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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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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雨柔一直觉得，欧阳慧其实生得很好看，剑眉星目，薄唇紧抿，较之寻常女子的柔美，自有一股英武之气。只是她老爱板着一张脸孔，随便瞪瞪眼就能吓跑一群人，也难怪年纪轻轻就被江湖中人封了个“冷面阎罗”的称号。
说给欧阳慧听时，她面无表情抬起头，口中语句却流露出几分无奈：“小柔，你也来取笑我么。”
唐雨柔只笑不答，细细研好墨，便站在一旁看欧阳慧运笔如飞。
等到厚厚一堆文件处理完，欧阳慧才又一脸歉意地抬起头来：“小柔，你大老远过来，我本该陪你多出去走走，结果反倒让你陪我在书房闷了一天。”
“我没事的，你知道我一向身子弱怕冷，还是呆在你这书房里暖和些。”黄衫少女柔柔一笑，抬手指向窗外，“但是呀慧姐姐，你再忙也要睡觉吧，我可是早就困了。”
欧阳慧一愣，顺着她手指方向看去，才发觉外面已是夜深人静。
折剑山庄少庄主是个冰块脸，江湖中人尽皆知。但只有欧阳家的人知道，只要是青荷镇唐府那位柔小姐在，他们三小姐也难得有不面瘫的时候。
此时，欧阳慧和唐雨柔正坐在擂台旁边的亭子里看众弟子对垒。这是山庄每月一次考察弟子功夫的测试，因此擂台上格外热闹。唐雨柔在台下看得兴致勃勃，欧阳慧的心情也不错，点评时的语气也不像以前那样严厉。
最后一局比完，所有弟子在擂台前站好，等着少庄主总结。欧阳慧正欲开口，忽觉身边一空，唐雨柔已经站在台上，笑吟吟看着她：“慧姐姐，我们来比一场如何？”
此言一出，台下有些好事者立时开始起哄了。众人均知唐雨柔乃是蜀山草谷居士嫡传弟子，五行术法甚是了得，而且和自家少庄主关系亲密。要是这两人对阵，想必十分有趣。
欧阳慧只能摇头苦笑：“小柔，别闹。要是不小心伤着了，我可怎么向你爹交代？”
“无妨，慧姐姐，”这次唐雨柔却是少有的坚持，“咱们点到为止就是。”说着向欧阳慧作出个“请”的姿势。
欧阳慧的神情顿时严峻起来。
她从来都对唐雨柔倍加疼爱，绝少拂逆她的心意，这次的情况却是十分棘手。她正踌躇为难，一瞥眼见管家欧阳斌急匆匆走来。
众人只见欧阳斌俯在欧阳慧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后，欧阳慧的脸色便更加难看，然而望向唐雨柔时仍是勉力微笑：“小柔，我有些急事要处理。比试之事等以后有空再说，可好？”
唐雨柔顺从地点点头：“好。”
能让欧阳慧关心则乱的，除了唐雨柔之外，也就只有当年离家出走的欧阳家二小姐欧阳倩了。虽然欧阳慧没有提过，但唐雨柔是知道的。
这次欧阳慧所说的急事，也是与欧阳倩有关。二十年前覆天顶一战后，欧阳倩便如人间蒸发一样毫无音信。但欧阳慧一直心心念念，多方派人寻找。结果直到现在，才有了一点蛛丝马迹。
唐雨柔沉默着帮欧阳慧收拾好行装，又沉默着看她将庄内事务安排妥当。启程之时，她也是一言不发，只是紧紧抓着欧阳慧坐骑的缰绳不肯放手。
欧阳慧自然知道她那点小脾气，弯下身来，温言劝慰道：“小柔，我答应你，等我回来，便与你比试。”
唐雨柔白她一眼，放开缰绳退后两步。“慧姐姐，路上小心，早去早回。”
她知道自己还有好多话想跟那人说，还有好多事想跟那人一起做。但她无法开口，只能看着那人绝尘而去。
欧阳慧失魂落魄回来时，唐雨柔正在卿胜阁中看书。听了侍女的通报，她略一失神，手中诗集又翻过一页。
直到入夜，她才去看欧阳慧。一进屋便闻到霜华春特有的冷冽清香，桌上还放着空了的酒杯。欧阳慧趴在桌边，似乎睡着了。
唐雨柔没来由地心疼，取了大氅来给欧阳慧披上，正准备转身去找侍女，却被拉住了。
“别走……”欧阳慧拉着她一只衣袖，趴在桌子上半睁着眼，满脸倦容。
唐雨柔轻轻拍拍她的手，柔声道：“慧姐姐，我去叫人给你拿些醒酒茶过来，你喝了再睡。”
也不知欧阳慧有没有听懂，只是抓着她不放，又慢慢合上眼，喃喃念着“姐姐”渐渐睡去。
唐雨柔心中顿时泛起一片苦涩。
尽管已经过了二十年，欧阳慧还是常常梦见姐姐。
梦中的欧阳倩仍如二十年前一样，对六岁的自己说着“慧儿，原谅姐姐，好好照顾爹娘。”，然后撇下自己离去。
欧阳慧再一次从梦中惊醒。
守在门外的侍女听见声响立即进来了。欧阳慧仍有些头晕，揉着太阳穴问她：“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小姐，您已经睡了三天了。”小侍女说着说着便像要哭出来似的，“我们都要吓死了，幸好柔小姐说您只是太过劳累加上饮酒过度……”
欧阳慧手一顿，还未完全清醒的意识只来得及捕捉到两个词。
“你说我睡了三天……？小柔呢？她去哪儿了？”
唐雨柔这趟回青荷镇走得急，只给欧阳慧留了封短信，解释说是父亲有急事叫她回去，又叮嘱欧阳慧注意身体，不可逞强。最后还不忘提醒她要记得之前的约定，日后定要找她比试。
欧阳慧看完信淡淡一笑，便又恢复了那张冰块脸。
然而只过了一个月，唐雨柔养的苍鹰黑王便带来一封信，说唐雨柔之父唐海要为女儿招亲，唐雨柔没办法，只好请欧阳慧过去商量对策。
这大概是欧阳慧二十年来，最慌乱的一次。
她带着欧阳斌，昼夜兼程赶到江南。虽然阻了上官家求亲，却又牵扯出个姜云凡来。也因此得知了欧阳倩已然身死的消息。
她还来不及悲伤或是愤怒，便被急转直下的事态搅得心烦意乱。姜云凡的魔君之子身份暴露，也将折剑山庄推上了风口浪尖。唐雨柔心中有愧，一路陪着姜云凡从青荷镇到开封，又到折剑山庄，最后上了蜀山。
再见面，却是姜云凡来找欧阳慧借紫荧剑除妖，结果被她以“打得过我就把剑借给你”为理由狠揍了一顿。唐雨柔听说后吓了一跳，急急忙忙带了伤药去看他，刚走到门外就听见姜小公子正嘤嘤嘤地埋怨自己小姨。她忍着笑意敲门进去，替姜云凡上了药，又叮嘱了几句才离开。
走出没多远，一个熟悉的紫色身影迎面而来，那人看见她，眉眼和脚步同时缓下来，仍旧像往常一样唤她：“小柔。”
唐雨柔突然就说不出话来了。
两人站在树下你看我我看你地对了半天眼，末了还是欧阳慧先开口：“姜云凡的伤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碍，只是些轻伤而已。”唐雨柔道，“多亏慧姐姐你手下留情。”
欧阳慧不置可否地冷哼一声，那副傲娇模样让唐雨柔忍不住起了捉弄她的心。
“慧姐姐要是担心姜公子的话，大可以进屋探视。”
“谁要去看他了。”欧阳慧眉毛一挑，继续傲娇，“我平生最恨姓姜的，更何况他爹还是抢走我姐姐的姜世离！”
唐雨柔一下子笑起来。
紫荧剑到底还是借了出去，姜云凡等人谢过以后，马不停蹄赶往霹雳荒原，顺利解决了雷击之事，又将剑送回折剑山庄来。欧阳三小姐对着外甥总算不再横眉冷目，又赠他一柄“铭雪”宝剑，让姜云凡颇有些受宠若惊之感。唐雨柔掩袖笑道：“看来慧姐姐已经认可你了呢。毕竟这个年纪的人里，能在她手下坚持二十招的已经没有几个了。”
“哦……”小姜听得似懂非懂，习惯性地去抓头，想到交手时欧阳慧出招之狠，不由得一个哆嗦。
完成了试炼，一行人便要回蜀山了。唐雨柔落在最后，走出一段路，又忍不住回头望去。只见折剑山庄大门前，欧阳慧紫衣轻裘，负手而立。唐雨柔突然生出一种错觉，似乎这一去，便再也见不到这人了。
唐雨柔四岁时，唐海带着女儿千里迢迢赶赴雪山之顶的折剑山庄，参加一年一度的品剑大会。那年欧阳慧也不过才十岁年纪，虽然日后那冷冰冰的性子已初现端倪，但对这个体弱多病的小妹妹却十分亲近。后来唐雨柔拜入草谷门下，每年除了在蜀山学艺之外，剩下的时间倒有一大半都是呆在折剑山庄里。
所以欧阳慧早就知道，唐雨柔是活不过二十岁的。
唐老爷只说她这是从襁褓里带来的病，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欧阳慧初时很为她不甘和惋惜，唐雨柔自己倒是十分淡然，还反过来安慰她说：“慧姐姐，雨柔知道自己命薄。但是只要我能做自己想做的事，能过得开心，多活几年少活几年又有什么关系呢？”
“嗯。”欧阳慧点头，稚气的脸上写满认真二字，“雨柔妹妹，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你每天都过得开开心心的。”
可惜世间之事并不总能尽如人意。
因为大雪封路，唐雨柔的死讯过了五天才传到折剑山庄。欧阳斌小心翼翼地问欧阳慧，要不要去唐府祭拜？她摇摇头，一拂袍袖径自回了书房。
三天后，书房的门才重新打开。
欧阳慧步出屋外，微微眯眼望向远处。雪还在纷纷扬扬地飘，被寒风裹挟着扑到她面前来。隐隐约约有温软的低语声传来，说的是：“朝生暮死，离聚有期。”
欧阳慧一个恍惚，竟然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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