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大脸魔

2、第二章

　　4.
　　清玄真君无欲无求，可要伺候好他，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极其喜净，目之所及，要纤尘不染；所触之物，必用洁白无瑕的上好云绢细细擦拭；就连烹茶的水，也只取昆仑山颠存积千年寒冰，不可谓不挑剔。
　　幸好他知道桃夭的脾性，也不指望他能够像绛童一样事事做得妥帖细致。只是要他时时刻刻，都跟在自己身后。

　　清玄真君打坐悟道，桃夭必定也要在一边奉陪。
　　如若这妖精又想假借障眼法在光天化日下睡觉，必定会被绛童用戒尺打醒。
　　如此反复多次，就算桃夭再顽劣也开始学乖了。他不敢卖弄自己那点微末的本事，而是努力克服自己的瞌睡虫。
　　再后来，他甚至按照清玄真君传授的法门，学会吸纳天地灵气来巩固元丹。
　　他那原本薄弱之极的灵力，虽然还是极其薄弱，却总算以肉眼能分辨的进度，在缓缓提升。

　　这一日，桃夭在摔下云层九九八十一次后，终于侥幸成功，从天边招来一朵祥云，驾着它在清玄真君的府邸上空飞了一圈。
　　这腾云驾雾的滋味，桃夭并非第一次享受，但自己操纵祥云与别人操纵祥云，自然是大大的不同。
　　只见他御风而上，在青天碧落间化作一团看不清的云雾，又如陨星落地般急急俯冲下来，幸好能在碰歪鼻子前稳住身形，还算潇洒地落在刚从玉帝处回来的清玄真君面前。
　　清玄真君微微掐指一算，“甚好，随我下界走一趟。”

　　清玄真君领着桃夭出了南天门，一路直奔青丘而去。
　　原是玉帝下旨，要清玄真君下界，助青丘狐王捉拿虐杀无辜，盗取狐尾的贼人。

　　且说数千年前那场仙魔大战后，狐族损失惨重。
　　族中天狐几乎覆没，当时的狐王莫墟更是在这一役中悄然消失，不知生死。
　　自此，千年来，狐族越发没落，竟到了有人欺负到头上，都需要靠外力协助的地步。

　　也正是如此，狐族对修行过千年的天狐愈发看中。
　　要知道狐狸天性聪颖，修成人身只需短短四十载光阴，可若想修成天狐，其中遭遇的种种磨难，并非寻常人可想。
　　光是那最后一道天劫，不知取了多少狐族精英的性命。就算侥幸熬过天劫，修为尽失的亦不在少数。
　　现如今，居然有人敢打天狐尾的主意，这不就是与整个狐族为敌！
　　可偏偏狐族又无人能奈何得了这不知是妖是魔的怪物。
　　更可怕的是，根本没有人知道，这怪物是何模样。
　　他来无影去无踪，出入青丘地界如穿梭在自家的后花园，甚至连狐族的隐秘藏身地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一时间狐族人心惶惶。
　　狐王无法，才禀告玉帝，望天庭管一管这无法无天的贼人。

　　一妖一仙甫到青丘地界，狐王便得到消息率众来迎。
　　狐王哭得一把涕泪，“真君，你可要救救我狐族啊……”
　　清玄真君粗略一看，见狐王身后都是些老弱妇孺，竟连个像样的青壮年都看不到。
　　遥想当年莫墟在位时，狐族何其繁盛，不想今日寥落如斯。即使他见惯世事变迁，也不禁有凄凉之感。
　　“狐王不必多礼，只管把此事细细道来。”
　　狐王不敢怠慢，忙将清玄真君引入王宫中。

　　“事情还要从三个月前说起。”狐王正了正神色，将事情经过和盘托出。“三月前，忽然有狐来报，族中的护宝长老不见了踪影。当时小王不曾放在心上，只当他又去了哪里逍遥。可没过多久，族中接连有天狐失踪。直到上个月，舍弟从西海龙宫赴宴回来，竟在自家门前遇伏。要不是他身上恰好有护身宝器，只怕就糟了贼手！不过饶是他逃过一劫，还是断了两尾。”
　　“哦？不知令弟可曾见到那恶徒的模样？”
　　狐王叹了口气，“惭愧！当时天色昏暗……”
　　听到此处，清玄真君略一沉吟，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真君，现下如何是好？不如由小王先派人去各处山头搜索。”狐王见清玄真君沉吟不语，不禁心下忐忑。
　　常听闻这位仙君性子古怪，喜怒不行欲色。又从不见他与哪路神仙交好，可见难讨好得很。狐王只怕自己一时大意，得罪了他，那就是大大的不妙了。这么想着，狐王的态度愈发恭敬。
　　“不忙，你给我备下这几样东西，我自有用处。”

　　5.
　　狐王宫殿外，桃夭正与一群小狐玩耍。
　　其中一只小狐似乎是他们的头儿，小小年纪已能化成人形。
　　“架！”他勇武地爬上桃夭脖子，将他当马骑。
　　桃夭眼珠子一转，成心要戏弄戏弄这只小狐。
　　只见他在原地站定，抖了抖身子化成一颗桃树。“飒飒飒飒”枝叶随风铺展开，身形也随之窜高。惊得那只小狐嘤咛一声化成原型。
　　桃夭哈哈大笑，得意地不断舞动的枝条，可怜的小狐只好上蹿下跳，就怕一时不慎踩空，跌得灰头土脸。
　　树下的一群小狐见状觉得有趣，也纷纷伸出爪子扒拉上树身，直挠得桃夭浑身发痒，疯摇个不停，落了满地浅粉的桃花瓣。

　　清玄真君走出狐王宫殿时，正看到这荒唐的一幕。
　　恰好桃夭远远望去，见清玄的嘴角居然浮现一抹难得的浅笑。
　　狐王知清玄喜静，唯恐惊扰了他，立马呵斥：“逆子，还不给我下来！”
　　地上的花瓣随风一吹，打了个圈儿四散开去。
　　这群小狐又追着花瓣儿去了别处，只有骑在桃夭脖子上的狐太子被候在一旁的母狐拎下来，丢进宫里管教。

　　“真君。”桃夭再看清玄，还是那副冰冷淡漠的模样，哪里有一丝一毫的笑意。仿佛刚才那惊鸿一瞥，只是桃夭一时看走了眼。
　　长得这样好看，多笑笑又何妨。桃夭这么想。
　　清玄真君一挥手，助桃夭变回人形。“走罢。”
　　桃夭抖了抖身上沾染到的狐狸毛，“我们这是要去哪？”
　　“不知。”清玄大袖飘飘，闲庭信步般向前跨了几步，便将桃夭远远地丢在后面。
　　桃夭吃力地紧随其脚步，不知自己又怎么惹恼了他。

　　清玄真君法力高强，跋山涉水如履平地。可怜桃夭是颗没脚的桃树，只怕这辈子走过的路，都不如这一天走得多。
　　“不行，我走不动了！”桃夭往地上一跌，赖皮不肯再往前走。
　　清玄知道他这是懒病犯了，只一言不发地站在一旁，任他揉完膝盖又揉脚，揉完脚又揉屁股。
　　“也罢……”清玄忽然从怀中掏出一只酒葫芦，啵一声扒开塞子。
　　接着将葫芦中的美酒倒在地上，不知在勾画着什么。
　　做完这一切，他朝桃夭招招手，“过来。”
　　桃夭挪着发麻的屁股挨过去。
　　“站进去。”清玄真君指着地上那浅浅的痕迹说。

　　桃夭刚听话地跨了一只脚，突然心中警铃大作。“这是要做什么？”
　　清玄真君推他进去，又将葫芦中最后几滴酒倒完，在地上画出一个封闭的法阵。“自然是除妖。”
　　桃夭只觉得脊背一凉，身上法力全失，双腿也软绵绵的动弹不得。
　　紧接着，尾椎上麻麻地有些发痒，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那儿窜出来似的。
　　他伸手去捞，居然摸到九条毛茸茸的大尾巴！
　　完了！
　　这是要拿他作饵啊！
　　“真君，你不能这样！”
　　可放眼望去，哪里还有清玄真君的影子。
　　天边的日头，已逐渐昏黄。
　　山中的野兽，也开始苏醒了。

　　6.
　　桃夭全身被抽光了力气，支撑不住，只能瑟缩着蹲在地上。
　　随着夜月爬上天幕，桃夭越发惊惶，不禁将清玄真君在心里翻来覆去地骂了百遍。
　　“你这个臭神仙坏神仙！竟敢将我单独丢在此处！要是今后落到我手里，我非……”
　　此时，一阵阴风刮过，桃夭不禁筛糠似的抖了起来，他没用地抱住头，嘴里不停念叨：“别过来，别过来，我可是块木头，又老又柴，一点都不好吃……啊！”
　　突然，他发现自己头顶不知何时笼罩着一个巨大的阴影。
　　正当他不知该不该转头时，却听到背后传来一阵低沉的男声：“狐王小儿果然懂事。”
　　桃夭被这声音惊得向后一缩，惊慌回眸间，正对上一对高傲的金色眼眸。
　　白发披肩的男人赤裸着精装的上身，露出肩背上大片妖异的黑色斑纹，在惨白的月光照耀下，如同从修罗地狱跑出的厉鬼。
　　桃夭看他向自己越靠越近，吓得屁滚尿流。不禁大声告饶：“妖怪，哦不，大王饶命！求求你千万别吃我！你要是想要我的尾巴，你就拿走吧！千万别吃我啊！”
　　说着，还配合地撅起了屁股。
　　白发男子看他一眼，眼中露出深深的不屑，“没用的东西！”
　　男子向前踏了一步，就要向桃夭逼近。
　　与此同时，地上的符咒突然发作，在黑夜中隐隐闪动，似乎在警告这不请自来的入侵者。
　　白发男子没想到地上这软成一团的家伙还敢设下陷阱，轻哼一声，指尖凝起一团火苗。
　　还未见他如何动作，那些渗入泥土的芬芳佳酿就瞬间被烈火点燃，随着一阵青烟，消失在空气中。
　　而完成这一切，不过在眨眼间。
　　“小小把戏，也敢在我面前卖弄！”白发男子化指为爪，就要向桃夭肩头拍去。
　　桃夭身上失去了符咒的禁制，本该脚底抹油速速逃命，偏偏为白发男子的气势所逼，软了腿脚，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向自己逼近。
　　仓惶间，他只能放声大喊：“清玄，救我！”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黄色符纸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地落到桃夭与白发男子中间的地面上。
　　瞬间，无数藤蔓从地下疯狂窜起，在白发男子身边围城一道藤蔓构筑的牢笼。
　　“莫墟，千年前一别，想不到你我再见，竟是这般光景。”
　　清玄真君从月影的虚空中浮现，一袭青白色长衫随风舞动，淡漠的脸上带着不可侵犯的威严之色。果然是天家风范。
　　见到清玄，桃夭一声欢呼，乳燕投林般窜起来躲到他背后，死死抓住他的衣襟不放。方才说的那些狠话一早被他抛到脑后去了。
　　清玄真君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无声地叹了口气。
　　“清玄？原来是你！”白发男子一愣，复又大笑起来，这笑声在夜里听起来尤其森寒。
　　桃夭向后颈一摸，只触到一手的冷汗。
　　“千年不见，你竟还是这般天真！你以为用这木盾能困住我？”男子困在其中，却无一丝胆怯，只抱臂看着清玄，仰头笑得高傲。
　　清玄真君挥一挥手中拂尘，语气淡然却毫不退让：“千年来，我没有一刻敢放任自己。如今的我，早已不是当日的我！却不知莫墟比之当日何如？”清玄的声音清冽，带着些许悲凉，如同有人在这寂静的空山中拨动琴弦。
　　听了这话，莫墟收敛了眼中的狂傲，“好！不知如今的你，可有与我一站之力？”
　　话音刚落，白发男子身形暴涨，强壮的身躯披上一层厚厚的白毛，身后更是长出十条巨大的狐尾，如同活了一般，在夜色中妖异地扭动。
　　足有一人高的妖狐伸出舌头舔舔了那一口森寒的白牙，仿佛下一刻就会冲上来将清玄的脖子咬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