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桃小妖儿

1、及笄

　　那一年，明媚十五岁。
　　大郑的皇宫里，暖阳初照，雪水初融，已是到了立春时节了。枝头春梅初绽，还有那零星的迎春，风中摇曳腰肢。
　　明媚便是生在这样一个季节。
　　大郑皇帝共有十二子，独独得了这么一个公主，自她出生那日便被捧为掌上明珠，皇帝赐封号“明玉公主”，意为爱若明珠，珍若宝玉，真真是宠到心里。

　　明媚如今已是亭亭玉立一少女，她的葵水在某个深夜猝不及防地降临。清晨醒来的她，看着身下那一潭未干的血水时，以为自己快要死了，惊恐大叫，吓得一屋子太监宫女三魂丢了七魄。

　　密妃娘娘过来看她，搂着缩在床角的明媚柔柔地笑，告诉她：“傻孩子，那是你长大了。”
　　明媚似懂非懂抬起头来，那个时候她还不明白，为什么这样就是长大了？
　　为什么长大要付出的是血的代价？

　　恐惧迷茫过后，看着德妃娘娘欣喜的神情，明媚似懂非懂。
　　不过少年心性到底来也快，去也快。待到明媚明白这是正常的生理现象，并不会死的时候，她也就欣然接受了。甚至有时候对着镜中那个略有变化的自己时，也会一时恍神。从前圆嘟嘟的小脸如今已是如凝脂一般，眼角眉梢渐渐透露出少女情意，平平的身形似乎也有些变化，身体中的某一部分犹如麦苗拔节一般生长起来，那一夜氤氲弥漫在她身下盛放的血色花朵，让她有如丢弃了懵懂的孩童，在她尚未感知的某一处，心内有朵花在缓缓绽放。

　　微雨午后，沁芳园的秋千架上站着一个翩翩少女，清风拂起衣袂，鹅黄纱裙荡漾在明媚日光下，少女的笑声如银铃叮咚。
　　“高一点，再高一点！”
　　身后的宫女却是害怕，只怕公主荡得这般高，万一摔了下来，那自己可是性命不保，虽耳里听到了，手里的劲道却是一丝不敢用过。
　　不知何时，秋千架后走来一个身着暗黑绣金团云纹衫子的男子，他望向明媚的眼神带着思念和宠溺，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这一去四月，她的变化竟已这么大了吗？
　　那放肆的笑声是这皇宫中除她之外任何人都不会再有的，他那阴霾的心一瞬之间，春意明媚，只觉自己这一路颠簸辛劳，如今也都值了。
　　“念枝，还能再高些！”明媚一边说着一边回头。不想一瞥之下却看到了身后的男子，顿时一个怔忡，差点就从秋千上摔了下来。
　　男子伸手一捞，便将明媚抱了下来，“咚”的一声，在她头上敲了一个爆栗：“整个皇宫只怕再找不出第二个你这般胆大的人了。”
　　明媚嘻嘻一笑，旋即挽着男子的手道：“四哥哥，你几时回来的？”
　　这男子是皇四子昊祯，只因明媚母妃早亡，自小便由昊祯的母妃密妃带大，因此这兄妹俩从小在一处长大，感情格外深厚。

　　昊祯回道：“刚回来便听到你在这里，可不就过来了，连母妃那儿都不曾去过。”
　　明媚忙拉着昊祯：“那我同你一起过去吧。”
　　昊祯点点头：“看过母妃，我还要去父皇那边。这一回去鞑靼，打了四个多月，虽将他们赶回了漠北，可到底狼子野心，总还不算平定。”
　　明媚不爱听这些沙场上的事情，她只知道这些鞑靼人就像赶不走的苍蝇一般，总是在大郑的边疆捣乱，她还知道每一回只要父皇面色凝重地将外公和四哥召去，那便是这群苍蝇又作乱了。她讨厌这些鞑靼人，如果没有他们，天下太平，那该多好。
　　昊祯见她渐渐双眉皱了起来，便从袖中掏出一串珊瑚红的手链，将它缠到了明媚的腕上。血红欲滴的珊瑚珠串映衬着如玉肌肤，十分夺目。
　　“好了，别皱眉了，这不是给你带了礼物了。”
　　明媚笑了起来：“这可不作数的。”
　　昊祯回头：“什么不作数？”旋即明白了，笑容漾起在脸上，“是了，就快到你生辰了。”

　　明媚的及笄礼由钦天监算过吉时，定在了初八。
　　皇上最宠明玉公主，及笄的仪式空前隆重。
　　典礼那日，织锦司送来了一身正红礼服，裙摆曳地，上用金丝银线绣了团团花簇，艳丽动人。
　　明媚在丛丛内侍、宫女的牵引下，迈着莲步，走向礼台。
　　这礼服甚是窄小，勒得人几乎都要透不过气。明媚闷得难受，却又顾着这是皇家仪式，不敢妄动，也只能忍着。
　　礼台前的右侧坐着她的一众皇兄，个个都面露笑意的看着她，可她的目光在人群中却仿似潜意识地望向了四皇子。
　　他端坐台前，目光轻柔和顺，嘴角的笑意带着暖意，仿佛在说：“我的妹妹，终于长大了。”
　　在这柔光之中，明媚几乎都要忘记这恼人繁重的装束，欣喜地步上礼台，接受庄重的仪式。

　　皇上对自己的女儿从不吝惜表达宠爱之情，将一把玉弓赠给女儿作为及笄之礼。
　　皇上说：“太祖马上得天下，咱们大郑的皇子皇孙个个都是骑射好手，就是公主也不会差。这把玉弓是当年太祖之物，甚是珍贵，今日朕就将它赐给最心爱的九公主。”
　　明媚接过玉弓，说：“多谢父皇，只是光有弓，没有好师傅也不行啊。不如父皇给女儿找个骑射师傅，好让女儿物以致用。”
　　皇上笑道：“好，既是你要学，朕自然给你找最好的师傅。”于是望向左侧，朝大将军袁奕问道：“卿家看让何人教九儿弓箭骑射？”
　　袁奕是当朝元老，也是明媚的外公，他思索片刻，口边刚有一个名字，却听座下一人朗声道：“儿臣愿意教九妹。”
　　明媚瞧过去，见正是昊祯，便道：“父皇不是常说四哥的箭术最好，一箭能贯穿双飞燕的喉管，就是在沙场上，百步之外也能取敌首级。四哥本事这般厉害，又何须别的师父呢？”
　　皇上哈哈笑了起来，沉吟片刻，点头道：“也好，你们兄妹自小一起长大，跟着你四哥学，总是不会枉费的。”
　　昊祯的毛遂自荐，在明媚眼中毫无他意，不过是她的四哥哥对她的宠爱罢了。
　　可是在座下众皇子眼中看来，却又有了各种不同的涵义，座下一时无语，有人悄悄揣测圣上心思，有人默默腹诽，只不过脸上却都不曾露出一丝不满。
　　密妃看着昊祯，又看看明媚，心内仿佛有种奇怪的感觉，让她突然有些心慌，可一时却又说不上来。
　　也许，只是她多心罢了。

　　皇上赐的玉弓沉甸甸的，明媚的成人礼带着整个帝国的期许与宠爱，在阵阵乐声中结束了。
　　那一夜，她几度起身看着放在屋中的这把玉弓。摩挲弓身，触手生温。
　　此时的她，只将这看做从小到大最珍贵的一件礼物，却不知在以后的岁月中，这把玉弓将陪着她走过怎样的艰辛曲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