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之殇》之死蘼它

35、第 35 章

　　踏着凉雾，披着月光，马蹄溅起的尘土还来不及飞扬就被冰凉的湿气拖拽着跌倒在地。
　　路旁的野草上，聚集了一夜的雾气早已凝集成大颗大颗的露珠。扫过马腿，划过战靴，便附着在上面，再顺着布满尘土的铁器，淌过一条弯弯曲曲的垢痕，连步伐也变得沉重起来。
　　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人影，炎沢忽然觉得有些力不从心。
　　一直以来都是在紧追着他的步伐，可用尽了全力，却发现之间的距离早已达到自己能力的极限。
　　要多么努力，才能跨越那条深不见底的鸿沟？
　　“驾，驾，吁！”
　　邱稷紧赶慢赶，终于追上了炎沢。一把老骨头早已疲惫不堪，浑身上下都疼得厉害。
　　“嗨，嗨！终于赶上了！”邱稷上气不接下起的说道，“咦，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沢将军？”
　　抬头向前方示意一下，炎沢并没有说话。
　　对于炎沢的反应，邱稷也并不反感。除了王，从没见过这个人主动和任何人说过话，尤其是他那个宝贝弟弟战死后，这人就更加沉默了，就连好几次对王的问话都没听到。
　　“沢将军，老夫想问问你，方才你和王的话是什么意思？王为什么要退兵回城？你知道吧！”邱稷一口气问道。
　　问完后，邱稷有觉得有些后悔。想来这个人定然是不会搭理自己的。
　　瞟了一眼冷若冰霜的人，邱稷自我安慰道：权当是自说自话了！
　　“在刚才人抚琴的时候，邱将军在想什么？”
　　冰冷的声音让邱稷大吃一惊，没想到他竟会回应自己的话。
　　看了看依旧一脸冷然的人，邱稷认真的思索着他的问题。
　　“老夫在想，到底何时才能再见到家中的妻儿！”邱稷感慨道。
　　方才的琴声凄婉动人，如泣如诉，像是情人耳边的呢喃，像是离家时，娇妻不舍的叮咛，又像是慈母期盼的双眸。
　　真真叫人痛断心肠，恨不能生生长出一双翅膀，立刻回到家人身旁！
　　“邱将军既是如此，想必三军将士也是如此。试问，带着渴望归家的牵绊，又怎能毫无顾忌的上场杀敌呢？”炎沢望着无边的苍穹，轻声说道。
　　“噔”，炎沢的话如当头一棒，直击邱稷的脑门。
　　没错，带着思家的眷念，怀着家人的羁绊，哪怕是上了战场也只会畏缩不前，贪生怕死吧！如此一来，又如何能与视死如归，为了家土拼死一搏的子域城民相抗衡呢？
　　邱稷的心当下凉了半截，事后才觉刚才抚琴之人的城府之深。
　　刚刚只觉得那人的琴声精妙绝伦，却没发现那人对于人心的揣摩已达如此透澈的境界。
　　先是大开城门，扰乱军心，后是以琴入耳，彻底击垮作战的信念。如此一来，就算强行拿下子域城，我军必定元气大伤，若此时天启再派援军，后果不堪设想！
　　越往后想，邱稷越觉得手心发凉。
　　那城楼上到底是何人？竟有如此通晓军事战略之术！
　　“邱将军，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王呢？”
　　后面的军队已经赶来上来，邱稷却还愣在原地。
　　一路策马狂奔，炎沢只想拼命赶上早已不见踪迹的人。
　　翻过路口，却发现，前方一匹白色的骏马在山岗高出熠熠夺目。马背上，正是一直在追逐的人。
　　原来，他也会停下来！
　　如果漫天的朝阳能够述说，如果玫红的薄暮记得倾听，如果风有嘴，如果山有耳。
　　那只要你静下心，放慢脚步，倾听白发苍苍的老人嘴里流转的的传说。浸淫过时间的口吻，配合着冬日蒹葭的阳光，讲述一个过目不忘的情景。
　　那一刻，就算经过千百年风霜的碾压，只要你听过，你就会记得！
　　敌军退去的那一夜，是子域城重生的日子！
　　老人黝黑的脸在美酒的熏染下发出微醉的红光，布满皱纹的额头上开出斑斓的花，深陷的眼眶是微笑的弧度，浑浊的巩膜也变得清亮。
　　苍老沙哑的声音吟唱着远古传下来的曲调，咿咿呀呀的转音，含糊不清的词曲，飘扬着，荡漾着，合成一首岁月冗长的基调。
　　憔悴的妇人在这一刻忘记了失去亲人的苦楚，纷纷端出丈夫藏下的好酒，为认识的，不认识的人斟满手中的酒碗。酒洒了，碗倒了，也毫不在乎。没有平日的娇羞避嫌，或是年轻，或是半老的脸上，统统洋溢着载满幸福的热情笑容。
　　打着绷带的胳膊也不疼了，浸透鲜血的衣衫也不红了。健康的，带伤的将士团团围坐在一起，中间是烧的火热的篝火，火上是酒香四溢的铁锅。
　　哼唱着节日里庆祝的赞曲，歪歪倒倒的跳着欢庆的舞步，爽朗的笑声盖过了噼啪作响的火苗。
　　孩子们也难得放下故作老成的面孔，尽情的挥洒着属于这个年纪该有的欢笑。奔跑着，跳跃着，穿梭于来来往往的人群间。
　　就算是放肆的打闹，就算是偷偷喝掉大人剩下的半碗热酒，也不会被责怪。
　　一切都美好的像是天地初开的欣喜和满怀希望！
　　即墨独自一人站在城墙上，久久的望向一个方向。
　　在那里，有他连日来的执着，有他长久以来的希冀，还有他念念不舍的等候！
　　不去想接下来的每一刻要怎样应对，不再有城墙外虎视眈眈的金戈铁马的威胁，不再背负身后一城生命的托付。放下所有的重担，才发现自己轻盈的可以飞翔，飞向守候的方向。
　　当绯色的薄暮挂上天际，当冬日的第一抹阳光打亮东方，即墨露出了最灿烂的微笑。
　　没有负担的，发自心底的笑容。
　　“看，是平阳王回来了！”
　　欢庆了一夜的人们一睁眼，就看见太阳将要升起的方向的人。
　　迎着清晨的薄雾，身后是绯红色的朝霞。百里塍像天神一样矗立在天地间。
　　一人，一骑，就是整个世界。
　　即墨站在城楼上，没有招手，没有欢呼，没有喜极而泣，没有热泪盈眶。
　　他知道他会回来，他说过的，在第七天的早晨，他会带着援军回来。
　　我守住了许你的诺言，你实现的我的守候！
　　即墨远远的望着，看着百里塍从遥远的地平线一步步向自己走来。随后，是一支荣光焕发的队伍在他身后呈一字排开。
　　银灰色的盔甲在酒红色的日影下，被镀上一层耀眼的金边。健硕的马匹上，是一张张雄姿英发的容颜。裹着朦胧的白雾，披着金色的霞光，仿佛驾着七彩祥云翩跹而来！
　　人影越来越近，马蹄声越来越响，终于到能好好看清面孔的距离。百里塍一马当先，至城门外时却收紧缰绳，勒住马蹄。他身后，万千良骑奔腾而至！
　　城楼上，即墨白衣胜雪；
　　城门外，百里塍宛如天神；
　　一人抬头，一人俯首，涌动不明的羁绊在两人相对的眼神中来回穿梭。
　　城门缓缓开启，马易带着守候已久的将士纷纷出城迎接。
　　“王爷，您回来了！”马易喟叹道。
　　看到子域城安然无恙，百里塍终于松下一口气，连日来日夜兼程疲惫与担忧都随着一张张欢欣鼓舞的脸而烟消云散。
　　翻身下马，百里塍将手里的缰绳交给旁边的人，走到马易身边。
　　“一切可好？”百里塍问道。
　　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城楼，马易鼻音沉重的回道：“多亏即墨公子！”
　　“哦？”百里塍讶异道。
　　再抬头望向城楼时，却早已不见那人的踪迹。
　　沉思片刻，百里塍指着身旁的人向马易介绍道：“欧阳允，祁家军统领欧阳烈欧阳将军的长子！”
　　然后又看着马易对身旁的人说道：“马易马将军，正是由他常年驻守着这子域城！”
　　从面相上看，这个欧阳将军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面目清秀，身材颀长，就算和百里相比也不遑多让。只不过比起百里塍，此人看起来要纤细柔弱的多。
　　“幸会，幸会！早就听闻令尊大名，今日得见欧阳公子，实乃马某三生有幸！”马易拱手说道。
　　“马将军客气，此番领兵，在下挂的是家父之名，还请马将军唤我一声欧阳将军！”欧阳允不屑的说道。
　　对于马易的称呼，欧阳允很是不满。终于有机会领兵出战，却被人以公子相称，实在对不起着一身戎装。
　　欧阳允的不满表现的清清楚楚，马易连忙改口道：“欧阳将军说的没错，是马某的不是了！”
　　哼！这还差不多，还是“欧阳将军”听着顺耳！欧阳允暗想。
　　“好了，进城在说吧！”百里塍一开口，众人都停止了寒暄，纷纷簇拥着走向城门。
　　安顿好了祁家军，百里塍一行人便来到马易的将军府上。
　　“马将军，炎昰退兵到底是怎么回事？”百里塍刚坐下就向马易问道。
　　就算百里塍不问，马易也准备说这件事。所以，现在百里塍这么一问，马易立马将这他走后所发生的事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
　　听完马易的讲述，在座的人都一言不发。显然，对于即墨仅凭一己之力就逼退炎昰三万大军的事实还有些难以接受，尤其是还未见过本人的欧阳允。
　　以前只听说过即墨倾国倾世的容颜是世间少有的，现在又听闻他有如此有勇有谋的才识。欧阳允对即墨的兴趣便又多了几分。
　　你到底还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百里塍却在心里暗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