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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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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花落
顾清濯被梨白拉进后院时,心里头便隐隐的有了些不安,他的不安来源于梨白微微颤抖的指尖,以及那明显有些惴惴的神色......
梨白开口的那一刹,顾清濯几乎要落荒而逃,他就是这样,习惯了谦让、隐忍,同他那早死的娘亲一般,将自个儿卑微到尘埃里头。他若是稍稍有些手段,也不至于教人以安心养病为由送到这偏僻的城郊小园来,他若懂得为自己争取一把,即便拖着一副孱弱的身子,也不见得会教人迫害至此。
可惜,顾清濯从来都只是一个胆小鬼。
“顾清濯,如果我变成了一棵梨树,你会害怕吗?”梨白微微的仰起下巴,黑白分明的漂亮眸子一瞬不瞬的盯着顾清濯。
梨白是有些害怕的,他虽然不谙世事,却也知道人妖殊途,更何况自己不过是百年修为幻化的一场短暂花期,每一朵梨花都是漫长岁月里小小的修为,如今,这最后一朵梨花已经微微泛黄,零落成泥不过在转瞬之间。
顾清濯轻轻地摇了摇头,“无论你是梨白还是梨树,只要能一直留在我的身边,什么都不重要了......”
顾清濯虽然是个胆小鬼,却永远也不会惧怕梨白,无论他的梨白是画中走出的仙人还是后院里头古古怪怪的老梨树。
梨白突然就垂下了头,伸长手臂轻轻地环住顾清濯单薄的身子,越发透明的小脸紧紧地贴着顾清濯的心口,算不得有力的心跳一声一声的传入梨白的耳中,他闷着头,声音也有些含糊不清,依稀是说什么盟誓、什么来生。
顾清濯正要开口问得清楚些,梨白却缓缓地松开了手,清晨的日光在那一刹透过了梨白的身子,一袭白衣的画中人突然就有些看不真切了。
顾清濯终于慌了神,他伸出手臂想将梨白再一次的纳入自己怀中,然而,他的指尖竟生生的穿透了对方几近透明的白衣......
“顾清濯,我要消失了......”梨白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小小的委屈、小小的难过,顾清濯僵着身子,只觉得天都快要塌下来了。
“可以不消失吗......或者,再等一等,你知道的,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几近哀求的口吻还傻傻的祈祷着离别能够来的迟一些......
多么自私的人啊,宁愿教梨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死去,也不愿看到梨白一点一点的消失在自己面前......
梨白莫可奈何的摇了摇头,“没有办法的,你看,最后一朵梨花就要落了。”
顾清濯循着梨白指尖的方向望去,那一朵小小的梨花微微的颤了颤,终于在顾清濯惊惶的神色中,缓慢而又决绝的坠落了......
明明只是一朵小小的梨花在短暂的花期之后缓缓飘落,顾清濯却清清楚楚的听见了自己内心深处最绝望的呼喊。
时间没有流淌得慢一些,画面也没有奇迹般的定格,一切不过是命中注定好的结局,现下按部就班的演绎着每一个人的悲欢离合......
再回首时,眼前再没有梨白的身影了......顾清濯甚至无法得知梨白消失前的最后一个表情,一切发生的如此突兀,突兀得教人来不及悲伤,来不及哭泣。
多像春末时节一个短暂而又荒谬的梦境......
若真的只是梦境该有多好啊......
十八、尾声
这一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小鱼一面抱怨着小厨房的简陋破败,不抵风寒,一面又变着花样的折腾个没完,只要公子能稍稍多吃一口饭,小鱼都觉得这一手的冻疮长得一点儿也不冤枉。
公子自打入了秋便一日日的咳血,很多次,小鱼几乎都要绝望了,可公子终究还是在一次漫长过一次的昏迷后渐渐的苏醒过来。
小鱼知道公子活得很辛苦、很绝望,梨白带走了公子眉梢眼角所有的欢笑,也带走了公子生命里最后的一丁点儿希望。
小鱼不知道梨白去了哪里,他来的那么突然,又消失得那么突兀,明明前一晚还幸福甜蜜得教自己黯然神伤,却在翌日清晨莫名其妙的就消失不见了......小鱼不是没有问过公子,可她不过才说出“梨白”两个字,顾清濯便惨白了一张脸,抑制不住的咳嗽起来,直咳得嘴角不断溢出殷红的血丝。小鱼吓坏了,她再也不敢提及“梨白”这个名字,甚至于连后院那棵老梨树也不敢妄言。
小鱼曾无意间瞧见公子在梨白走后不眠不休了整整一天两夜才终于完成的长长画卷,在她的记忆里,公子鲜少作画,所以她也就不知道自家公子的画竟是那样好看。
她其实并不懂画,也只识得一些简单的字,可她就是知道那幅画是极好的,长长的画卷里是一树惊伦绝艳的梨花,一树名为“不落”的梨花......
第一场雪降临在寒冬的某个夜里,小鱼不知道这场雪下了多久,只知道在她推开屋门的那一刹,触目所及的是一个美得教人不由就屏住了呼吸的冰雪世界。
已经好多年没有瞧见这样大的雪了,虽然很遗憾的在睡梦中错过了飘雪的画面。
小鱼突然就想:公子若是瞧见了,说不定会开心呢......
深一脚浅一脚的将厚厚的白雪踩出两排小小的脚印,小鱼欢欢喜喜的跑到公子屋前,再顾不得什么女孩子家的温婉,砰的一声便用力地推开了公子的屋门。
顾清濯在听见小鱼脚步的那一瞬就渐渐地苏醒过来,即便整日整日的在床上躺着,可除了昏迷的时候,他越来越难以入眠了,有时候一整夜一整夜的闭着眼睛,脑海里却只是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那一日的遗憾,抑或者,猜测着梨白消失前的最后一个表情。
“公子,公子,外头下了好大的雪,我扶你起身看一看吧......”小鱼蹲在床边,孩子气的期待着公子的答复。
顾清濯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眸光淡淡的望着小鱼,她的鼻子冻得红红的,脸上的表情却是抑制不住的激动,顾清濯轻轻地点了点头,他已经在这张床上躺了太久,是时候起来走一走了......
“我去拿冬衣和披风。”小鱼咧嘴一笑,动作迅速的抱来厚厚的冬衣,这是前些日子特意去洛阳城里定制的,用的都是上好的锦缎,公子穿上它一定会很舒服的。
小鱼仔仔细细的替公子换好冬衣,又将月白色的披风小心翼翼的系好,久卧病榻的顾清濯在小鱼的搀扶下缓缓地走出屋门,廊檐下只积了薄薄的一层雪,而园子里、瓦檐上却是一片苍茫的白色。
“扶我去后院看看吧。”顾清濯许久不曾说话的嗓子已然沙哑得厉害,小鱼却仿佛听到了天籁般的声音,她的公子自梨白走后便再没有踏入过后院,现下终于是放开了吗?
后院离得并不远,只是这短短的几十步却用了小半个时辰,顾清濯几乎耗尽了浑身上下所有的力气,院门被推开的那一瞬,他差一点就要以为这后院的梨花又开了......
纯白无暇的雪花覆盖了老梨树的每一根枝桠,看上去就像是一夜之间绽放了满树的梨花。
顾清濯虚弱的笑了笑,说是想在梨花树下青石凳上坐一会儿,小鱼伸手抹掉上面冰冷的积雪,又跑去小杂物房里拿来一个有些破了的旧垫子。
“这儿冷,公子坐一会儿就同我回去吧。”小鱼一面扶着公子坐下,一面细心的叮嘱,顾清濯轻轻地点了点头,便沉默着不再说话。
小鱼突然想起小厨房里还有昨儿个剩下的汤药,现下热了端过来,应该是不耽误事的。絮絮的唠叨了几句,又火急火燎的跑去小厨房热药,她的生活便是围着公子陀螺一般的不停旋转着,不求回报、不知疲倦......
须臾,一瓣洁白的雪花晃悠悠的落在顾清濯的的指尖,很快地,数不清的雪花纷纷扬扬的飘落下来,顾清濯缓慢地伸出清瘦苍白的十指,学着梨白的模样,虔诚的接住面前不断坠落的雪花。
微凉的雪花落在公子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手心里,缓缓的慢慢的化成了颗颗晶莹的水珠。
顾清濯浅浅的笑了......
他突然有了些许的倦意,他累了、乏了,想好好的睡上一觉......
小鱼端着药碗急匆匆的赶来时,顾清濯已经趴在积满白雪的青石桌上沉沉的睡去了,小鱼手中的药碗还冒着雾蒙蒙的白气,公子的身体却早已没有了温度。
小鱼捂着嘴哭得几乎要背过气去,乌黑的汤药洒了一地,整个院子里都弥散着浓烈的苦涩......
雪,愈发的的大了......
大得几乎要将整个人间都覆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