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之殇》之死蘼它

4、第四章

　　喉咙想要呐喊，却只有几声嘶哑的呜咽。
　　是他吗？那个坐在骏马上睥睨天下的人是他吗？那个身着沁蓝色长袍犹如孤傲的头狼的人是他吗？可那熟悉的布满血丝的眼睛生裂的疼却依旧死死盯住最前方马上的人，干涸的喉眉眼，那曾在梦中千回百转的容颜都咆哮成一个个烙印般的名字，颖！他是颖！
　　即墨忘记了自己究竟有几天没吃饭，有几天没喝水，有几天因梦见他离去的画面害怕的抽泣到天明。
　　奔跑！指尖在奔跑！
　　奔跑！脚趾在奔跑！
　　奔跑！发丝在奔跑！
　　全身的器官，每一寸肌肤，每一片纹理都在不断地奔跑，只为靠的更近，看得更清！
　　用尽全力抬起灌铅般的双腿朝马蹄扬起的方向追去，可最终却瘫倒在飞舞的尘埃里。直到远去的队伍缩小成一个黑点融进地平线里，马背上的人也不曾回过头！
　　重重的闭上眼，蒸腾的热气从地下喷薄而出，仿佛又回到了那片断人心肠的山谷，四周依旧是如火如荼的荼蘼花。
　　远远的，颖从繁华深处走来，纯白的袖口间缠绵着飞舞的彩蝶，雕塑般深刻的脸上依旧是宠溺的仿佛要溢出蜜的微笑。
　　“听说墨儿不听话了是吗？”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即墨顶着红通通的鼻子，委屈的像迷路的孩子：“颖哥哥终于你回来！我就知道你舍不得墨儿，墨儿找你找的好辛苦，你再也不要离开墨儿了好不好？”
　　“傻墨儿，颖哥哥也舍不得墨儿，可是颖哥哥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啊！”颖捧着即墨的脸，就好比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轻柔而怜惜。
　　即墨紧紧地抱着颖的腰，害怕的说道：“颖哥哥要去哪儿？带上墨儿好不好？不要丢下墨儿一个人！”
　　“颖哥哥要去的地方很远，路上很危险，我怎么舍得让墨儿跟着我吃苦呢！”
　　即墨仰起头，保证似的说道：“墨儿不怕吃苦的，真的！墨儿长大了，能保护自己，不会再成为颖哥哥的拖累的！”
　　宽大温暖的手捧着即墨娇小的脸蛋，颖柔声说道：“既然墨儿长大了，就算没有颖哥哥墨儿还是能坚强快乐的活下去对不对？”
　　“不呜...”即墨呜咽的说道，却被颖捂住了嘴。
　　“墨儿不是答应过颖哥哥了么？墨儿别怕，颖哥哥会一直在这里守着你。”颖放开即墨哭的鲜红的嘴唇，轻轻放在他单薄的胸口，续道：“直到你不再需要颖哥哥也能过得很好，到那时，颖哥哥才会真正离开！”令人安心的温暖透过薄薄的衣衫直达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彷如置身于母亲轻柔安全的怀抱，在最原始的宁静里，即墨缓缓地闭上了眼。
　　身后一地菁华扬起一首离歌，苍老了年华。千百年过后又有谁还记得的曾有人许下的诺言，又有谁还放不下轮回的执恋，只为那以往生的缱绻。
　　南祁二十三年九月，天启国七皇子百里塍令大败炎昰王炎胤。天启国主百里寰宸大喜，召之回京，朝中筵宴三日，接风洗尘。
　　丝竹管弦靡靡天籁，轻歌曼舞雾影拢纱，金杯银盏琼浆玉液，纤腰削肩莺声燕语，十丈开外也能闻得见一片歌舞升平。
　　大殿上位天启国君百里寰宸巍峨高坐，即便已是天命之年仍是刀目剑眉，峦鼻薄唇，挺拔的身姿有着不向岁月妥协的倔强，若非两鬓已染白霜，又岂能想到这人已是主宰了天启二十余载的君王。他身旁正襟而坐的便是皇后卫锦媛，浓郁而华丽的凤袍，浑然天成的高贵气息，与生俱来的从容优雅，无不彰显着一国之母的仪态。
　　大殿之下，居右而坐的便是大宴的主角—百里塍。短短四月，竟可让人变化如此明显。依旧是沉默寡言，可现在给人的感觉却不再是不善言辞，而是像成年的野豹，沉稳而敏锐，嘴角勾勒的弧度也如同嗜血的苍鹰，裹着腐尸的气息，令人不寒而栗，也或者这才是本来的他。
　　坐在他对面的便是二皇子百里靳，依旧是一副放荡不羁的模样，面若冠玉，齿若编贝，加上一双勾人魂魄的狐媚眼，不知让多少闺阁女儿失了心。此时他正手执叠扇，目不转睛的盯着场上的舞姬，倒也对得起他那张玩世不恭的脸了。
　　紧挨着百里靳的是六皇子百里啓，就算是在宴席上也依旧是正气凛然的模样，有人敬酒也只是恭谨有理的回应，面对婀娜多姿的舞姬竟也目不斜视，正襟危坐。
　　一曲舞毕，歌妓舞女从两旁纷纷屈膝退下，金杯银盏相互碰撞发出的清脆声瞬间显现，美酒佳肴，温香软玉，金碧辉煌的大殿上尽显奢华。
　　“七皇子才智过人，战术谋略令末将自叹弗如，我代表三军将士敬你一杯！”袁赤浑厚的声音突然响起，身为武将的直率与豪爽在袁赤身上充分表露。
　　早被这个平素不起眼的皇子在战场上所表现出来的谋略所折服，只是在战场上不能有丝毫疏忽大意，故一直未能有机会与他畅饮一番，此刻也顾不得礼仪，只想表达自己的敬佩之情。
　　“袁将军过奖了！”百里塍没有起身，只是端起酒杯向袁赤点了点头。
　　“是啊，我天启国有七皇子这样的人，实属苍生之福啊！我敬七皇子一杯！”吏部尚书赵之严说道。
　　“就是，就是，七皇子此番大胜，重振我朝天威，我也敬七皇子一杯！”刑部尚书左明起身道。
　　面对众人的拳拳敬意，百里塍却并未有任何回敬之意，顾自转动着手中的杯盏，傲慢至极。一时间举杯之人颇感尴尬，奈何正主不发话，也只得默默地饮尽杯中之酒。
　　对百里塍的傲慢的态度百里寰宸并无任何不悦，满面笑意地说道：“说的没错，塍儿此次大败炎昰，实是大快人心，不知塍儿可想要何奖赏，父皇定当满足！”
　　“为父皇分忧，为天启太平，为苍生谋生本就是儿臣应尽之责，不敢要求赏赐。”百里塍抚了抚衣摆的皱褶起身回道，语气并未有任何起伏。
　　“哈哈哈，塍儿说的好，可朕向来赏罚分明，朕就封你为平阳王，赐府邸一座，黄金万两，可好？”百里寰宸笑着说，牵起的嘴角却感受不到丝毫笑意。
　　什么？百里寰宸的话如暗流般涌过在座的人的心。太子之位未定，各皇子依旧是住在宫中，原以为七皇子能凭借此次的功劳在争夺储君之位上有几分作为，如今却成为第一个被赐府的皇子。如此一来，百里塍便摆明与太子之位无缘。看来要选边站队还得多几番思量！
　　天心九重，重重难测！
　　相对于众人的九曲回肠，百里塍道显得安然若素，淡淡回道：“谢父皇！儿臣定当竭尽全力保我天启！”没有分毫惊诧与不满。
　　显然，皇后卫锦媛对这个旨意颇为满意，如木偶般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难得露出几分笑意：“塍儿可算出息了，如今这出了宫，只怕难得能见上一面！”眼神却落在毫无顾忌的斜卧着的百里靳身上。
　　无视卫锦媛话中的虚情假意，百里塍回敬道：“母后放心，儿臣日后定会常来看望母后。”
　　“七皇子如今立了战功回来，现下又封了王，也算是对得起仙去了的姝妃姐姐。只不过在姐姐宫里住过几日就由这般作为，想必二皇子更是人中龙凤！”莺鸾般的声音巧兮笑兮。
　　循声望去，在卫锦媛左手边坐着一位身着鹅黄色缎面黄绸织锦抹胸长袍的女子。面若初芙，色如粉桃，白净丰腴的身子轻笑的颤抖，娇娇俏俏已是三十出头的年纪却犹如二八芳华的女子。此人正是百里寰宸的宠妃，十一皇子的生母---华妃。
　　想当年百里塍还只有五岁就没了母妃，便在卫锦媛的乾宁宫中住过一段时间。只是这二皇子百里靳的作为大家有目共睹，这华妃的话自然是别有所指！
　　听到华妃的话，卫锦媛只顿了片刻就又一副高不可攀的表情，“妹妹倒是清楚，也不知十一皇子几日才能挥洒疆场，为国效力！”
　　到底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少了几年道行也少了几分沉稳，皇后一言正戳中华妃的软肋。
　　娇美的玉颜僵硬的笑着，雪白的贝齿咬的牙邦酸疼，“姐姐说的极是！”几步之外仿佛都能听到骨骼较劲的声响。
　　而作为焦点人物的百里靳却对此置若罔闻，美酒佳肴在旁，若再有佳人卧怀那就最好不过了。
　　不远处，百里啓却是斟满酒杯，微笑着打起圆场，“早知七弟绝非池中之物，此番出征定然证实如此，到让我们这些做哥哥的无地自容了。”从袖口间盯了一眼已是微醺的百里靳，继续说道：“来，皇兄敬你一杯！”说完便仰头一饮。
　　“多谢六皇兄！”依旧是不咸不淡的语气，眼光并未旁视。
　　俨然一片母慈子孝，兄友弟恭，只是这侯门深宫最不乏的便是做戏高手。
　　居于大殿左侧的蔺阙抬头看了看满面含笑的百里寰宸和他身边笑不达心的卫锦媛，还有表面骄横实则简单的华妃，再加上各怀鬼胎的几位皇子，贤儒清雅的脸上眉峰紧皱。强压住心神，却见百里塍正若有所思的盯着自己，随即低下头拿起桌上的酒杯佯装饮酒。
　　酒过三旬，众人皆有几分醉意，妃嫔女眷自是知道这皇宫里的规矩也依稀退场，气氛也随意了些。
　　“得知七弟凯旋，儿臣特意寻了几个出色的舞伎助兴，还望父皇恩准！”百里靳丝毫没有掩饰自己放浪形骸的作风，反到在这大殿之上公然告之，自是引得一片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