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乱》弗骞

1、第 1 章

　　如果一定要再次相见，那一定是在一个大雪天。
　　雪的轨迹密集而凌乱，飘飘洒洒，覆天袭地。每一片雪花打在我的脸上，遮住眼前的路，凛凛冽冽。我顶着风雪向一片皑皑之中挪动，那步伐太缓慢太艰难。一切都在狂暴而安静的大雪中进行，这安静，令人哀伤。
　　你的身影被雪席卷着，出现在视线的那头。我有些惊讶，随即又平静下来。这么多年过去，我还是能在第一眼就认出你的模样，即使隔着厚厚的雪。我给你打招呼，你一下子怔在雪地里，你看见我时显然比我看见你更惊诧。你对我笑了笑，面容随着脚步的靠近而渐渐清晰，你踩着雪走到我面前，身后是一串又深又孤独的脚印。
　　我们用当地的语言寒暄。在异国他乡，我们早已习惯了原本陌生的语言，陌生的路，陌生的人。起初我们似乎都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妥，而当多年前的点点滴滴如雪般奔涌而来，我们几乎同时想到了母语。我们对彼此一笑，像往日一样交谈。大雪弥漫，你的肩膀落满了雪花。
　　来这多久了？你问。
　　一年多了。你是第五年了吧？
　　冬天一过，就是六年了。
　　没想过回去？
　　走不开。你说。
　　风雪呼啸，我们短暂地沉默。
　　来的时候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真没想到能在这见到你。
　　本来有这个打算，知道你忙，就不麻烦你了。我说这话的时候没有望着你的眼睛，因为我清楚我的谎言太容易揭穿。你似乎也听了出来，但你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我们开始回忆很多年前，当我们还在同一个国度，同一座城市，同一张桌前，那时的冬天。那真的是很多年前了。江南的冬是不落雪的，可那年漫天飞雪，纷纷而下。我们漫步在雪地里，被风雪紧紧包裹，四周静得伤感，一切和现在如此相像。正是在这样相像的雪景中，你对我说，要和我在一起。
　　那真的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我记得当时我对你笑了。我没有言语，你也一样。我们都未曾在彼此的过去里许诺过什么，只不过是用一个暧昧的笑，去掩饰我们不愿相信的事实。
　　所以当你告诉我你要离开，去另一个国度，我对你说好，祝一路顺风。我看到你的眼睛里一片黯然，像黑夜里的雪地。也许我只要稍稍争取一点，你就可以留下来，但现在看来那似乎不重要。我们都不是善于表达的人。一个笑，代替千言万语。
　　现在的我们又像当年那样在雪地中面对面，眼前那张熟悉的脸，留下了淡淡的时光的痕迹。你问我，还走吗？我说半年后就回去。你点点头，帮我拂去帽子上的积雪。我说谢谢，你说不用。
　　我们相互告别的时候比以往更安静。没有给对方留下任何联系方式，也没有再多说什么，我们就这样在漫天大雪中轻轻道了声再见。你又对我笑了，或许这是最后一次，你的笑一如多年前那么明媚，一瞬间我有些恍惚，仿佛无数记忆的片段一齐重叠闪现。我们往相反的方向走去，越走越远，这一方白色世界之剩下雪地中的脚步声。
　　我不敢回头看你。如果当我回过头去，你也在看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样回应你。而如果你没有，如果你只留给我一个背影，那我该多么多么的难过。
　　我最终还是没有回头，就这样一直走下去。我们都不知道能否再见到彼此，不知道这白茫茫中等待我们是什么，甚至不知道我们各自的未来。但我们不会回头。我们不相信所谓命运，不相信遇见什么人错过什么人都是天定，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命轨迹，就像这雪花，它的轨迹密集而凌乱。也许我们就是这其中的两片，在空中相遇、碰撞、分开，然后融化。
　　这就是我们重逢的方式，在这样一个安静的大雪天。我说过，如果能够再次相见，那一定是个大雪天。
　　现在的我，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静静等待大雪弥漫。
　　我想念过去，更想念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