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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理解万岁 ...


  •   一场家族扩大会议在无重点无意义的争论中结束了,所有人都在围绕一个既定的决策发表不满,却没有任何可行的实施方案被提出来。陈忠诚想到这里就觉得心里一阵烦躁,他两只手搭在方向盘上,指尖若有似无地起伏,埋着头,像是遇上了大难题。

      “走吧。”隋忆砰地一声关了车门,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陈忠诚缓缓抬起头,看她终于找到合适的角度缩进座椅里,有些无奈地笑了:“八位数?”

      “干嘛?”隋忆白了他一眼。

      “勇义建筑都资不抵债了,哪来价值几千万的股份?”

      “我随口说的,吓唬吓唬她而已。”

      “二婶说得那么咄咄逼人,连我爷爷都被她唬住了,你怎么知道能吓得住她?”

      “那是你爷爷,又不是我。”隋忆脸上有些许的得意,“你听她说得吓人,其实就是只什么都不懂的纸老虎。机械厂需要投资,就不能借款给勇义了?笑话,机械厂又不是破产企业,随便找家银行就可以申请贷款;哪怕是只有固城金融能给它放贷,那也不会把固城金融给贷穷了啊——贷款打包成次级债券再卖出去,自然财源滚滚来!”

      隋忆说着两手一摊:“说白了,投资机械厂和收购勇义,根本独立的、互不矛盾的两件事,我不知道你二婶在反对些什么。她这种态度,我只能用两个理由来解释:要么她根本不懂现代财务管理,要么她就是金钱至上主义。不管哪个理由,我给她开个出不起的天价,准能把她吓个半死,嘿嘿。”

      她说完自顾自地笑了几声,又偏过头看着陈忠诚问:“喂,你有没有注意她那样子?面红耳赤地吃着瓜子,敢怒不敢言。哈哈哈……”她使劲拍了一下大腿,“太过瘾了!”

      拍完她才注意到,陈忠诚正一脸严肃地看着她。“你这些东西都是哪儿学的?”他问。

      “大学啊。”她笑着说。

      “你大学念的是时装设计,怎么对公司金融这么有研究?”

      隋忆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激动说漏了馅儿。她有些苍白地狡辩道:“学时装设计就不能学金融啦?我就是把精力都用错地方了,所以才二十三门功课都挂科嘛。”

      “但是艺术大学没有金融课程的吧?”

      “你管我在哪儿学的!”隋忆大叫,迅速转移话题:“带我出去下馆子,饿死了!”

      “回家吃不好吗?”

      “不好,我都憋了一周没开荤了,带我出去吃。”

      “怎么会?我不是买了肉放在冰箱里的吗?”

      “我不会做饭……”隋忆小声说,语气里是满满的委屈。

      陈忠诚忍不住笑了:“说吧,想去哪里?”

      “不知道。”她又变得兴奋起来,打了个响指说:“去个贵的地方吧。你之前和女朋友约会经常去哪里?”

      “那可多了:听水轩、天宫、凯旋门、Blue Marine、黑夜城……”

      他说完最后一个词突然顿住了,脸上的笑容刹那变冷,眼神警惕地看着隋忆。“那就去最贵的地方,”隋忆伸手指着前方,“走,出发!”

      陈忠诚见她毫不动容,暗暗松了一口气,猜想是自己太小题大做。他试图缓解一下紧张的心情,开玩笑问:“你去那种地方,就不怕碰上我的前女友?”

      “你真有前女友?”她好奇地看着他的表情。

      “那当然。三条腿的蛤蟆难找,爱我的女人倒挺多。”

      “瞎嘚瑟。”隋忆不屑,弓着腰恶狠狠地说:“有什么好怕的,我就是专门去刺探敌情的!”

      “刺探敌情?”陈忠诚笑着踩下油门,“我看你是去刺探情敌的吧?”

      隋忆一愣,脸刷地红了,迅速偏过头看着窗外,差点整个人都背对着陈忠诚。她有些后悔自己不该这么口无遮拦地接他的玩笑话,尤其在这种有名无实的婚姻关系中,任何一方的上纲上线都会破坏脆弱的平衡距离。她尴尬地沉默着,企图用沉默来替代所有的情感,陈忠诚似乎也读懂了她,不再说话。两个人在无言中向最贵的天宫大酒店行进,也只有无言才真正属于他们二人。

      ------

      天宫坐落在M市东北部风景名胜区,长江从这里浩浩荡荡进入东海;向南鸟瞰,高楼林立,车水马龙,整个城市的历史和发展尽收眼底。天宫和它的名字一样,隐蔽在层层树林与滚滚江流中,穿过空旷的公路蜿蜒而至,人仿佛顷刻间走进天上的宫廷,在缭绕的烟雾和盈盈香气中忘却了生活的烦恼,时间的存在。

      隋忆从不知道,在城区面貌日新月异的M市,在逃不掉的挖掘机推土机的轰隆声中,竟然还有这样幽静美丽的地方,就像是一座极乐园隐于山水之中。她跟在陈忠诚身后,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竭力表现得不那么惊讶,可还是在看到某位国际巨星与她擦身而过时忍不住惊呼:“啊——”

      “你喊什么喊!”陈忠诚皱着眉,压低声音训她。

      那个英俊的外国人侧头看了两人一眼,略一眨眼,微笑着离开了。

      “那……那不是……Robbie……Robbie……”

      “我知道。”陈忠诚拉着她进了金碧辉煌的大电梯,“美国总统都来这儿住过,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隋忆刚想顶嘴,电梯里穿着红色旗袍的漂亮女孩儿开口了:“您好,很荣幸为您服务。请问二位去几楼?”

      “三楼,谢谢。”陈忠诚答。

      旗袍美女按了楼层键,两手叠放身前,一动不动微笑着,像是一尊美丽的蜡像。待电梯叮地一响,二人出了门,她才优雅鞠躬:“祝您用餐愉快,再见。”

      这边,早已有另一位穿旗袍的美女等在电梯口,见他们出来又是优雅地鞠躬:“陈先生、隋小姐,欢迎光临。您的房间已经准备好,请随我来。”

      陈忠诚微微点头,跟着服务员往包间走去。隋忆一路走一路看,柔软的手工编织地毯、深棕色的木雕墙面(上面是繁复的花鸟竹林图样)、直径足足一米的水晶吊灯、一排排站得端正又妩媚的女服务员,忍不住感叹道:“在这种地方吃饭,不觉得憋得慌么?”

      “不是你说要挑个最贵的地方么?”

      “随便说说你还当真了啊。”隋忆乜他一眼,又问:“不过,他们怎么会知道你姓陈,我姓隋?”

      “你以为这些人都是吃干饭的?”陈忠诚小声说,“从你一进大门,马上就有人开始调查你:开的什么车、挂的什么牌照、穿的什么戴的什么、刷的什么卡年收入多少、身边什么人来这做什么——还没等你走进电梯,他们就已经把你摸得一清二楚了。”

      “这么可怕?”

      陈忠诚点头:“这里有个地下赌场。”

      隋忆心下了然。

      两人在旗袍美女的带领下来到一间小包间,里面的布置比大堂稍显温馨:四周是乳白色的布帘,墙里藏着暖黄色的灯,一张木制小长桌摆在正中,一侧是白色的沙发,一侧是深红色的真皮扶椅。隋忆正要坐,旗袍美女帮她轻轻拉开了椅子,她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谢谢。”

      “不客气。二位现在点餐么?”

      “好。”陈忠诚说。

      旗袍美女拿来两本又厚又大的精装菜谱,一页上只有两个菜,图片旁边写着菜名和烹饪材料,密密麻麻用了五种语言,却没有价格。隋忆大略一翻,满眼“辽参”、“南非鲍”、“官燕”、“苏眉”,有些肝儿颤,合上菜单小声对陈忠诚说:“你点吧,我随便。”

      “有没有忌口的?”

      “不忌口,忌贵。”

      陈忠诚又笑了,翻着菜单开始悠闲地点菜:“太白鸡,花胶人参炖鸡汤,泰汁香煎银鳕鱼,香醇牛排骨,蒜蓉芦笋。”

      旗袍美女熟练地在操作器上按下按钮,滴滴滴的声音和着陈忠诚低沉悦耳的嗓音,听起来像是某种轻快的合唱。“再来个枸杞汁蒸滑豆腐。”他说完合起菜单,“就这样吧。”

      “好的,请稍等。”

      旗袍美女拿着菜单离开了,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笼罩在雏菊般的淡黄色中,一个两手撑着头东张西望,一个低头摆弄着面前的餐具。隔了一会儿陈忠诚才低声问:“你应该很委屈吧?”

      “啊?”隋忆被他吓了一跳。

      “最近发生这么多事……最后嫁给我,我猜你可能不太开心。”

      “还好啦……”

      “我的家人……”陈忠诚叹了口气,“我为他们感到抱歉。”

      “没有啦,他们对我挺好的。尤其是刘妈,她做的饭真的很好吃。”

      “刘妈又不是我的家人。”

      “差不多嘛。”

      “我是说我母亲,还有二婶……今天早上的事,希望你别介意,我们这样的大家族,利益牵绊多,家人之间的相处就是这样。”

      “没关系,我不介意的。”隋忆笑道,“我料到她们不喜欢我,再正常不过了。要不是你在中间,她们根本不会认识我。”

      “你不生气?”

      “我又无所谓,干嘛要生这么无聊的气?”

      “你对什么事都无所谓么?”

      “当然不是。”

      “那你在乎什么?”陈忠诚抬眼看着她,表情有些严肃得过了头。

      隋忆被他看得莫名心虚,她隐约觉得那眼神中有种探究、期待、渴求,就像一头黑豹紧紧盯着自己的猎物,誓要找出对手最脆弱的地方。他为什么要这么问?是想控制她还是想了解她?隋忆不知道他想要什么答案,正紧张着,七八个旗袍美女依次走进房间,把一盏盏精致的菜肴端到他们面前。

      “二位请慢用。”最后一位唇红齿白的美女甜甜地说,鞠了躬摇曳着身姿走了出去。隋忆松了一口气,抄起筷子就准备开动。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陈忠诚提醒她,“你对卿芸和我的家人都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到底什么对你才是有所谓的?”

      “生死。”她挑了一块银鳕鱼,敷衍地说。

      “生死?!”

      “冯强要真把我们俩搞死,这就有所谓了。”

      “好吧。”陈忠诚也拿起筷子,“那就来说说有所谓的问题。你对固城有什么看法?”

      话题终于转了方向,隋忆松了口气,笑着打趣道:“这么重要的问题,你舍得问我这种刚满二十的人?”

      “你想说什么都可以,我不会笑你。”

      “我倒希望你笑呢。”

      “为什么?”

      “我说的话会让你笑不出来的。”

      “这么肯定?”

      “你真想知道我对固城的看法?”

      “说来听听。”

      隋忆喝了口汤,清了清嗓子道:“管理混乱。你们没有一个核心的领导,没有一个规范统一的决策过程,管理者的专业素质也让人不敢恭维。这就像好几个蹩脚作者聚在一起写同一本书——你觉得它有多大可能会成为另一本《红楼梦》?”

      陈忠诚哑口无言,半晌才冷着一张脸问:“你怎么能这么说我的家人?”

      “你看,你看,我就说吧!”隋忆撇撇嘴,“还‘我的家人’呢,公司管理里最忌讳的就是裙带关系、任人唯亲,凡事不看结果看关系。”她像吸烟一样叼了根芦笋在嘴里,慢慢往嘴里送,吃完了才笑着说:“不过我刚才也说了嘛,我才二十岁,你不用偏信一个不懂事的年轻人。”

      “隋忆。”

      “嗯?”

      “有时候你的想法与我如出一辙,这让人很惊讶。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我乱猜的……”

      “我也知道固城最根本的问题就出在这里,我很想努力改变现状。但你也看见了,难度比想象中的还要大。”陈忠诚有些无奈地耸了耸肩,“几家亲戚都很提防我们,毕竟他们在这里几十年了,关系盘根错节,任何一点改革的举措都会触及他们的利益。”

      隋忆点头赞同。

      “但如果就这样下去,固城早晚会被时代和市场抛弃,再也不是固若金汤的一座城池了。”

      “没关系,慢慢来嘛。”隋忆安慰他,“你还有你父母和爷爷的支持啊。”

      “但他们都老了……现在最春风得意的就是二叔一家,你看看刘芳,连老爷子的嘴都敢顶。”

      陈忠诚说这些话时表情有些落寞,像是站在悬崖的头羊,背后是寄希望于他的家人,前方是没有出路的困境。隋忆突然心里一疼,似乎站在那里的就是她自己,背后是郭发达丁美美王凤玲,殷切地看着她打电话,催款,拿主意,发工资。她深吸一口气,放下筷子,笑着拍了拍陈忠诚:“你还有我啊。”

      不料,他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温暖的触感像电流,像一阵酥|痒,像酒的香气迅速传遍全身。他看着她,眼中似有群星闪烁,月光流淌。“谢谢。”他说罢,拉过隋忆的手轻轻地吻在了手背上。

      “你……你干嘛?都看着呢……这儿……这儿有个赌场呢!”

      “看着才好呢,让你情敌们都看看……”

      “神经病!”隋忆猛地抽出手,瞪了他一眼,甩着手腕重新提起了筷子。她努力控制着肌肉的颤抖,夹起一块牛肉送进嘴里使劲嚼起来,仿佛咬住的就是陈忠诚那可恶又迷人的笑脸。“约法三章!”她竖起一根指头警告他,“下次再这样,就是这个下场!”

      她说着,左手摊平,使劲一划,右手中指顺势收了下去,好像真的断了一样。“砍手!知不知道!”她又嚼起牛肉来,“再敢毛手毛脚,老娘废了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理解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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