个月没有见玄珠,朱祐樘等着她来求他,但她没有来。玄珠仍旧闭门在宫中摆弄那些花炮,从今晚燃放的烟花看来,还小有成就。朱祐樘忿恨的想,她的生活中没有了他,似乎过得更惬意了!今天为他庆功,想必是想与他和解,但她为什么不自己来当面认错,求他原谅?这样的和解方式,他无法接受,这样任性顽固的妃子,不见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