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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二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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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大风起兮
“皓~~~~起床~~~~~~”
软绵绵的声音不大,比起蚊子哼哼也强不了多少,这样的声音如果隔着门还能叫醒人,除非那人有一双比豹子还要灵的耳朵。
见房内没反映,一袭青衫好去夏的洛五公子猫在风太皓门前,全没了平日风流从容的世家子风度。慢慢将门推开条小缝,伸进一只脚思量思量,却又马上收了回去,实在是没勇气进去。由缝隙中可见床上裹的严严实实的背影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很显然是睡的非常熟,洛五公子挠挠头皮,做好随时拔脚就跑的准备,只管在门口远远的轻轻地喊。
想要他进去叫人……还是算了吧。
给他个天做胆,洛洵也不愿在风太皓入睡时进入他身边方圆三丈之内。是因为他真真正正见识过打扰风太皓睡觉的人,下场有多么凄惨。
前车之鉴在前,不由得他不怕。织锦曾在皓半睡不醒时闯入,然后被梦周公的风太皓一轮杂七杂八的“暗器”砸的灰头土脸,抱头鼠窜。亏织锦也是以暗器成名的高手,竟被皓这一轮花盆、枕头、茶碗、酒壶……总之皓捞起手边能摸到的所有东西,硬生生把织锦砸出门,然后被子蒙头,继续大睡……
看着织锦那一张鼻青脸肿的“秀靥”,洛洵大开眼界之余也有些后怕。都知道人有起床气,却不知皓的情况是这么严重的。幸灾乐祸了一番才庆幸着好在那日进去的不是他,洛五公子擅强攻,他可没把握闪过这一通无孔不入的超大型“暗器”。
所以,洛洵只能可怜兮兮地躲在门外,隔着十丈远,才有勇气来叫风太皓起床。
洛五公子揪着头发,在内心无声地哭泣着——其实他真的非常想放声大哭的。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人心不仁以他人做献祭!
昨日半夜已议定今早上山,而日上三竿时主谋却仍然未醒。那群比狐狸还狡比琉璃还猾的家伙们,谁也不敢上楼叫人,便采用公推这种缺德方式来决定,天杀的顾宁第一个提议洛洵,其他人便赶紧打蛇顺棍上地纷纷同意。当洛五公子跳起来反对的时候,才知道“双拳敌不过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这句话是怎么来的,因为他就是被那群同伴直接扔上来的。
无良!无德!没良心!冷血动物!卖友求荣!
洛五公子内心泣血,报着必死的觉悟推开了那扇遮掩在面前的门,痛骂那一群见死不救的损友,只恨自己有眼无珠,错识了这一群人,这才一失足……成千古恨!
这短短的距离,在洛洵眼里却如万丈深渊,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靠近,慢到了极点,简直是如履薄冰,非常不情愿地向床边挪。
吞了吞口水,向床上望过去,皓蜷成一团裹在被子里,漆黑的发散落一枕,如流水、若锦缎,脸色却苍白一片,只有腮上晕起两片潮红,总是骄傲地翘着的唇抿的很紧,像忍笑,也像忍痛。
洛洵头脑里忽然浮现出一个荒唐的念头,若是此刻伸手去碰他……风太皓会不会大叫有色狼然后给他一个大耳光?
脸青了一半,洛五公子用力甩着头,将这个荒诞不经的念头从头脑里驱除,四下瞧了瞧,看见桌上茶盘似乎可利用的样子,便拿来举着挡住脸。开玩笑,若是自己被皓打中脸,江南全省的少女都会哭的。
顾影自怜了片刻,洛洵视死如归地伸出手,用茶盘挡在前方,闭眼、咬牙、气走全身,准备承受接下来的暴风雨攻击。
“嗨。”一只手拍上了洛洵的肩膀,洛五爷没想到竟然有人如此义气,竟然敢跟着他闯龙潭入虎穴,不由得感动地回头——黄衫及地,明帛系腰,手中扇子上有玉坠随着扇摆一摇一晃,满面威严笑容却显得有些奸诈的皇帝正站在身后。
“你……你怎么进来了!”洛洵怔了片刻才反映出此人是对头一方,也不顾吵醒睡的正香的皓,戟指喝问,“谁让你进来的!”
“嘘~”皇帝扇子合拢,轻掩在唇上,指指竟然没有被吵醒的皓,“小声点,别吵醒他。”
“你……”洛洵再要说话,却被皇帝伸手堵住了嘴,长臂半弯,顺势带入怀里。洛五公子红了脸,自小到大虽然与无数女子交好过,被男人搂的这么紧可还是第一次,一个肘击直捣背后皇帝肋骨,用上了七成力。
皇帝不动声色地翻掌托住洛洵的手肘,一推一卸,卸掉如潮水汹涌的怒气,压低声音在洛洵耳边轻喝道:“小声点,你来偷窥都搞这么大动静,还看个屁啊!”
“…………”洛五公子立刻没有反抗的欲望了,一双杏眼很悲愤地瞪着给自己扣上污水盆的皇帝。如果眼神也能杀人,相信皇帝已经翻来覆去死了几十次。
谁是来偷窥的啊……男人就算再漂亮,我也不必来偷窥吧……朗朗白日,而且是必须冒着性命危险……我又不是你那样的变态!
洛洵为自己的愚蠢行为不值了片刻,用力掰开皇帝的胳膊,很同情地看了睡在床上的风太皓一眼——皓,我可不是见死不救啊,我打不过他,真的打不过他。而且我没逃跑,我是下楼去叫人来帮忙,权宜之计……权益之计……战略性撤退而已……
自我安慰了一番,洛洵再次为皓的处境哀叹一声,然后很没义气地脚底抹油……溜之也……
反正死道友不死贫道,只有请你自己自求多福罢……
皇帝眯弯了眼,扇子掩唇,数声闷笑。眼光落在床上人身上,冰冻的笑容一点点凝住,眸子里的笑意转成一片刺眼的杀机。
这么放心的就把风太皓留在这里,确实对他有信心,也不怕他趁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下手除掉这个心腹大患?只要除去风太皓一个,群龙无首,剩下的人只有等着他慢慢地宰割罢了。
实在是失策啊……皇帝微微叹息。
朕其实……并不是不会趁人之危的君子呢……
皇帝的笑容更冷,慢慢地将全身功力都聚集在右手上,五指微屈虚拢成爪型,摆出阴阳乾坤手中一招‘撕心裂肺’的架势,阴晴不定的目光所瞄着的,正是风太皓的后心。
闭上了眼,不忍见这个能让他起了怜悯之心的青年肚破肠流的惨状。阴阳乾坤手破石开土无坚不摧,何况只是区区人身。这一只手插下去,恐怕能轻易捣碎肋骨,直接抓出温热的心脏来吧。
在睡梦中仍是笑着,而且是那种睥睨天下的傲笑,将江山都践踏在脚下的蔑视。薄薄的唇虽然没有丝毫血色,但那样柔和的唇线,却不可思议地勾勒出毁灭万物的肃杀。
这样出类拔萃的人物,实在是可惜了……但是,也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法了。
若是在这里放过他,对朝局、对江山、对天下,都不是一件好事。景朝方方平定数年,连番累战,正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窘迫关节,如果再掀狼烟,景氏王朝便岌岌可危。
不好意思,朕是个懒人,不愿打死打活斗智斗力。所以……来生不要再违逆朕了,犯朕天威者,是只有错杀,没有错放的。
怪只怪你不能为朕所用。
哪怕再锋利的剑,如果不为朕出鞘,那便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朕是为了家国天下着想、为了祖宗社稷着想、为了朕的王图霸业着想、为了天下黎民百姓着想。
所以,你不可以怨朕卑鄙。单打独斗,朕是绝不惧你的。
朕绝不畏惧任何人……
这一招如电光火石,本是顷刻间就已能碰到风太皓后背。只短短半秒,皇帝却出了一头汗,招势凝而未发,心中天人交战,走马灯般打个不停。
依他的性子,是宁可当面与风太皓比试,搏而杀之的。这样在对手睡觉时暗杀,却不是皇帝的自尊能容许的。睿帝自六岁习武,十二岁有大成,闲暇时游历江湖也打倒过十余高手,都是堂堂正正的正面降伏,哪有像此次这样不名誉的情况出现。
手爪在风太皓背后猛然顿住,不过毫厘偏差,皇帝的脸色挣的通红,咬牙犹豫着,终是下定决心,右手高高举起,再加力插下。
蕴涵着无匹大力的一招落下,顿时棉絮乱舞,木屑纷飞,皇帝整条手臂收力不住,全部没入床板中,上好的梨花木板,硬被破出个碗口大小的深洞来。
皇帝一击不中,心知不好,连忙左手护住脸门,生怕风太皓攻击上来。此人并非善类,若是在这样狼狈不堪的情况下出手,只怕强如皇帝,也接不下十招。
等了良久,却不见动静,皇帝抬头,一双不再空明淡漠,却仍透澈如流水的眸子,正愤怒而困惑地瞪着他。
皇帝口唇动了动,正待寻思几句话出来狡辩,不知道可不可以免死的。而皓的眼圈却慢慢红了,裹着被子缩到床角,只露出一边白色的肩膀。
干笑着舔舔唇,从大洞里抽出胳膊站直,当今圣上凑近前去,刚想解释几句,却冷不防耳边一声凄婉悲鸣,脸上毫无征兆地挨上热辣辣的一耳光……
“有色狼啊~~~~~~~~~~~~~~~~~~~~~~~~”
果然……对睡死的人的起床行为……是不可以用常理来揣度的……
通过身体力行,皇帝无比充分地证明了这句话的正确性……
梅先生在隔壁房间听得这一声哀叫,生怕圣上有险,连忙大脚踢开房门,飞身而出。
然后……彻底的目瞪口呆……
皇帝红肿着半边脸,顶着一个大大的黑眼圈,狼狈不堪地从隔壁窜出来,双手不停拨挡着如骤雨般飞来的大件“暗器”,嘴里嚷嚷着零乱的词句,不知在辩解些什么。
于是,梅先生很干脆地关上门,锸上门栓,眼不见为净……
我没看见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
又过了半个时辰,梳洗完毕的风太皓才施施然走出房间,下楼占了一张桌子,依旧是一碗八宝粥、几块细巧点心,吃的津津有味。越千里与洛洵、织锦早早等在楼下,三人默默对坐饮茶,话也不说一句。
“怎么都哑巴了?”风太皓吞掉最后一点粥,才发觉周围的气氛尴尬的奇怪,一群人站在门口,探着头向店里张望,却又躲躲闪闪着不敢进来。
“理会这些人干什么。”风太皓顺手将粥碗倒扣在地上,轻轻拍了碗底一掌,看了看门外鬼鬼祟祟的人,“有胆子就来捣蛋,看你们脑袋有没有这碗结实。”说罢冷笑了一声,转身上楼去。声音虽然不大,门里门外却都听的真真切切。越、洛和织锦见他上去,对看了一眼,也跟上楼去。
几个煞星好容易全走了,老掌柜才敢从柜台里钻出脑袋来看看动静,有伙计借着收拾桌子的功夫瞧了一眼倒扣在地上的粥碗,不看还好,一看之下险些吓掉了魂。
碗仍是碗,没碎也没破,完完整整的一只碗。只是碗边全部镶进地板青砖里,接口却连道裂痕都没有,就好象当初铸砖的时候,趁着泥灰未干时就把这碗扣进去了一样。
这次不用人赶,门外一个人都没剩下。风太皓的意思很明白,这碗既然能拍进砖里,自然也就能拍在人脑壳上。脑壳是半圆,碗也是半圆,一个人脑袋上只许一个半圆,不许两个半圆,这么明显的警告要是还不懂得,准是等着热决。
老掌柜看着门外一群飞奔着的背影,知道自己这店在未来几天内,怕是没什么生意好做了。
这时辰正是每日最热的时候,虽然盛夏已过,秋老虎还有余威。风太皓上得楼来,并没回自己房间,而是去了柳凇夜与上官紫玉同住的那一间房。上官紫玉此时不在店中,房内只有柳凇夜一人。后面跟着的三人知道两人必是有些话要私下说,也不进去打扰,一起进了洛洵屋子。
柳凇夜好象还没起床,床上帐幔是垂着的,看不出里面有没有人,鞋子倒是踢在地上,左一只右一只,全都是底朝上。
风太皓皱皱眉毛,过去挑开了帐子,柳凇夜双手抱着枕头趴在床上,衣服也没脱,脸埋在枕头里,也不知是睡是醒。
“……凇夜?”风太皓试探着叫了一声。柳凇夜却没反映,好象真的是睡死了。
风太皓瞧了一会儿,忽然扑哧一笑,俯下身去凑在柳凇夜耳边,“别装了,要是能被你瞒落,我也枉在江湖闯荡这些年了。”
柳凇夜闷闷的声音从枕头中传来,“风二爷找小人何事,是不是死一次不够,还要在下多死两回吧?”
“我就那么不厚道?”风太皓笑笑,坐在床边,拨开柳凇夜散在枕上的乱发,露出半张脸。“凇夜,你是不是恨我?”
“岂敢。”柳凇夜的声音听起来很委屈,“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我。”
“难道你要我去找顾宁与古苍溟么?”风太皓抚了抚他的脸,叹了口气,“我不敢啊……这两个人精哪个也不会轻易答应我的……他们有权有势有地位,犯不着冒这个险,再说我也惹不起他们。”
“风二爷的意思是惹到我没关系?柳某真那么好欺负么!?”柳凇夜猛地撑起上半身,他们两人身量相仿,体形也差不多,一撑起身来,几乎是眼对着眼,唇对着唇。风太皓几乎可以听到柳凇夜在咬牙切齿,好象想从他身上咬几口。
“别钻牛角尖。”风太皓就势靠在柳凇夜身边,斜依在床柱上,“我找你,是因为你是聪明人,与聪明人谈事情总是不累的。织锦、洛洵脾气火暴,凌弃世又是个恬淡的性子,他们与我道不同不相为谋。”
“那我呢?十夜楼已是江湖三大势力之一,我柳凇夜富可敌国,又位列黑榜,我还有什么可求的?”他缓了一口气,“我实在想不出你为什么要选上我,你就靠织锦威胁我?你就这么有把握能要挟到我么?”
“即使有一分把握我也会做。”风太皓不知不觉攥紧了拳头,低声说:“其实……我完全是在赌啊……”
“那你可还真是赌对这一把了。”柳凇夜嗤笑,笑声里带着点不屑,“我倒从没想过你会用织锦威胁我,你就不觉得自己下作么?”他恨声说,“你真是卑鄙!”
瞥了眼那人煞白的脸、气愤到柳眉斜飞的样子,风太皓清澈的眼光慢慢黯淡下去,低垂着头,咀嚼着心中的一份苦涩。
他早知道是这般结果了,不然,他也不必枉费心机来试探柳凇夜。
他本是觉得,如果这些人中有人能猜透他的用心,这个人必定是十夜楼主,所以,他才找上了柳凇夜。
“还是赌错了啊……”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他是深知柳凇夜的性情,知道十夜楼主秉性桀傲,决不愿因为自己的事连累不相干的人。起初用织锦做要挟也是在试探,小心地试探着柳凇夜的底线。
他本以为要说服柳凇夜需要大费一番口舌,却没想到一击就中了要害。他甚至准备了几十个诱惑柳凇夜的条件,偏偏最恶劣的方法派上了用场。
虽然,这种结果正是他想要的。
“是……我是个混蛋……”他低声说,也只能这么说。亲手把柳凇夜推上绝路的人是他。
“何止,简直就是最大号的混蛋!”
“是……”
“无耻!”
“是……”
“下流!”柳凇夜依然不依不饶,好象把满腹怨气都骂出来才痛快。
“是……”
“贱格!”
“…………是是是!你说什么我都认了!你骂够了没有!”
“没有!”柳凇夜凤目圆瞪,毫不畏惧地看着风太皓的眼睛。
风太皓额头上青筋跳动,黑着脸看着脸色通红,气喘吁吁的十夜楼主。自从风某人出世四五年,什么名头都被人扣过,惟独这四个词,他却从没听人用来形容他。
“我知道这样很为难你,但也决不是让你去死,你若死了,大不了有我一条命赔给你!”风太皓红着眼眶喘口粗气,“……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事成后我一定以自尽谢你。”
如果能说出其中的缘故,如果能选择收手,风太皓一定会把所有隐藏起来的都告诉柳凇夜。可是他不能,因为他不敢,这种人多眼杂的地方,说不定哪个人,就是那人派出的耳目,在监视着他的一言一行。
柳凇夜微微一楞,疑惑地皱起了眉峰,“难道说……这次不是你自己的主意?”
风太皓脸色变了变,知道自己情急之中说错了话,但说出的话泼出的水,想收也收不回来,只得懊悔地摆摆手,打断了柳凇夜的话。“别问了……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
“……有人逼你?”柳凇夜抓住他的手,“是不是?”
“别问了……我真的不能说。”轻甩开柳凇夜的手,避开他的目光转过头去,牙关却已紧咬,流露出一丝不经意的恐惧。
“不说就算了。”柳凇夜见他死咬着唇不肯松口,也不再追问,只是用力地捏了一下风太皓的手指,引着后者痛的轻皱起眉头。“反正,我报仇的时候还是要找你,是你让我去送死,主使者是谁,对我来说根本不重要。”
“是……就算你杀了我,我也没怨言可说。”风太皓低垂着头,很是甘心引颈受戮的模样。
“……我杀你?那不是太便宜了你。”听到如此回答,柳凇夜心里有些刺痛,他隐隐觉得事情并不像表面上体现出来的这样简单,至少,风太皓很显然还有些苦衷没有说出来。刚才那一瞬畏惧的神情被柳凇夜尽收眼底,柳楼主想不出天下还有何等高手,能让素来狂放的风太皓也感到畏惧,如果不是实力超强,那只能是风太皓有什么把柄被人捏住。
“如果事成,我得答应你一件事,是不是?”
风太皓点头。
“那我也要你答应我一件事,不然,这么赔本的买卖我不做。”总之,见机行事,先摸清底细再说。
“……什么事?”
“很容易,事成后我为君,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也算有个臣子名分。若是事败我侥幸没死,你也有责任。”见风太皓疑惑着点头,久违的大慈大悲出现在柳楼主脸上,依旧是金光闪闪瑞气千条,“我的要求不过分,无论成败,你服侍我三年。若是我死了就算我倒霉,不用你殉丧。”
“……服侍的定义是什么?”风太皓不敢置信地睁圆了眼睛,他想不出什么样的服侍能抵过柳凇夜一条命。
“一切。”
“一切?”
“我的要求,你不能拒绝,如此而已。”柳凇夜不怀好意地微笑,“……无论什么要求。”挑起风太皓一缕发丝把玩着,调笑着加重了语气,很认真。
风太皓惊讶地看着柳凇夜,想从他眼中找出一丝半点的作伪,而幽幽深深的眸子里一片迷雾,摸不到半点真心。
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或是报复。
“柳楼主,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语意已微冷,他听出了柳凇夜的意思。
“那么风首座,您又知道您在说什么?”柳凇夜讽刺一笑,甩开手中滑润发丝,“柳某已经为您豁出一条命去,难道这点要求还过分么?”
即使深知柳楼主无利不往,也预料到他会开出些条件,却从未考虑过柳凇夜如此反客为主。怪不得刚才如此弱势,扮猪吃老虎吃的如此彻底,原来是为了引他自责,大圈子绕来绕去完全套住了他,搅得他心思大乱,一半是恼、另一半是气。
恼的是柳凇夜竟将他当作那种自甘下贱的人,气的是自己无法拒绝。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对不起你,但你的条件……我不能答应你。”非关喜怒,乃是自尊不能接受。连帝皇之威也不能使他折腰,又怎会答应这样的条件。
“那一拍两散好了。”柳凇夜一笑,无所谓地耸耸肩膀,“正好柳某也还没活够,还不想这么稀里糊涂替他人卖命。还请风首座另请高明。”
“你……”风太皓气愤地起身,“……那就算了,本座还不至于下贱到拿自己做买卖。告辞!”拂袖出门,震的那门一阵激晃,吱呀吱呀地响。
柳凇夜也不急,依然微笑着看着犹在颤抖的门扇,自己下床斟上茶,坐在窗边浅啜,悠悠然然。
“……条件真的不能改改么……”身后声音传来,门扇不知何时又被推开,风太皓惨白着脸在背后看着他,扶着门框的手指微微颤抖,原来并未真的离去。
柳凇夜看着他,没有说话,嘴角的微笑依旧诡谲莫名。
“……好,我……答应……”他垂下头,雪白的牙齿咬着下唇,慢慢地说。
太虚山麓有岭南第一山的美誉,山高万丈,主峰天绝岭,上有插天奇峰,围绕主峰另有十二高峰——横天、飞来、素女、画屏、望野、金戈、溯月、回雁、紫陌、乘风、石关、凌云。山势蜿蜒数百里,林海蜒绵,覆盖山型地势。又有轩辕井、长生泉、听涛石、朝天门、挂甲寺、封禅台等名胜佳境。虽不比泰山雄奇,也不如青城幽静、不若峨嵋秀丽,但太虚山也独占了一个“诡”字。
古世有仙人居住于此,惟恐外人扰他清修,便引动天道地法,依山靠水布下一个阵势,于是这山翻天覆地变化。太虚山本有天然生成的四处石楼、十三山城,以树、石、山、水四景最为独特,怪石嶙峋、树横虬枝,山高而危,水湍而急。九鬼倒回谷八弯九折,易进难出,紫竹林遮云蔽日,密不透风,无处落脚,处处透着诡异,这才成就了太虚山的盛名。有诗云:天上白玉京,五楼十二城。少一楼而多一城,既不足亦有余,故此山名太虚。
幽林深处山道,一群人走走停停,谈谈笑笑上山来。各色服饰不同,无一不是恰倒好处地表现出符合本人的气质。年纪虽然都不大,但有的贵气横溢,有的凌厉彪悍,有的顾盼风流,有的傲气逼人,显然都不是寻常人物,实在不太像是逸志踏秋的普通游客。
“哎呀哎呀,出来玩就不要臭着一张脸嘛,很难看的。”风太皓很随意地指点着路旁山景,不时叹气瞟着皇帝的黑眼圈,嘴角隐着笑。“这山这景都难得一见,老兄这样郁郁寡欢,糟蹋了如此的风光。”
也不看是拜谁所赐……皇帝揉着眼角瞪回去,满脸都写着委屈,脚下拖拖拉拉的,不情愿地往路边蹭。
“哈……哈哈……对了……你看这紫竹林,不愧是秦时仙人山,果然风景绝佳,如入画中。”风太皓打个哈哈,顺便带开话题,道:“过了紫竹林便是九鬼倒回谷,谷中八弯九转,路途难辨,兄台可莫与大家走散,这里迷了路可是麻烦。”
听到这话,梅先生的脸色顿时变的怪异起来,定定地只往皇帝身上打量,后面的小侍童扑哧一声笑出来,被同伴扯住袖角才不致放声。
皇帝瞪了随从们一眼,干咳两声,道:“不劳费心,不才虽不如识途老马,但也决不是路痴。”梅先生怒瞪着小童,后者硬生生把笑憋了回去,把一张白生生的小脸蛋涨的通红。
风太皓似是瞧出些什么,微微一笑道:“如此最好,在下可不想将大好时光浪费到寻人上面。”
皇帝瘪瘪一笑,指指前方不远处的亮光,“那就走吧。”说罢,身形一晃,人已在数丈开外。
风太皓微微一笑,对着身后诸人使了个眼色,几个不安好心的家伙对了几眼,同时施展起身法,紧紧追了上去。
九鬼倒回谷位于太虚山中段,共有九处曲折、八条弯路,计有岔路八十八条,稍不注意便会在这不辨地形日月的地方迷失了来路,活生生饿死在谷里,更惨点的就是做了谷中飞禽走兽的美餐。
如果出于私心,风太皓希望皇帝最好迷失在九鬼倒回谷里,省得一份力气去对付这个大敌,计划就多了七分成功把握。不过如果没有了皇帝,戏就没了主角,若是不能给予景朝沉重一击,从而搅乱天下局格从中取利,那么这一次的行动就完全没有效果可言。
皇帝的存在是必须的,再精彩的戏没有了主角,也就完全没有意义了。
出了九鬼倒回谷,便是一片空旷的悬崖,上面早已设好了大量埋伏,连同谷内的天然机关,静悄悄策划完善这一场伏杀。
风太皓算无遗策的名号,并不是叫假的。他清楚对手的强处,也知道己方的弱点,而且从来不小看对手的能力。只有这样才能针对对方每个人的行事风格,将伏击的成功率提高到最高上限。
眯着眼望望前方,再扫扫身后跟上来的数道人影,皓的嘴边浮现出胜利的微笑,脚步不停,向前掠出丈五。
——网罟俱备,只等着醉鱼上钩了。
“看来兄台也是会家子,而且是一流中的一流。”皇帝看似漫不经心地忽然甩出句话,他走路的速度并不快,慢悠悠地迈着四方步,平实地一步步跨出,每一步却都能掠出丈远。这样轻功,比起越千里的鬼魅身法,失之飘忽诡异,但论起堂皇,绝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风太皓不擅轻功身法,仅是与皇帝并肩行走,就已经觉得费力,也不知这话算褒算贬,当下苦笑:“不会功夫,如何入得江湖,兄台过奖了,比起兄台,区区好象婴儿在学走路一样。”
“是么?依在下的见识,婴儿学走路似乎并没这么夸张。”皇帝淡淡瞥过一眼,斜睨风太皓脚下,落脚处一步一脚印,尽是在坚硬山岩上硬踩出来的痕迹。
“区区只不过是天生神力而已,比不上兄台的武功盖世,若不藏拙,难免贻笑大方了。”故作尴尬一笑,皓并不想太早暴露自己的实力,至于这些惊世骇俗的脚印……纯粹是意外…………
没办法,轻功一向是风太皓武功中最薄弱的一环,能坚持住不掉在后面已经是极限了,如果不用内力,怕是早就远远落后。亏了他内力浑厚,比速度或许稍有不及,但是俗话说一力降十会,比起耐力,还是大大占了便宜。只是用内力施展轻功太过张扬,这样一步一个脚印,白痴也能看出他的不同凡响,何况是比狐狸还奸诈三分的皇帝。
“兄台的轻功确实不好。”皇帝切皮挑肉地上下打量着风太皓,很刻薄的挖苦一句,“简直是极差。”见风太皓脸色青了,又补充道:“这样轻功,只能算马马虎虎,但是兄台这份内力修为,可当真是了不起。圆转如意,凝虚若实,若是在下没看错,大概已经能晋身武林宗师的地步。兄台也不过是二十来岁的样子,能有这一身绝艺,想必是下了一番苦功夫。”
“过奖过奖。”风太皓知道对方不会无的放失,很虚伪地微笑回道:“这点雕虫小技,怎能入方家法眼,不过是保命的取巧玩意儿罢了。”
皇帝喃喃道:“大方无隅,大象无形,此等内功若是取巧玩意儿,相信那些苦练一甲子的大派掌门脸色一定很好看。”
“哈……哈哈……区区这一点摸鱼把势,怎敢跟武林中的泰山北斗相提并论,兄台实在是抬举了。”风太皓一脸的平静祥和,清淡一笑,虚伪功夫做到十足十。
“不不不,在下可不是奉承,在下本事是决计没有的,但是眼光还不太差,这样的内功虽不能说天下第一,但是也相差不远了。”皇帝忽然停住脚步,定定站住,身后人的人来不及反映,若非几人皆是高手,险些就撞在皇帝身上。
幽暗的竹林前端,已有了隐隐亮光,幽幽沉沉地晦暗人心。紫竹林的出口处已经不远,再向前行,便是吃人无数的九鬼倒回谷。
已经不能再往前走了,出了这林,就是绝路。
皇帝从不高估一个人,也决不小看任何人,前方地势开阔,最适合放手一搏,己方人数占了劣势,如果正面受敌,必败无疑。
皇帝折扇一扬,轻轻扇了几扇,锐利的目光直刺风太皓眼眸,凝结着淡淡的笑意,冷冷的杀意。
深深地望着风太皓,皇帝慢慢说道:“这位兄台的内功坚可分金裂石,功夫路数又颇似那位黑榜第二高手——以内功拳掌成名江湖的江南风太皓。”露齿一笑,又道:“凤兄与风太皓同是江南人氏,姓氏也差不多……更难得是相貌身形也相仿,年龄差距也不大,在下颇好奇凤兄与风某人有何等牵扯。”
终于忍不住了,一直想在他出其不意的时候将他隐晦的身份抖落出来,期望能在那张不可一世的脸上看到少许打击,或者一丝惊讶。皇帝最讨厌的,就是风太皓那份比帝王更加桀骜的傲气。
另外,这里正是紫竹林与九鬼倒回谷交接的地界,依着皇帝对风太皓的了解程度,认为这里不会没有埋伏。皇帝意识到,如果不先发制人,等风太皓有所动作的时候,他一定会陷入被动的局面。先发者制人,后发者受制于人,与其让风太皓出其不意,还不若让他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吧。
风太皓古怪地瞥了皇帝两眼,似是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忍住没有开口。解下腰间酒葫芦,仰天吞了几口酒,抹抹唇角,眯起了凤目,阳光折射在他脸上,将他的眼睛镀上一层危险的光。
原来早就被看出来了,还以为掩饰的很好呢。
“金珠暖玉银琥珀,琉璃玛瑙紫水晶,果然是七宝葫芦。”皇帝眼睛紧盯着他手里握着的那只小葫芦,葫芦上镂金错彩,镶嵌着佛教七宝,价值非凡。这小葫芦,基本上就可以代表一个人。
“传闻你喝酒越多,武功越高,我开始也是不信,但今一见,果然如此。你喝够了酒,这就要动手了罢?”睿帝的眼睛里泛起了冷艳的寒光,冷笑道:“风、太、皓……朕说的是也不是?”
风太皓握着酒葫芦,垂头不语,三分深三分浅,三分惊艳,还有一分难以揣度。
终于卸掉了一切伪装,帝王本色慢慢展现出来。皇帝微微笑着,半张半合的折扇摇在手里,无形的威压感似潮水一样涨起,在空气中自成天地,冷森森的气质,带着不可一世的傲气。身形虽然甚实并不高大,但看去却令人有一种高山仰止,无论谁也得仰其鼻息的感觉。
也许,这就是真正的皇帝、真正的景家睿帝、真正的景琼缘舟。
纤薄的唇角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风太皓慢慢的挺起腰,慢慢的拂了拂袍袖,再慢慢的迈起四方步,走近皇帝身前三丈停住。随随便便往那里一站,头微微的向上半抬,皇帝这才看清楚了他此刻的脸颜。一眼看过去,只觉得满眼的颜色在面前晕开来。
称之为美色似乎并不妥当,面部线条柔和,亦不失英气,炯炯双目中自有顾盼生威,令人不敢平视的骄傲,这样的容颜即使评为绝色也不为过。
况且他的眼角眉梢满是傲色,傲的那么理所当然,仿佛天上地下惟我独尊,就连皇帝也被那双傲气的眼睛吸引住。他的眼神很清,很亮,说不出的好看,那双乌亮亮的瞳仁像两口无底的深潭。
从近处看,真真切切的看着这张秀美而又魅惑的脸,清澈明媚的眼透出彻骨的寒意,一双销魂的眼。
冷眸逼上冷眸,傲气撞上傲气,一个霸道一个深沉,寒到骨髓里的杀气一瞬间在两人身上涌出来,连空气都为之冻结。
此时此刻,两个人都不再需要面具,也抛开了一切顾虑。
底牌,也终于要掀开了……
风太皓垂头敛目,平平淡淡的不带一点杀气,忽抬手一指,拇指无名指小指交叉,食指中指前戳,嗤的一声射在皇帝脚下,石屑飞散,火星四溅,将脚下山石崩开一个小洞。
皇帝后退半步,避开飞溅的碎石,折扇一合,赞叹道:“好参合指。”
嗤的一声,又是一指,拇指扣住中指,用力弹出,‘波’的一声,仍是击在皇帝脚下。
皇帝再退半步,也不还手,继续称赞:“好,弹指神通。”
再三指并出,中、食和无名指。拇指一捺、尾指一挑、中指急弹,三指若剑,弹天。
皇帝不慌不忙一笑,手中扇子向身前一挥,一道罡气拂出,挡住第一指惊梦;连退三步,躲过第二指破煞;身形猛地向上一拔而起,如隼冲天,避开第三指天敌。在半空潇洒回旋半周,翩然落地,扇子摇摇,击掌赞道:“平和中显霸道,诡异里见堂皇,不愧是惊神指中的煞手——三指弹天。”
正当皇帝赞叹时,风太皓身影一闪,忽然出现在他背后,右手食指直点他后脑百汇。皇帝闪身掠出五丈,转身,铁袖卷起一道狂澜,直抽风太皓脸门。然而风太皓仍是在他背后,右手食指虚点着他的百汇大穴,如影随形。皇帝一袖击空,无奈反复腾挪,却逃不开风太皓直点脑后的食指,连变了四五般身法,才闪出指风笼罩范围,也出了少许冷汗。
皇帝摇起扇子,抹抹头上汗珠,道:“王指点将果然名不虚传,朕领教了。”
冷着脸不发一语,一指接着一指,连续不断弹出,一时是长空帮长空神指,下一招又变为小雷门失神指,一时为武当六合指、雁荡派指剑,一时又为少林拈花指、清凉寺大悲禅指。林林总总千奇百怪的指法在他手上使出来,无有不纯熟圆转,似是在每一门指法上都淫浸了数十年苦功。
皇帝在指风激荡中不断后退,口中赞叹不曾停过片刻,数十种一流指法在风太皓手下施展出来,皇帝无一不识无一不晓。可见一人是好武功,另一人也是好见识。
能精研天下各家各派指法的江湖高手,只有风太皓一人,这样武功、这样气度、这样倾绝天下的高手风范,已无声中表明了他的真实身份。
只是这样的指法虽然精妙,还是奈何不了朕的。如果不拿出真功夫,朕会教你知道小看对手的后果。
两人越打越快,皇帝仍是只避不还手,边躲边退,风太皓一指连着一指弹出,一指比一指更厉,指指裂土碎石,转眼已将皇帝逼到竹林出口处。
眼见再退便要退出竹林笼罩范围,后面是一片空地,更利于风太皓的发挥,皇帝不欲再退,终于咬咬牙扎住脚步,挥手劈出一掌。
平淡简洁,没有任何花样,沉腕、甩手、举臂、直劈四个动作一呵而成,丝毫不拖泥带水,也正是只有这样中正平和的一掌,才能显现出倾绝天下的威风和霸气。
梅若影紧绷着的一口气松了下来,严峻的面上也有了笑容。圣上出手,就标志着己方的胜利,因为他对皇帝有信心,也因为皇帝确实无敌。
见了这一掌,众人动容,连风太皓的脸色也变了变。不再一昧出指,双手袍袖翻飞,露出一双因鼓动内力而泛成金银两色的手,也是一掌如刀般削出。
用的是左掌,掌色金。
掌势如紫电穿云,划裂长空,若惊鸿照影,翩然而来。风太皓的无情十二势从不轻易出手,这穿云一式不但最快,最急,也最是不可捉摸。
两掌相撞,本来是应该风云聚合、日月隐晦的场面,但不知怎的,却没有带动起丝毫响动。两条人影各自跌跌撞撞倒飞了数十步,好容易才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子。
“……穿云手,无情十二式出手无情,竟然连朕都吃了亏,不愧是纵横黑榜的江南风太皓。”皇帝抚着胸口,说话时带着喘息,脸色也半青半红,好半晌才恢复成一片苍白。
风太皓仰天连灌数口烈酒,看不出到底伤势如何,只见从他嘴角滴下的酒液晕在白衫上,点点淡红,显然是受伤不轻。
“佩服,陛下也不愧是三百年来的第一高手,险些打的我五脏离位。”风太皓放下酒壶,边咳血叹道:“好一招大方无隅,若不是我借酒行功,恐怕要有十天半月不能妄动真气。”
“朕也不想出手太重。”皇帝苦笑,脸色愈发苍白,“不出真手段,朕接不下你的穿云一击,就算此刻接下了,朕也并不好受。”
“圣上应该晓得我们这一伙贼寇的来意,圣上也正是为此而来,所以圣上应该清楚,我们的敌对是不可避免的。”身后黑榜众人纷纷扯下脸上面具,站到风太皓身旁。梅丞相与大内侍卫也围住皇帝,虎视眈眈。
只有柳凇夜没有动,一双黑幽幽的眸子亮的发乌,反映出透骨的寒波。
“是啊,谁想到片刻之前,朕与你还是谈笑风生的游伴。”皇帝也有些感慨,“世事无常,如风云变幻,一旦牵扯到利益问题,人与人的关系,便单纯不起来了。”
“正是如此,我要在圣上手上争夺利益,所以我们是敌人。”风太皓举着酒葫芦遥敬,“昔与汝为邻,今与汝为臣,上汝一杯酒,祝汝万寿春。”抹抹嘴上残酒,塞好盖子,风太皓负手长立,笑道:“既然我们是敌人,所以圣上不必对我手下留情,我就算死在圣上手中,也是理所当然的。”
皇帝脸色凝重:“你投到朕麾下,朕可以给你三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
风太皓轻柔一笑,摇摇头,“我想要的不仅如此,就算是勉强凑合到一起,最后也会走向敌对的立场。因为圣上与我,道不同不相为谋。”
皇帝叹道:“朕早就评价过你:乱世为豪杰,太平为枭雄,猛而击夔,奋起乘龙,宁鸣而死,不默而生。你这样的人,不会甘于寂寞林泉郁郁而终,即使没有事端,你也会造出事端搅乱局势从中取利,你这样惟恐天下不乱的人,足称的起曹孟德后来第二人。可惜朕容不得你如此大志,天下——为朕囊中私物,万万不会拱手让人的,也决不容人掀起一丝波涛,这次你谋去和氏璧,只怕下次,你便要谋朕的天下。如果有人敢打朕江山的主意,唯一的下场只有死。”
皇帝讳莫如深地冷笑起来,“你这样的人太危险,所以今天,朕必诛你。”
王见王本是死棋,是绝路。
只看谁占到先手,谁才有胜机。
尽管皇帝对风太皓有好感、尽管风太皓对皇帝很敬佩,但是命运已经决定了双方不能有和局。
没有和棋的棋局,只能拼杀到到最后一子,不管两名棋手是否情愿,这一局棋注定没有善终。
他们两人虽没有太深的交往,却有常人无法比拟的欣赏和了解。最好的朋友是最好的敌人,求遍天下无一人的知己,也许会是你最重视的对手。
错只错在他们太过骄傲。
他们不认同比自己更强大的存在,会在强大威胁到自己的同时找出方法来消灭。他们也不要感情,感情会左右自己的冷静和沉着。为了自己的骄傲和自负,他们思考对方的每一个动作和每一句话,只为了从背后找出对方的一点点破绽,不管对方的存心是善还是恶。
这样的人永远没有缺点,也注定永远没有幸福。
也许表面上他们确实是“幸福”的……
无仇、也无恨,又必须走向对立,只为了证明自己的优势。
这样做到底值不值得?
皇帝不知道,因为风太皓也不知道……
而他们现在正站在对立的两面,命运已经收回了他们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
“生死,等闲事尔,要杀我不难。”风太皓神色镇定,看不出大战在即的紧张,“人生自古谁无死,只不知圣上能不能破掉这个小阵,取了我的性命。”
皇帝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瞧过去,山谷中隐隐有雾气翻腾,遮断了他的视线,瞧不出有什么机关埋伏,只能确定,被风太皓郑重其事安排在这里的埋伏决不简单。
“苏瑾和上官紫玉的能力我信的过,圣上也应该很清楚他们的绰号。君既然以枭雄视我,我亦不会使君失望,岭上的情况,会超出圣上的想象。”风太皓指指天上,忽然脚步速移,只见身型一转一错,便插入谷口阵中。皇帝来不及出手拦截,意动时已不见了众人的身影。
风里轻轻飘来风太皓的最后一句话。
“想杀我,先上天绝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