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邛成未央》茗苛

1、第 1 章 选择

　　始元三年，上官大人家的小姐被册封为婕妤，不日便要进宫，而我，作为上官小姐的贴身婢女，是最佳的陪侍人选。不过，我并不是纯粹被卖到上官家的奴仆，所以，上官夫人给了我一个恩典，许我回家禀告双亲后再做决定。
　　进宫，于八岁的我而言，不过是换个地方生活，对于日子，没有什么本质的改变。然而对于小我三岁的上官小姐来说，却是天翻地覆的变化。她不再是骄纵的官家小姐，从此以后，便要背负着上官一族的兴衰荣辱。她不再有自由悲伤欢喜的权利，一切的一切，都要由他人主宰，自此之后，她和我没有区别。不过，这是我很久之后才明白的道理。
　　无论如何，能够回家看看，对于现在的我而言，是满心欢喜。上官夫人给了我一些物件，还让我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
　　“丫头，你来我们府里，其实是一个阴差阳错，你并不是我们府里的奴仆，可你这孩子，倒是温和懂事，安守本分的陪着小姐。进宫，毕竟是件大事，我准你回家和爹娘商量后再做决定。这些首饰送给你，若你愿意陪伴小姐，那这些首饰就给你爹娘养老，算是你做女儿的一片孝心。若你想要在家侍奉爹娘，那这些首饰就给你当做日后的嫁妆吧，也不枉咱们相识一场。”上官夫人总是那么温和。
　　我点了点头，然后我看见夫人对我笑了笑，又摆了摆手，我便轻轻的拿着赏赐退了出去。出了夫人的房间，就看到上官小姐在一旁探头探脑。“小姐，你来找夫人，怎么不进去？”
　　“我不找阿娘，我在等你。阿姐，你可会一直陪着我？”上官小姐轻轻的拉扯着我的衣袖，她的眼睛里，充满了希望。这两年来，无论做什么，我们都是在一起的，就我自己而言，我愿意陪她进宫，我愿意与她相依为命。可是，这件事，我无法决定。
　　“小姐，我回趟家，看看爹娘，然后就回来。”我拉着上官小姐的手，轻轻地对她说，可是，就连我自己，都对这个承诺充满了不确定性。
　　上官小姐没再说什么，只是抿着嘴。我知道她的这个小动作，每当她抿起嘴，就表示她很不开心，但是却不会再说什么。
　　我很快就收拾好包袱，离开了上官府，回到我自己的家里。走在破败的院落中，说不清的滋味，两年的时间过去，我的家，依旧残破不堪。其实，我的阿翁大小也是个关内侯，只不过家道中落，早就没了封侯拜将的风光。
　　阿娘在院子里洗衣，动作和两年前一样的利落，不过两鬓却有了丝丝的白发。我的外祖父本是佃户，后来积攒了些小钱，就在官道上支起个茶棚，做点小本买卖。手里有了些余钱，就想着要提高点身份，就托媒人给阿娘保媒。那时候，阿娘是十里八铺有名的美人，阿翁不知打哪听到了这个消息，给了媒人好些钱财，这媒人就在外祖父面前把阿翁吹了个天花乱坠。外祖父一听阿翁是世袭的关内侯，不明就里，以为攀了个高枝，痛快的答应了这门亲事。
　　阿娘和我说过，直到成亲的那天，外祖父才知道，阿翁的这个关内侯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花架子，气的跑去媒人那里大闹了一场才作罢。阿娘说，无论怎样，嫁都嫁了，就想着好好和阿翁过日子，可阿翁却不安现状，总想着要封侯拜将，飞黄腾达。外祖父嫌阿翁没有出息，挣不到钱不说，还得依靠阿娘给人做活补贴家用，也怕阿翁问他借贷，早早就断了联系。
　　我还愣愣的站在院子里回忆着，阿娘却回身看见了我。“大丫头，是你吗？快过来让阿娘看看。”阿娘有些激动，快跑过来，拉着我的手，上下的打量着。
　　“看什么，一定是比以前更好了，人家上官家是什么身份地位，吃穿用度自不必说。”阿翁许是在屋里听到了声音，也走了出来。
　　阿翁身后还躲着两个孩子，一个男孩，大概四五岁光景，应该是大弟，我离开家的时候，他才刚刚会走。那男孩旁边还站着个女孩，紧紧地抓着阿翁的衣角，只有两三岁的光景，想来应该是小妹。果然，阿娘随即便证实了我的猜测。
　　“老二、老三，还不来见见大姐。”阿娘倒是积极，拽着他们到我跟前，只是他们见到我都怯怯地缩回阿翁身后。也是，与他们而言，我不过是个过路人，即便血亲，却毫无感情可言。看到这里，我不禁想起上官小姐，虽为主仆，却难得一份真情。
　　弟妹始终都躲着不肯叫我一声，我也只是冲他们柔柔的笑笑，就随阿娘进屋了。院落没有变化，这房屋内的摆设，也依旧和两年前一样，仿佛时间从未改变。我不知应该庆幸双亲把家经营的很好，没有让它更加的衰败下去，还是应该悲哀他们苦涩的生活一如既往。
　　“阿翁，这次回来，一是看看二老，二是有件事情需要二老决断。”本来我还幻想着一家人和乐融融的相见场面，想着内心要如何面对对上官小姐的失信，可是看着这个看似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家，我只想逃离。
　　阿翁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手上的包袱，点头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上官小姐被册封为婕妤，上官夫人说我并非上官家的奴仆，让我和二老商议，自由选择去留。”虽然我未点明，但我相信，爹娘一定明白我的意思。
　　“上官夫人倒是个明白事理的人，上官小姐都要进宫侍主了，你自然没有再留在上官府的必要，早早的叫你回来，也省得我们多跑一趟。”阿娘听说我要回来，自是喜笑颜开，我终究是她怀胎十月所生，即便身为女儿身，她爱我依旧。
　　阿翁听了阿娘这话，“哼”了一声。“妇人之见，回来干什么，回来有什么好？不如随那上官小姐进宫，说不准，还能博得一片天地。”
　　阿娘一听阿翁这么说，眼泪顿时留下。“这次，我说什么不能再听你的，把女儿送走。两年前，你拉下脸面巴结上官府，不知打哪听来的消息，说是上官小姐身子骨弱，需要八字极阳的人从旁帮衬，才能性命无虞，你就带着女儿去了上官府。后来还是人家上官大人明鉴，戳穿了那骗吃骗喝的道士，把那道士赶出府去。”
　　“既然都知道是骗人的了，你就带着女儿回来呗，可你非说上官小姐喜欢咱们女儿，硬留在了上官府。我不知道你话的真假，但我愿意女儿留在那里。上官家是名门望族，咱们女儿就是做个婢女，衣食上也是无忧的，总要比在家跟着咱们好，将来到了年岁，再许个人家，不求大富大贵，但求平平安安。可你现在竟然要送她进宫，一进宫门深似海，这就断了我们母女的情分了。”说完，阿娘再也抑制不住，嘤嘤的哭了起来。
　　对于阿娘的眼泪，阿翁也是无可奈何，他只能想尽办法的说服阿娘。“进了宫，吃穿用度，那比在上官府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再说，咱们女儿一看就是个美人坯子，将来若一朝得到皇上的宠幸，那就是天大的恩典啊！就算只做宫女，作为上官婕妤的贴身宫女，那在后宫的地位也是不低的。”
　　说完，阿翁又将头转向我。“丫头，上官家的这位小姐，是上官家和霍家的血脉。上官家和霍家明争暗斗了这么久，上官大人把只有五岁的女儿送进宫去，那点心思，霍大人岂会不知，可他却也默许了这件事情，为的是什么？后宫和前朝自古就是相互牵连着的，前朝得势，自然也不会让后宫失势。上官小姐不会一直是婕妤，封后怕是指日可待。”
　　“那又如何，我们平头百姓，谁做皇后，与我们何干？你能不能整天想想如何赚些钱粮，让我们的生活好过些。”阿娘一听到阿翁这么说，更是火冒三丈。
　　阿翁倒也不理会，继续和我说话。“我不逼你进宫，我只是给你个提示。上官小姐封后，那作为她的贴身婢女，品级也不会太低，将来没准还能求个恩典，选个好夫婿。女儿，当年我出生时，紫微星动，天降溢彩，道士说我是大富大贵之命，有封侯拜将之象，我相信。”阿翁没再说什么，我却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很多年后，我不得不佩服阿翁当时的分析，竟让他猜中了七七八八，不过，他却只猜中了开始，没有猜中结局。
　　我紧紧地攥了攥包袱，沉默了很久，然后，我递上了包袱。
　　“阿翁，阿娘，这包袱里有些首饰，是上官夫人赏的，我留给二老，算是给二老尽孝。这两年在上官大人府上，跟着上官小姐识了些字，读了几本书，大道理自是不甚明了，但还懂得感恩。上官夫人待我不薄，上官小姐更是把我当成姐姐，就为这，我愿意随她进宫，望二老成全。”
　　阿娘听我这么说，早就泣不成声了，阿翁倒没说什么，只是接过了包袱，然后打开，拿了那首饰出来看了看，又放了回去。然后朝着阿娘说道：“去张罗桌饭菜，咱们全家吃顿团圆饭。”

作者有话说

　　阿翁：指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