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回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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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课铃响了，熟悉的旋律是轻柔舒缓的《神秘园》。
我觉得脑内突突直跳的某根神经啪的一下断掉似的，昏昏沉沉的脑袋被瞬间惊醒。托着脑袋的左手肘略微酸痛。打个呵欠，习惯性地伸出右手，食指指节轻叩桌面。三，二，一……
“今天的课就到这里。”
原本死气沉沉的教室像溅入几滴水的辣油锅，哧啦一声炸开了。所有人忙不迭地开始收拾一片狼藉的课桌，翻书声、扒拉本子声、撕废纸声、拉链子声、高喊嘶吼声乒乒乓乓响作一片。推拉桌椅声陆陆续续出现后，动作快的已经挂上书包一溜烟不见了踪影；动作慢的还在慢吞吞地抄着黑板上的作业，比如我。
“怎么又是你最后啊团子，老油条，慢死了。”付哥一边把椅子推进桌子下面的空隙，一边抱怨起来。
“慌什么。”我白了他一眼，继续写我的作业。
“太慢，小心以后抢不到媳妇！”小小眯着眼奸笑着。我只能无奈地看着那两个傻子互相看看然后捧腹大笑的蠢样。
“你慢慢写吧，哥两个先去背街巷子吃小面啦。”“不要偷喝酒。”“是，学习委员大人！”付哥和小小嬉笑着，像两中彩的阔佬大摇大摆走出了教室。白得晃眼的日光灯下，只有我一人还在教室写写画画。
转眼已是黄昏。天边的火烧云流动着血红与浓黄的艳彩，名为太阳的恒星在天边露出一隅迟迟不肯落下。走在路上，街两旁溢出晚宴的香味，诱我加快回家的步伐。转过街角，一群正在啄食的白鸽被惊起，化作纯白的云掠过路旁老黄桷树的树梢。秋风轻袭，黄桷树叶簌簌飘落，如一枚枚破碎的金蝶蹁跹起舞。
啊，多么宁静的黄昏。
头昏昏沉沉的。好像有人在摇我，在呼唤我。模模糊糊的视线和声音逐渐清晰起来。
“……爸爸，爸爸，你又在睡觉的时候哭鼻子了。”稚嫩的嗓音在耳畔响起，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略显担心地看着我。
我用力睁开眼，视线内是头顶刺眼的节能灯和四周淡褚色的舱室室壁。唔，又做梦了啊。我从床上慢慢撑起来。
抹去泪痕，我揉了揉拧成结的头发，捏捏小家伙的脸。我轻声唤道：“寻寻乖，爸爸没事。”
小家伙一脸不信任的样子，但是看着我报以的微笑，终于还是放下了心。她的脸上绽放出一个完全属于孩子的阳光的笑脸。
“我去叫221给爸爸拿早餐！”“嗯，寻寻懂事了。”
她显然是听到赞扬害羞得红了脸，水嫩的脸上红扑扑的一片。寻寻快步小跑着出了我的卧室，还不忘轻轻带上门。
不一会儿的功夫，进来一个身材高挑面容娇媚的女人，手执托盘。她笑了，是女人最完美的最动人的微笑。她用甜美的嗓音说：“先生，您的早餐。”
接过咖啡杯，正准备小啜一口的我被打断。“先生，今天是地球历公元2030年5月29日，星舰历复元4年1月16日。您今天的早餐由舰队级权威食品专家搭配，含蛋白质13.37克，膳食纤维6.44克，能量735.6千焦。下面是今天早间新闻……”“够了！”我不知哪来的火气，一抬手狠狠将杯子掷地，啪的响声清脆地刺穿耳膜。陶瓷碎片圆润的光泽在节能灯惨白的照明光下耀眼地滑动着。倾出的咖啡色营养液被“亡灵”号配置的纳米Zytal纤维地板一口一口吸收，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主人！”女人的设计程序完全没预料到此刻我会做出如此反应，但脸部拟肌仍在电子反射弧神经元的指令下闪电般做出略微频颤的动作，微扩大的瞳孔非常准确地传达出了惊恐这种情绪。“那是……来自地球的陶瓷杯！”女人，准确地讲家务机器人SHB413-221，哀求着，眼中泛起泪光，几乎要跪下来。“摔坏这样一个杯子，我会被解职然后丢进机械工厂回炉！主人，我……”
“滚。”我轻蔑地瞟了她一眼。这机器被临摹得多么像人类，连恐惧的样子都标准得死气沉沉。
“哦不！求求您……”
“没听见吗！滚出去！” 我对于眼前试图变得人类般温热的冰冷机器已然失去耐心，高声嘶吼着。我厌恶这个充斥着机械伪人的星舰世界。
阿西莫夫第二定律触发。221无法违反我的命令，只能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跑向卧室门。
“等等！”
她战栗的身体转向我，尽管她不能理解程序中的“害怕”是何含义。
“出去，然后把观测舷窗打开，我想看看地球。”
很快，舱室总程序命令圆滑的舱壁上移开一块钛合金，露出“亡灵”号内外壳夹层中的舷窗。透明的舰级钢化玻璃中央，静静悬浮着一颗棒球尺寸的暗灰色小球。
那里，曾经可以看到的不是大片大片侵吞一切的蘑菇云，而是蔚蓝的海、褐绿的陆和丝绒般舒展的大气。
那里曾经生长着一百三十多万种形形色色的植物，繁荣着成千上万亿生龙活虎的虫鱼鸟兽，欢笑着七十三亿人类同胞。
视线开始模糊扭曲，眼眶不自觉有点湿润。我闭上眼不再看那颗行星，那颗被人类糟蹋、挥霍最后抛弃的蓝色星球。
十八年前,2012年的那个黄昏，等待我们回家的不仅有可口的晚餐，还有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的消息。这一次战争，限核条例被虚伪的各方撕毁，核武器疯狂地倾泻在我们生活的土地上，从城镇到寂静丛林，从山巅到无边深海，每一寸都无一例外地弥漫着高浓度辐射。
从此，地球不再适宜生物生存。
付哥是条硬汉子，没几年就执意退学入了军队，将热血与骨灰并洒在了前线；小小得知战争焦灼形势难以逆转，惶惶不可终日，整日酗酒烂醉，最后死于肝癌。
而我，则带着家人亡命漂泊，隐匿到战火稍少之地苟且偷生，随最后的人类后裔登上了星舰，在“亡灵”号狭小的空间中定居，流浪于茫茫太空。
寻寻，我女儿的名字。
寻，寻回家的路，回到哺育养育教育自己的母星的路。这个梦，究竟还能不能圆。
Fin.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