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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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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若雨从小就知道,酒是个好东西,在他尝到第一滴甘甜的时候,应该是十六岁,他深深地迷恋上了这种醉人的味道。就像最烈的毒,半分都戒不掉。
他在南京做流浪仔的时候,有一次,遇到一个酒鬼,他请他喝了几滴酒,就醉醺醺地走远了。而酒的味道缠绵在嘴里,方若雨虽然是第一次喝,也情不自禁地舔了舔嘴唇。会喝酒的人,就觉得酒是天上仙霖,不会喝酒的人,觉得它苦涩无比。
方若雨一定是前一种。
看着顾南山拿出酒杯,只有一只,有的时候他很想和他同饮同醉,但顾南山不喝酒,他知道。
顾南山喜欢看着他喝,仿佛那样他也会觉得开心。
方若雨倒酒,喝了一会,顾南山就不再看他,视线又回到书桌上,以前也是,他看起来好像有处理不完的文件,特别忙,就容易把自己忽略了。上次在饭店里想起来的在饭桌上批文件是一件事,还有一件事。
他们确定关系一周年了,方若雨本来觉得这个没什么好庆祝的,但听说,情人之间尤其看重这个。当然,这个情人,是指男人和女人组合的情人。方若雨想,他和顾南山哪一边也不算是女人,这么浪漫而又不实际的想法一定是小女孩想出来的。在组织里的时候,他曾经问过潘盈,对方表示很向往。
这就和流星雨一样,潘盈是女人,追求浪漫,自然喜欢这些东西。
但方若雨和顾南山都是男人,男人之间要怎么庆祝?
方若雨打算先去征询顾南山的意见,顾南山在司令部,方若雨那天调休,早上起床后家里已经没人了,能让顾南山早起的地方一定是司令部。
顾南山去了不是处理文件就是训练军队,方若雨本来想在家里就和他说,但昨天他回来的晚,方若雨早就睡着了。
枕边还有他残留的温度,方若雨盯着看了一会,还是去了司令部。
他到顾南山司令部房间的时候,他果然在处理文件。
虽然已经是预想到的结果,但方若雨还是走进去找椅子坐着等他,他知道顾南山不喜欢在工作时间被人打扰,所以打算等到他处理完为止,顾南山吃饭时间是不办公的,那时候他会放下文件。他就可以陪他吃饭,顺便找个机会说了。
顾南山的事其实在吃饭之前就处理好了,他揉了揉鼻翼,看到方若雨,明显愣了一会,他想了想,走到方若雨面前,叫他的小名:“小雨,我待会出去有点事,你等我一会,我们再出去吃饭,好不好?”
方若雨没怎么想,点点头同意了。
顾南山转身就出门了,方若雨当时有点奇怪,因为他知道顾南山每次出去都会披件衣服,他在房间里会只穿一件衬衫,但出去就会穿军服。他的步伐很快,看起来很急,什么事会让他衣服也不披就出去?
但他来不及多想,就觉得很困,他已经在顾南山的房间里坐了很久了,又没有什么事做,就开始犯困。
方若雨躺在椅子上睡过去又醒过来,一看时间,已经是吃饭时间了,但顾南山还没回来。他猛地站起来,走到门口推开门,却看到顾南山就在离房间的不远处,穿着衬衫也挺拔的身姿,他不会认错,旁边是一个男人,男人手里拿着一捧红玫瑰。
方若雨先是被那个画面狠狠地震了一下,其实要是顾南山旁边站着的是个女人还正常一点,偏偏是个男人,是个普通的男人也就算了,还是个捧着红玫瑰的男人!
但也幸亏方若雨不像女人,如果是女人,她的反应一定是转身就跑,顺便抹一把眼泪。方若雨就是想得太多,知道顾南山是什么样的人,相信他,而且他们好像在说什么,他好奇,所以悄悄地走了过去。
顾南山冷冷地看着递过来的花,“我让你去准备礼物,你就准备这个?他又不是女人,会喜欢玫瑰花?”
男人摸了摸头,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道,“您上次不是还带他去看流星雨了吗?流星雨难道是男人喜欢的东西?您看,您都把他当了一回女人了就当到底吧。我也吃不准他喜欢什么东西,司令您也不告诉我,我可不就按给老婆的礼物来了吗。”
方若雨想,这个准备礼物的也太粗心了。
很快,这个男人就被顾南山遣走了,带着他的玫瑰花一起。方若雨从后面走出来,从背后抱住顾南山,顾南山脊背一僵,方若雨说,“我记得周年纪念日还要过几天。”
顾南山低头柔声道,“我是从茶馆里看见你的那一天开始算,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到今天,已经有一年。”
方若雨想,那我小时候就见过你了,那可怎么算?
那天,方若雨没有收到礼物,他和顾南山最后还是吃了一顿饭,说了很多话,结束之后,方若雨回家,顾南山回司令部。晚上,方若雨躺在床上快睡着了,顾南山突然凑近他叫他的名字,小雨,小雨,小雨。
就像他喝醉酒后,那封信里,顾南山也是不停叫他的名字,方小雨,方小雨,方小雨。
名字应该也是有魔力的,因为无论怎样抵触,顾南山这个名字就是深深地刻在自己心里,洗不掉忘不了。可能在他心里,方若雨也一样。都说酒后吐真言,喝醉了还能放在嘴边的名字,据说一定是自己的至爱。
顾南山爱他,他知道;他还爱不爱顾南山,他却不知道。
1934年5月16日:我昨天还是喝醉了。我知道自己只要一看到酒就控制不住,如果不喝完总觉得心里不舒服。但一个人喝酒太孤单了,我需要一个酒友。以前,我最好的酒友是阿五。
我突然想起,已经很久没看见他了。
离开了张京那里,顾南山最近又把重心放在王名身上,张京就好像被我们遗忘了一样,连着阿五,我也很久没想到他。
但其实,顾南山的主要目的还是张京。
这个人,我们都不应该忘记。
1934年5月17日:今天下班后,林晓阳,也就是小军人又来我的房间找我。
他说刘丰最近好像很忙,除了白天的训练,训练结束,人也不见了。但又说在顾司令那里看见他,最后猜测道,一定是上次的事,顾司令在惩罚他。
我在心里想,这不算惩罚,他的惩罚,还在后面。
过几天王名不在司令部,刘丰就要去完成他的任务,虽然他看起来很不可靠,但也只能该嘱咐的嘱咐,不要求他做到万无一失,只要他能把货物拿出来,顾南山一定会安排人等在门口,带上货物回去。而他,就不必回来了。
敢说顾南山的坏话,扰乱军心的人,都会马上被逐出军队。
而他因为还帮顾南山进王名司令部拿东西,就更不能留了,死在外面是惟一的选择。
但这些话,我不会和林晓阳说,他不像阿依,也不像阿笙,他太善良,太听话了,虽然他比他们要大很多,但却是最容易流出消息的人。
1934年5月18日:军队里的人对我的态度比以前好了很多。就连刘丰,也因为我上次的威吓,每次见到我都不敢正眼看我。我其实很讨厌他,他原来的性格,让我不得不讨厌他。
自从知道我曾经帮林晓阳写过家书之后,越来越多的人来找我,希望我帮他们写信、写家书。
他们训练的时候不能来,要来,必须请假,但没有人像林晓阳一样舍得一个月一次的假期。他们就晚上来我房间。
我写信,也收钱。
毕竟浪费的是我晚上的时间,虽然我晚上也没什么事做。
最多是看看夕阳,写写日记。
现在再加上写信这一项,每一天都过的很充实。
1934年5月22日:今天我回到宿舍的房间,还是先帮他们写信。
这几天已经帮很多人写了信,剩下来的,也没有几个。
有的信需要用三页纸,有的,却只有几句话。
其实要对自己父母说的,也无非就是那几句话,就像上次林晓阳的信,说来说去都是那个意思。
但信越长,可能就越能表达思念之情。
有人问我,你写信的时候为什么什么表情都没有?
我反问,我需要有什么表情?
那人就说,就是思念亲人的那种表情,我们都有,听着我们说的,难道没有感触吗?
我微笑着摇头,我当然没有了,我是个孤儿,不懂这个。
1934年5月23日:今天,王名正好不在上海司令部,顾南山决定让刘丰去司令部拿东西。我相信,该说的,顾南山都已经说了,并且要特别交待,只有出色的完成任务,他的错才能抵消。刘丰到底是一个圆滑的人,知道这个时候,必须听顾南山的话,管他王名是谁,前面是不是龙潭虎穴,只要能让顾南山原谅他,什么他都敢做。他本来就是一个胆大的人。
方若雨看着刘丰远走的背影说,“刘丰是一个死脑筋的人,在这一点上,和阿笙差不多。但阿笙不会乱说话,即使他恨你恨得要死,也不会在别人面前说你一句坏话。”
顾南山也向前走一步,和方若雨并肩,“我知道。他有没有写信给你?”
方若雨摇头,失落道,“没有。”
顾南山笑,“那他一定是过的很好。”
方若雨不同意,“就是过得好才更应该写信。”
顾南山侧头看他,“为什么?”
方若雨低下头,很久,才回答,“我很担心他。虽然顾家棠会保护他,但陈松是局长,和王名交好,职位又比顾家棠高,权力大。他真要对阿笙不利,有顾家棠也没用。”
顾南山看着他认真的表情,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叹口气道,“你想的太多了。”
方若雨点头,他确实是什么事都要考虑周全,也许是在组织里的那几年留下的习惯,但既然改不了,就把它放在心里。何况有的时候,这个习惯还能救自己一命。
顾南山提议去吃饭,方若雨好奇道,“都是成功了才庆祝,你已经预料到结果了?”
顾南山没点头,也没摇头,“我会派他出去,就已经有了一半的把握。还有一半,靠他自己。”
方若雨知道顾南山一向喜欢让事情掌握在自己的股掌之间,两个人上了车,顾南山报了个地名,方若雨有点惊讶,还是上次的上海老饭店。这个情景似曾相识,上一次,他们也是坐着顾南山的车,去饭店。只不过两次的心情不一样了,上次,是带着不平与愤恨,这一次,是开心。
真正的带着好心情去吃饭。
方若雨自己也觉得,上次吃的太压抑了。
但他们中间,除去压抑的气氛,又显得很不自然。好像只有针锋相对才是他们应有的氛围,方若雨想,他们本来就是敌人,其实有无数的理由可以自相残杀,但他们没有。
最恰当的原因是:无论哪一个死去,另一个都会痛不欲生。
顾南山特别喜欢靠窗的位子,所以他们还是坐在上一次坐过的位子上,拿到菜单以后,顾南山翻开看了一遍,又看向方若雨,面不改色地问:“想吃什么?”
方若雨晃了晃脑袋,顾南山就明白了。
他点了和上次一样的菜色,方若雨就是懒得动,每次他一晃脑袋,他就知道是让他做决定。
这家店加了不少新菜,但他怕新的不好吃,所以还点原来的。反正上次点的菜,方若雨看起来并不讨厌。
菜上来,两个人沉默地吃了会,方若雨并不觉得饿,所以吃的不多。吃完了筷子一搁,伸了个懒腰,他现在在顾南山面前不像以前那么害怕,拘谨,接触越多越熟稔,但他们本来就不陌生。可方若雨又怕回到原来的状态,他们现在的相处模式已经和重逢时很不一样了。
方若雨四周环顾了一圈,顾南山捧着碗道,“在找什么?”
方若雨皱了皱眉,闻着空气里的味道,才回答顾南山:“一种很熟悉的气味,是长年喝酒的人身上才会有的,以前和阿五喝酒,他身上就有这种味道。”
顾南山本来想笑,但突然看到了什么,他迅速低下头,低声道,“你的嗅觉可真准。”
方若雨想了想,“阿五来了?”
顾南山眼眸幽深,“不,还有张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