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冯启 ...
-
付华楼的汤包有十八个褶子,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吃的时候蘸着姜丝醋碟,咬一小口吸光里面的汤汁,再一口吃掉包子,那滋味,咸香鲜美,入口即化。
光汤包还不够,如果再来上一碗上小火熬上两个时辰的鲍鱼粥,搭配着四小碟脆爽可口的酱菜,只怕吃完之后满嘴生香,三月不散。
是以每天早上天刚蒙蒙亮,付华楼就宾客满楼,去晚了的就得在门口候着。
而仅有一街之隔的兴元镖局却是大门紧闭,牌匾上还挂着白布。有好事者故意贴着大门听里面的动静,一片死寂。
兴元镖局的事最近闹的人尽皆知,普通百姓出门都避着这里走,生怕沾染了晦气。付华楼的生意也不免受到了影响。
平常例无虚座的大堂此刻冷冷清清,掌柜坐在案台前无聊的拨着算盘,连小二都坐在长凳上撑着脑袋打瞌睡。
二楼坐着唯一的一位客人,他从一个时辰前要了一笼包子和一碗粥以后就坐在那里消磨时间,而这样的事情已经连续发生了三天,看那架势更像是等人而不是吃饭。
掌柜的拨算盘的间隙第十二次偷偷往楼上看,要是平常,他早就差着小二去把那人请出去。但先不说付华楼这几天的生意清冷,就瞅着那人身上的江湖气息,他也不敢主动去找麻烦,自然是他爱坐多久是多久。
掌柜无趣的低下头,开始从头算第四遍账。
“花满楼,快过来。”
掌柜听到声音抬头一看,不知何时门口站着一位白衣公子,手执折扇,面带笑容,眉眼间尽是融暖的温柔,像是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倒映的一团模糊的太阳,又像是山间升腾的袅袅雾气。
白衣公子听到有人在叫他名字,头朝声源处偏了一个小小的角度,唇边笑意更浓。掌柜眼前一花,那公子已然跃上二楼和另一人站在了一起。
“陆小凤,好久不见。”
花满楼还是一贯的沉稳,即使陆小凤是他最信任的朋友,自上次百花楼一别,两人已有半年未见。
陆小凤早就习惯了花满楼的淡然,所以他从很早以前就学会了倾听他的情绪,并且知道他现在是高兴的。
“你来早了两天,我以为你会后天才到。”
“无旁事烦扰,自然是会快些。你不愿意我来早?”
陆小凤也许只擅长倾听花满楼的情绪,但花满楼擅长分辨所有人的情绪,况且陆小凤在他面前一向很坦荡,他当然听出陆小凤也是高兴的,但正因为如此,他才故意那么说。
“想不到花满楼也开起了玩笑,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陆小凤的话语中听不出一丝抱怨。
花满楼摇着头笑了:“保定平家老爷下月十四的生辰,你可要与我同去?”
“自然要去,我陆小凤最爱热闹了,不然我也不会让你先来京城。”
“你托人带信给我,我当你在京城又遇到了什么麻烦事。结果你在付华楼连续呆了四天,我都不知道陆小凤什么时候有这么好的耐性。”
“我当然是特地等你来啊。”
“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
陆小凤举起两只手做投降状,并不在意花满楼是不是看得见。他最怕看到花满楼露出那个心照不宣的笑容,却也最喜欢他这点。
“怕了你了,老实说,我遇到了一个很有趣的姑娘。”
花满楼摇摇扇子说道:“哦?陆小凤看上的姑娘都很‘有趣’,只是不知道这位姑娘有趣在哪里。”
陆小凤笑嘻嘻的说道:“她请我吃了碗馄饨。”
“莫不是那姑娘相中了你?”
“自然不是,”陆小凤羞赧的蹭蹭胡子,“那姑娘很坦率,而且她有番邦血统。”
“你只见过她一面,怎知她很坦率?既然是番邦人,必然和我们不太一样。”
花满楼本着朋友的身份提醒陆小凤,他这个朋友武功高、人也聪明,偏偏心软的跟个豆腐一样,太容易相信别人。虽说他总能凭着自己的运气和智谋全身而退,但花满楼总是不愿意他受到伤害。
如果陆小凤知道花满楼在心里是这样评价他的,他一定会拍着桌子狂笑。因为在他眼里,花满楼又何尝不是一个温柔心软的一塌糊涂,容易被骗的好人呢。
陆小凤不会读心术,所以他只是得意的说道:“谁说我只见过她一面?”
花满楼用扇子轻轻的敲打自己的手心,说道:“能勾住陆小凤在这呆上四天的,果然另有其人。”
事实上,陆小凤从吃馄饨那天开始就每天来付华楼等着,果不其然,当天就看到了陆瑶。
只是当事人似乎不知道有一个人每天在对面二楼看自己连吃几天的闭门羹。
陆瑶并没有花费许多功夫去找兴元镖局,这里已经成为了京城一处特殊的存在,仿佛被人刻意的隔离出来,显得空旷寂静。
门口的白纱静静的垂在那儿,静谧中带着死气。
陆瑶手中拎着包袱,手里还牵着一头小毛驴,脖子上的铃铛声有节奏的响着。她看了看牌匾,走上前去敲门。
等了一会没有人来,她继续敲,保持三声一间隔的频率。
陆瑶就这样连续敲了一盏茶的时间,大门紧闭,连个应声的人都没。她思索了一下翻墙而进的行为,觉得这样太没有诚意,于是转身走了。
第二日,她在同一时间来到了镖局门口,依然拎着包袱,只是这次小毛驴没让她牵着,而是主动跟在她身后。
陆瑶耐着性子又敲足了一盏茶的功夫,门被打开了一个小小的缝,她看到一双眼睛透过缝隙谨慎的打量着她。
“你找谁?”粗哑的如同磨过砂纸的声音,是个处在变声期的少年,他不耐烦的问道。
“我叫陆瑶,找你们大当家的。”
话刚说完,门“哐”的一声就关上了。陆瑶无辜的站在那里又敲了一会,这次门再也没开过。
第三日,陆瑶继续在这个时候上门拜访。她刚敲了两声,门就被打开了,还是昨日的那个少年,只不过今日他整个人都出来了,比陆瑶矮整整半个头。
“你不要再来了,我爹他不见客。”
少年的神情很疲惫,眼神冷冷的,右胳膊有伤,缠着厚厚的纱布。他说完就准备关门,陆瑶连忙抓住他衣袖阻止了他的动作。
“我只想见你爹一面,能让我进去吗?”
陆瑶露出了一个笑容,觉得这样看上去会更有诚意。
少年盯着她看,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他狠狠地一甩袖子,大力的推了她肩膀一把,陆瑶没站稳跌坐在了地上。
门,又关上了。
陆瑶坐在地上发了半天呆,然后满脸平静的站起来拍干净衣服,招呼着小毛驴走了。
第四天,就在花满楼和陆小凤聊到她的这会儿,两人同时听到了清脆的铃铛声。陆小凤精神一振,告诉花满楼陆瑶来了。
陆瑶今天换了身靛青色的短衫,袖口领边都绣上了藕色藤蔓的花样,脚上是双水绿色的靴子。头发一丝不苟的全被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
她扣了扣门,让陆瑶始料未及的是门一下子就被打开了。少年看到她今天的打扮先是一愣,然后气急败坏的对她吼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陆瑶好脾气的笑道:“我想见你爹,我是大夫。”
“启儿,不得无礼。”
“爹。”
少年不情不愿的让了个身,从后面走出了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他有着锐利的目光,将陆瑶从头到脚来回打量了几遍。
陆瑶知道这就是他要找的兴元镖局大当家冯文洛,而旁边的少年则是他的儿子冯启。
“陆姑娘是大夫?”冯文洛的声音低沉雄厚、中气十足,但陆瑶还是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他受了内伤。
“我会解毒,”陆瑶想了想,又加上了一句,“我还会武功。”
“我不明白陆姑娘的意思。”
“我会做很多事,如果镖局缺人手,可以雇我,我很便宜的。”陆瑶的话让冯文洛和冯启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古怪。
“陆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你应该知道我们兴元镖局的近况,实在不好意思再把旁人扯进来,陆姑娘何必非要掺这趟混水。”
这话说的中肯,就连陆小凤和花满楼听了也觉得合情合理,实在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但陆瑶是个很坚持的人,她不可能这么轻易放弃,“那我吃点亏,我不要银子,镖局只要包吃包住就行。”
这下冯启急了:“你怎么就听不懂我爹的话呢!我爹的意思是让你赶快走,谁知道你这个时候来是何居心。”
“启儿!赶快给陆姑娘道歉。”冯文洛呵斥道。
“爹!你看她的打扮,男人不像男人,女人不像女人。而且又不要银子的白贴进我们镖局,你说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我看她绝对和那帮人一样在打云叔的主意。”
这话确实难听了点,冯文洛的脸色一下很难看,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陆瑶神色淡淡的说道:“冯公子右胳膊的麻痹感可是已经到了肩膀处?”
“你怎么知道?”冯启大吃一惊,马上发现自己失言了,慌张的看了一眼冯文洛,故作镇定的说道,“胡说八道,我好的很。”
冯文洛皱着眉头,“启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冯启低头不肯说,陆瑶见状解释道:“冯少爷小小年纪倒是挺为镖局着想,知道冯大当家的现在镖局的事忙的分身乏术,不肯为自己的一点小伤再去烦扰您。”
“只是这伤口带毒,虽不烈,但这样拖下去只怕整条胳膊都得砍下来才能治。”
“我一点也不小,我已经满十四了!”这孩子完全搞错了重点。
冯文洛虽不知道陆瑶是什么来头,也不知道她有何目的,但他不太相信陆瑶是个坏人。何况冯启手臂上的毒急需解药,如今镖局的确缺个大夫。
现下外面流言漫天飞,一干江湖中人都恨不得把云琼的尸体五马分尸。冯文洛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朋友死后都不得安宁,这几天光是应付接连不断的偷袭都已经筋疲力尽。
当时本想把尸体运回来就设灵位立墓碑,可现在事情不明不白,贸然下葬只怕他们前脚走后脚就有人把挖坟开棺,是以到现在尸体都还停放在后院的北屋。
他也希望能有个人来把这件事查清楚,此时他想起了他那个五年未见、总是麻烦缠身的朋友。如果是他,一定能很快让这件事水落石出,可惜他的行踪飘忽不定,恐怕等口信带到,自己也早死了。
虽说将人家姑娘扯进危险里来不太厚道,但这也是无奈之举。冯文洛心下立刻打定主意,拼死也要保护陆瑶的安全。
冯文洛叹气道:“那就劳烦陆姑娘了,酬劳按照大夫的标准付,你看可好?”
陆瑶本也不是为了那点酬劳而来,冯文洛都松口了,她自然点头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