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兰花开 上》秋草暮暮

105、第 105 章

　　萧氏父子皆窝了一肚子火，刚进家门，不等他们发作，萧母便抢先开口“尚文性冷孤僻，就那么一个亲生妹子，生得乖巧伶俐，做哥哥的自是疼到了心坎里。那孩子又极其爱惜门风声誉，肯定不愿将蓝兰患病之事张扬出去，我们虽然诚心相待蓝兰，但府里人多口杂，传出去对蓝家对蓝兰都不好。起先太后不喜咱们张榜寻人，为的也是这个缘故，此时尚文避开我们，倒也情有可原。”

　　哥几个听了还是一副悻悻然的表情，萧父独看着五郎问道“五郎，你现在有何打算？你和蓝兰的婚事……”

　　“我可以等！”五郎急道“尚文眼下正在气头上，不愿意见我，我能理解。过些时日，等他气消了，肯定还会带蓝兰回来，到时我再登门请罪就是。”

　　萧父叹道“五郎，蓝兰得的不是普通的病症，将来能恢复到什么程度，现在还不好说，她的病到底有无治愈可能，也有待商榷处。做父母的并非要逼迫你跟蓝兰做个了断，只是希望你能静下心来，慎重地考虑清楚，人心易变，这话不仅仅是说别人，有时还包括我们自己。”言罢，带领众人起身向外，只留五郎一个人留在房里，静坐沉思。

　　蓝氏兄妹离京之后，过了半月有余，林馨儿踉跄着慢慢走上萧家门外的台阶，她发丝凌乱，眼圈通红，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流露出痛苦和悲伤的神情。

　　五郎听到传告，立即将人请进书房，自己动手斟了一杯茶，笑说“我正准备去跟蓝芾大哥求情，让他告诉我你们的下落，既然馨儿你来了，那就劳驾你给五哥带个路，要是五哥的面子不够，我这就去请我们太太出面，替我讨个人情，成吗？”

　　“不用了，”林馨儿说“五哥，我来就是想求你去见见大哥和蓝兰，就是你不想去，我也准备求着你去一趟！”

　　“蓝兰出什么事了吗？”五郎焦急地站起来，“自从你们离开京城，我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可又打听不到你们的消息，我……”

　　眼泪突然从林馨儿脸上滚滚坠落，过了好一会，她才泣不成声的说“五哥你一定得去见见蓝兰，帮她跟大哥说个话，我已经尽了全力，可是大哥就是不肯听我的！”

　　“馨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尚文他——”

　　“五哥，你能不能现在就跟我走一趟？”林馨儿忙用手背抹了一下脸，语气非常迫切，“说不定大哥会听你的话，他一向都很敬重你的。”

　　“当然可以，我早就想去看你们的，但是馨儿你刚才的话，我听不大明白……”

　　“五哥，我什么都告诉你，虽然这事我不该跟任何人说，不过你是蓝兰的未婚夫，我想你应该知情。你知道大哥非常疼爱蓝兰，我们出城之后找了很多大夫，都说蓝兰的病无药可治，大哥就一天比一天暴躁。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一个混账郎中，非说蓝兰心智正常，只是惊吓过度，以致行为失常，若想好必得以毒攻毒，才有治愈的一线希望。也不知怎的，大哥当真就信了他。后来那该死的就不叫我们给蓝兰吃饭、喝水，等蓝兰饿得受不住时，就逼着她开口讲话，或者按他的吩咐行事。最开始的时候，蓝兰被逼着开口能说一两个字，大哥马上高兴地跟什么似的，那混帐郎中也越发得了意，见天逼着蓝兰练习说话、行事，倘若蓝兰不肯听话配合，他竟然动手就打，才几天工夫，就弄得蓝兰浑身是伤。我劝大哥不要太心急，不能由着那该死的胡来，可大哥就是听不进去，非说良药苦口，我多说几句，他就让我只管待在房里，眼不见心不烦！”

　　“蓝兰身子娇弱，怎禁得住打骂！万万使不得，他不能这样对蓝兰！”

　　“因为蓝兰那模样实在可怜，我真的看不下去，也不忍心天天看着蓝兰挨打，我就背着大哥把那个郎中赶了出去，结果被大哥撞个正着。大哥一气之下，就把我锁在了房里，不许我出院子，更不准去干扰大夫给蓝兰治病。蓝兰这次生病之后，特别怕黑，也很少能踏实的睡上一觉，所以精神总也不好，每当她做不到郎中的要求，又不肯乖乖练习时，那死郎中就会故意把她关在黑屋子里吓唬她。五哥，你不知道蓝兰被他整治的有多惨，我每天听着蓝兰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惨叫、大哭，我这心里就跟针扎似的，我真的受不了，再这样下去，我会疯得！”

　　“不要再说了！”五郎喊道“我现在就跟你去见尚文，马上就去！”他外袍也没穿，茶杯还握在手里，便走出房门，那匆忙急促的脚步叫林馨儿在后紧追慢赶都难以跟上。一出大门，就见三郎和四郎都坐在马背上，有小厮牵了两匹马候在旁边，三郎轻声说“你房间的门没关，我跟四郎都听见了，好久没看见蓝妹妹，心里怪想的，索性跟你一块瞧瞧她去。”

　　五郎匆匆点头致意，先扶林馨儿上马，便径直跨上马背，让林馨儿在前带路。林馨儿犹豫了片刻，仿佛想反悔似的，过了一会，她鼓起勇气，低下了头，轻轻说道“大哥带着我们并没有走远，就在城西郊外的新园子里安身。”

　　路不远，五郎一行很快就来到园外，果不其然，找人没费什么力气，他们就被蓝兰的哭声引到了情人潭边。

　　于是五郎放慢脚步走上石崖，来到崖边站住，一眼就看见蓝兰在潭水之中上下扑腾，她刚把头露出水面，就被一个男人猛地按进水里，再露出来，再按下去，几次三番，直至蓝兰精疲力尽，沉入水底，那个男人才把她揪回岸上。

　　“跟我一起说，‘我要喝水，我——要——喝——水’。”

　　蓝兰趴在岩石上，猛烈地咳嗽大喘，好容易才缓过劲来，嗓子痛地直发麻，哪里还说得出话来。那个男人等了会见蓝兰没出声，手里的竹棍当即就狠狠地抽在蓝兰的背上，蓝兰无力闪躲，痛得大哭。

　　“说不说，你说不说。”那个男人作势要把蓝兰拉进水里，蓝兰吓得连忙结结巴巴地开口“不——不要——”

　　“还学会顶嘴了是吧？正经话不学，这话你倒无师自通。”那个男人挥起竹棍就又朝蓝兰抽打起来，一边打一边喊“我叫你顶嘴，我叫你顶嘴。”忽然手心一空，竹棍竟脱手不见了，他疑惑的抬头，就见面前不知何时站着两个面色阴沉的男子，不等他说话，就被男子一个窝心脚踹倒在地，另一个男子甩手猛刺，紧接着他手掌一阵剧痛，抬眼一看，那根竹棍穿透他的手心钉在地上，吓得他顿时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啊！”

　　五郎没理会两个兄弟如何修理郎中，他蹲下身子擦去蓝兰的眼泪，慢慢托着她的肩膀把她抱在怀中，一时间心如刀绞。蓝兰无辜遭人荼毒，若认真追究这件事的罪魁祸首，远不止郎中一个，绑架者固然难辞其咎，但三郎、四郎，以及他本人，也难逃干系。如此想来，尚文的放纵、郎中的冷酷，倒也算不得什么难以原谅的罪过。

　　五郎竭力平静下来，伸手把蓝兰从地上抱起来，五郎咬着嘴唇，努力眨了眨眼睛，但眼圈还是止不住的泛红，正处在如花似玉年纪的蓝兰，却单薄的像一缕轻烟。

　　站在一边的林馨儿忍不住哭了，三郎和四郎也都悄悄转过头，心下暗恨，当初不该粗心大意。

　　枫林山上的木屋重新打扫收拾干净，林馨儿给蓝兰换下湿衣服，她很快就睡着了。五郎注视着蓝兰的睡颜，心绪难平，忽然传来几下叩门声，无声的长叹一口气，替她将手臂收进被窝，转身轻手轻脚地走出里间。

　　外间的客厅里，三郎和四郎正面色不善的招待蓝尚文，哥俩本想教训一下蓝尚文，不该如此对待蓝兰，想想不妥，只得闭了嘴，彼此的客套话一说完，就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看见五郎，蓝尚文低低问了一句“兰儿睡了吗？没再哭吧？”

　　五郎赶紧说“里间窗户打开后，屋子光线挺好，蓝兰睡得挺安稳的。”

　　难以言状的情绪让大家把很多想说的话压在喉头，无法开口，坐了一会儿，蓝尚文轻声说："五哥你确定想带蓝兰回萧家，永不反悔？"

　　“是，我想带蓝兰回家，绝不反悔。”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蓝尚文深深的低下头，笑了笑说“以后蓝兰就拜托给五哥了，蓝兰脾胃虚弱，没办法按时按量用餐，而且她的肠胃也不适合吃肉食，所以经常会感觉肚子饿，她不太分辨的出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所以要记得给她兜里预备一些零食和干粮，防止她随便乱捡东西吃。蓝兰怕黑，晚上屋子里一定要点灯，她夜里常常失眠，就是睡着了也容易受惊、哭闹，所以身边离不得人，有时抱着她也能睡上一小会，但一定要让她躺在左边，摸着她的耳朵才行。蓝兰现在还不懂得人情世故，记性也不好，很简单的事情重复教她无数遍，可能她还是无法达到你的要求，所以照顾她，真的需要身边的人付出非常大的耐心跟细心。”

　　五郎忙道“好，我都记住了，还有吗？”

　　蓝尚文猛地把头抬起来，眼里一片通红，“五哥，你确信你以后不会后悔？”

　　五郎把手放在他的手背上，用力握紧，说道“放心，我会照顾好蓝兰的。”

　　蓝尚文努力微笑了一下，表情却充满了苦涩“五哥，你要考虑清楚，蓝兰的身体非常糟糕，常常生病，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原因就脾气发作，情绪失控，甚至有可能会伤害到别人。五哥，实话跟你说，我虽然深爱蓝兰，但这半个多月以来，我真的感觉度日如年，太难熬了！一想到蓝兰有可能就这样混混沌沌的活一辈子，我就觉得不寒而栗。这一切，五哥你当真不怕吗？”

　　“我当然也害怕，但相比前段蓝兰失踪的日子，感觉却又好一点，现在我非常肯定，跟轻松却寂寞的生活比较起来，我宁愿守着生病的蓝兰煎熬度日。”

　　“虽然五哥你这么说了，但我总觉得心里不安。”

　　“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我相信。”蓝尚文看着他，轻声说道“五哥，如果你主意已定，我可以让你带蓝兰走，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你说。”

　　“你带蓝兰回萧家以后，不要泄露蓝兰的病情，也不要透露蓝兰的真实身份，往后就还以蓝尚武称呼她，有外人打听蓝兰，就说她现在寺庙中为亡母祈福清修。”

　　五郎良久不语，之后才轻轻点头，蓝尚文正要道谢，就看见蓝兰神情呆呆地从里间一步步走出来，到他身边坐下，先摸摸自己身上，挠了挠头发，又伸手去扒拉哥哥的袖子。摸了半天，掏出一个鸡蛋大小的菜团子，还有一只熟透的杏子，然后她咬一口菜团，接着咬一口红杏。这两样东西加起来，要是搁在以前的蓝兰，也就三五口的事，但现在蓝兰两手举着东西吃了半天，其间还把红杏掉在地上，她照样捡起来就吃，吃到剩下一半时，随手揣进兜里，转而玩起了桌上的茶具。

　　蓝尚文抚摸着她瘦骨嶙峋的肩膀，无声的掉起了眼泪，泪水落在蓝兰的手背上，她却无动于衷，只顾着把茶壶和茶杯一个个按大小排成一列长队。

　　蓝尚文忽然背过身去，嘶哑着声音道“五哥，你带她走吧，马上走！”

　　五郎心里也很不好受，但还是依他所言，抱起蓝兰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