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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一章 ...

  •   赵德芳对父皇其实没有什么印象,尽管很多长者都会称赞他一句“颇有乃父贤德遗风”,但是他却总是弄不懂自己这般绵软的性子怎么可能会像那个叱咤风云、横行天下的男人呢?其实哥哥应该更像先皇一点吧。这也不能怪他,赵匡胤驾崩的时候八皇子还小,只有四岁,正是淘气的年龄,那时他只知道在惠清宫里嬉闹玩耍,玩起来没早没晚的。不过这事儿说来也怪,皇帝殡天的前一天夜里,也不知怎么的,又哭又闹的就是不肯睡觉。把惠清宫里的宫女嬷嬷们急得团团转,想尽办法也哄不好。最后连皇后也惊动了。后来皇太妃总说这是父子天性,想是先皇驾崩了,最放心不下自己这个最小的儿子,回来看他呢。不过彼时的八贤王早已不记得当夜的情景了,只能陪着笑哄母妃高兴。

      他唯一有印象的是第二日早间,天都还没亮就被从寝宫中拉了出来,头上绑了二尺宽的白布条,身上披着粗布麻衣,看上去丑丑的,当然那是他还不知道这叫孝服。然后就被一溜风的抬去了养心殿。这也是他平生第一次来这个地方,养心殿是里御书房最近的一处地方,皇帝常常在这里休息,平素里根本不准许未成年的皇子来这儿。赵德芳来到的时候屋子里已经跪了白森森的几层人,都是自己的皇叔、皇兄们,赵德芳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却恍恍惚惚的觉得这是一件极肃穆、极庄重的事情,也就不自觉的跟着跪了过去。他那眼睛四下里一扫,发现这屋子里竟没有宫里最常见的明黄色,反而都是白色的,白色的幔帐一层层的垂下来,被冷风一吹就呼啦啦的鼓荡开来,让人心里甚是凄惶。他一下子就想起了宫女们平日里传说的女鬼——听说那些女鬼们不管是好看的还是骇人的都喜欢穿着白衣服飘乎乎的飞来荡去。他隐隐地在心里琢磨,许是这屋子不吉利,怪不得不准小孩子来这儿……

      他正自己胡思乱想就听见司礼大太监王继恩尖细的声音传过来“先皇有旨……”不一会跪在最前面的三皇叔站将起来,刷的一声抽出尚方宝剑,高声的说着什么,那剑的寒光在自己的面前猛地一晃又滑向别人的眼前。赵德芳几不可见的抖了一下,这是他心里一片惨惨淡淡的冷。

      后来,他知道就在这一天他失去了父皇。他对父皇的记忆就停止在这里了。然后他和母后跟着哥哥一起搬进了燕王府。赵德芳有两个哥哥,虽然见到好多人他都会恭恭敬敬地叫一声皇兄,但他却只叫这两个人哥哥,至少当时他是这样认为的。一个是他自家的哥哥——燕王赵德昭,另一个是皇帝三叔家的大哥哥——卫王赵元佐。大哥哥是哥哥府上的常客,每当大哥哥来的时候,他就乐颠颠的跑去迎接,还要甜甜地叫一声“大哥哥”,自家哥哥总是气急败坏的再后面喊“你个小叛徒,回来!”他当然不会听,哥哥也从来也没有把他怎么样过。赵德昭总是问他“为什么叫他大哥哥,好像他比我还大似的。”每当这时候赵德芳就不说话,用眼光瞄着别处,却在心里小声地嘟囔“我偏要这样叫。”其实他也不是什么叛徒,他只是知道每当大哥哥来玩的时候他就能跟他们一起去街上玩了,而且也只有大哥哥会在危急关头救他一把。

      此时的赵德芳长大了些,却依旧很淘气。每个月都会气走几个老先生。这一日花白胡子的张先生找到燕王,“殿下,教习之事老夫实在是难以胜任,您就高抬贵手饶了老朽吧。”赵德昭眼看着先生泪眼迷离的一双老眼,心生不忍,自己都跟着愧疚起来了。只好让人封好束脩,送老先生回家。赵德昭兀自闷头生气,赵德芳却因为又没有先生了而好生庆幸。他摇着脑袋哼着小曲儿穿过一道道回廊拐过一个个弯,终于一头拱进燕王的书房,“哥哥……”见到这个混世魔王,赵德昭一肚子闷气终于有了发泄的地方,猛地一拍桌子,“你还敢来,看我不打你。”赵德芳自然知道自己惹了祸,抹头就跑。赵德昭更气,“你,你给我站住!”也追了出去,赵德芳毕竟还小,就算是拼了命也跑不过刀马娴熟的赵德昭,就在他看看被捉住的时候,前方的回廊里转出一个人来,赵德昭立刻就扑了过去,“大哥哥救我!”在燕王府里这样的戏码一点都不稀奇,就是不问赵元佐也知道为了什么。他绕过赵德芳快走了几步,“哎呀,王兄。你看今日天气甚好,你我把臂同游一番起不好?”赵德昭狠狠地甩开他“都是你把他惯得。”赵德芳倒是不跑了,溜溜达达去别处玩了。

      对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八贤王来说,那一段时间应该是他一生中最为逍遥自在的日子了。不过当时的赵德芳来说,他还太小,还不懂得珍惜,不过这并不妨碍他的快乐。那时候的赵德昭和赵元佐俱是才俊,锦衣轻裘,风流俊赏,尽管彼时赵德芳还只能跟在他们的屁股后面,却也知道只有那般才算得上真正的年轻过。他们有时在花见月下对酒当歌;有时在春闱猎场引弓如月;有时在第一楼上纵论天下;有时打马走过悠悠汴河……赵德芳依稀记得哥哥眉目英挺,身姿峥嵘,就像一颗昂着头的古柏,他最崇敬的是张中丞(注:睢阳保卫战中张巡),慨叹的是诸葛亮(注:出师未捷身先死),他最大的梦想就是“沙场封侯”或是“马革裹尸还”。每当他这样说的时候,大哥哥总要取笑他,“连你燕王都去觅封侯了,你还给天下英才留条后路么?”赵德昭就无可奈何地叹口气,“这不一样,只恨这一身的官皮。”赵元佐便筛了酒,“来,喝酒。”那时候,他们喝的是长安酒(注:高歌长安酒,忠坟不可吞。劝君多买长安酒,南陌东城占取春),这酒最纯最烈也最意蕴悠长,赵德芳还小,喝不得酒,只能趴在桌边,提着鼻子闻酒香。此时和他趴在一起的还有小三子,小三子本名叫赵元侃,不过赵德芳依稀记得小三子最早是叫德昌的,就像大哥哥也叫的德崇一样,不过管他呢,赵德芳只管他叫小三子,一直到他坐上龙椅的时候,赵德芳还会不自觉的想起那个白白胖胖的常常和他一起偷偷溜到街上玩的小三子。不过那是他的名字叫赵恒,别人都叫他圣上。那时的赵恒已经不再叫他小八子了,他叫他皇兄,赵德芳则自然地拱拱手,“陛下!”不过这些都是后话,对于两个每日里只想着偷偷溜出府的小孩子来说简直遥远的不可想象,此时他们最关心的是北征。

      他和小三子其实根本就不知道契丹人是谁,但是他们知道整个东京的人都在骂北鞑子,每天都要传说北鞑子又杀了多少人,又祸害了多少庄稼什么的。所以他们也模模糊糊的觉得叫做北鞑子的契丹人都是极坏的。所以当听说哥哥要去打契丹人的时候,他的心里是很高兴的,那时在他心里没有哥哥打不过的人。

      不过赵德芳终究没有亲自送哥哥出征。小孩子本就贪睡,赵德昭走的又早,就没有让人叫醒他,对于他们来说不过一场暂别,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只是在赵德芳的窗前稍微站了一会,就轻手轻脚地出来了。等赵德芳醒过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了,赵德昭自然已经不在府上了。赵德芳撒腿就往公里跑宫里跑,管家哪里拦得住,一边在后面追一边喊,“不赶趟了,小王爷去城门,去北门!北门还来得及。”

      当赵德芳气喘吁吁地登上城门的时候,刚好看见大部队浩浩荡荡地往外开。他手扶着垛口往外张望,定了好半天才在中军的位置找到一个白盔白甲的将军,应该是自家哥哥了。他就迎着风喊“哥哥,你要加油啊,赶走北鞑子啊——”这么远的距离,这么大的风,他的声音一出口就被吹散了,不过他还是模模糊糊地觉得那将军回了一下头……赵德昭骑马走在行伍之间,就在他走过汴桥的时候,猛然觉得一阵心悸,好像很不想离开似的,他甚至想就这样调转马头,朝着大军相反的方向一路疾驰。可这想法只是在他心头一闪也就过去了,汴水又有荡漾,就不温柔也不汹涌,看着和平时没什么差别,他的目光穿过汴水,望向高高的城门,一切如常。

      赵德芳看着大队人马和着昏黄的斜阳在黄土官路上一点点的消失之后,才晃悠悠地下了城墙。这时候他才想起来从早上到现在还没来得及吃饭,赶忙叫管家去买白记的梨花酥。多年之后,赵德芳每次从北门经过的时候都会不自觉地产生一种痛彻心扉的遗憾,那感觉太强烈太鲜明了,就像一股急促的电流瞬间从头顶直达脚底,有时候他也会让驾车的人停下来,来缅怀哥哥的最后一眼。

      宋军果然赶走了北鞑子,赵德芳却实在是高兴不起来,因为哥哥并没有回来,回来的只有大哥哥带回来的一口黑漆漆的棺材,他们说里面躺着的是哥哥,“谁会信?哥哥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就没了呢?”赵德芳坚持着不肯去灵堂祭拜。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淘气,不吵闹甚至也不说话,他并不是难过,只是生气。这一定是哥哥和大哥哥的恶作剧,我又不是第一次被你捉弄,我才不会上你的当!他就这样生了一天的闷气,到了晚上才突然想起来,怎么这么傻呢?这样岂不是又让他们得逞了,他决定要到灵堂去抓住那两喜欢恶作剧的个坏家伙。然后他就一个人摸到灵堂去了。

      这是也已经很深了,回廊上白纸糊的宫灯在风里一摇一摇的晃着。赵德芳悄悄地站在灵堂大门的阴影里,侧着身子往里面看。这个灵堂白飒飒的,只有大哥哥赵元佐在,他很散漫地坐在灵堂前,手里抓着酒坛子,自己喝一口,就往面前的瓦盘里倒一下,火苗遇到酒砰的一下蹿出好高,蓝汪汪的火焰妖冶而诡异,赵元佐就对着火焰呵呵地笑“德昭,你看你的夙愿就这么实现的,你高兴吧。要说你这人也挺自私的就怎么一了百了了,还留着世上人受苦……还是你最聪明,你看他还是怕你的,不然他怎么都不敢亲自来看你……皇帝怎么样?亲王又怎么样……不还是那么回事,连骨肉亲情都不顾了……”他的声音不大而且模糊不清,可赵德芳却听得清清楚楚。而且一记就记了一辈子,想忘都忘不掉。

      那些话他并不全懂,但却知道哥哥是真的没了。也许过几年他听到这样的话会觉得惊心动魄,虽然当时他同样感觉是惊心动魄的,但是两者却并不一样,他猛地就冲进去,抓住赵元佐的衣领,“你说什么,哥哥怎么会死的?你是骗我的……你知道我来了,所以骗我的,对不对?”赵元佐没有想到他回来,一时间惊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抓住他颤抖的手。许久才一把抱住他,“……还有我,还有我来照顾你。我会……代替他好好的照顾你,”赵元佐抬起头,泪水就顺着他逛街的面颊滚落下来。“二伯父和德昭在天上看着我们呢。”赵德芳就这样趴在赵元佐的怀里哭,直到意识渐渐模糊起来。

      赵德昭如期下葬了,皇帝赏赐了丰厚的陪葬,但是这个叔叔却始终都没有出现在侄儿的灵前,据公里的太监说是哀伤成疾,大概一时不会好了。他的丧事是赵元佐全权处理的,可是赵元佐似乎对下葬这种隆重的礼仪并不上心,燕王府里原来的老管家偷偷地哭“以前卫王和咱王爷关系最好,可你看看……哎,到底是人走茶凉啊!”不过,只有赵德芳才知道,这天下哪怕还有一个人为哥哥伤心,那个人一定是大哥哥赵元佐了。

      三个月后,赵德芳就搬去了卫王的府上。这时候他才知道大哥哥并不像他以前看到的那样好脾气,他常常喝酒,喝醉了就会骂府上的佣人,有时候又似乎又不是在骂佣人,但是佣人都很怕他,一见他喝酒就远远地躲出去,就像是怕沾染上什么坏东西似的。不过赵德芳不怕,大哥哥一直都待他很好很好,甚至比哥哥还好。赵元佐有一头特别漂亮的头发,又长又软黑真真的。他若喝醉酒佣人不敢进他的房间,赵德芳就跑进去给赵元佐梳头,这时候赵元佐的很安静,安静的有点吓人。赵元佐不说话,赵德芳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两个人就这样静静的熬着时间。

      这一天他仍在给大哥哥梳头,就像以往那样安静。赵元佐却猛地转过身子,把赵德芳吓了一跳,赶紧试探着问:“怎么,梳疼了么?”赵元佐不说话,直勾勾地盯着他,赵德芳被看得心里极不舒服,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大哥哥……”赵元佐跟上去一步,直直的就跪了下去,吓得赵德芳啊的一声,转头就想跑。却被赵元佐一把抓了回去,紧紧地裹在怀里。赵德芳被吓得不敢动了,细声细语的问,“大哥哥……你怎么了”赵元佐把头埋在他的肩上,很久很久,他赵德芳觉得肩头的布料濡湿了一大片。赵元佐终于开了口,声音有些哑,有些闷,他说:“德芳,你想做皇帝么?”“皇帝?”赵德芳有点发傻,“不怎么想吧……”赵元佐顿了一下,抬起头,赵德芳看见他满脸都是泪水,“是啊,你看你也不想……那么脏的椅子,谁会想要呢?”这天早晨,赵元佐领着他送四皇叔,赵德芳奇怪,“四皇叔要去哪里呢?”

      “房州。”赵元佐走得很快,脚下就像踩着风一样,赵德芳只好小跑着在后面跟着。

      “去房州干什么,四皇叔不是在京里呆的好好的么?”赵德芳又问。

      赵元佐猛地停了下来,赵德芳没注意险些撞到他,也停了下来,直觉告诉他有惹了祸,去不知道是那一句说的不对,只好小声地认错,“我知错了……我不问了。”赵元佐却没有生气,他很有耐心地蹲下身子,“因为京城太小了,容不下四皇叔。”赵德芳看大哥哥没有生气,就有追问一句,“怎么会呢?我觉得很大啊。”赵元佐叹了口气,“不是京城小,是人心小罢了,”他宠溺的揉了揉赵德芳软软的头发,“你还小,长大了就知道了,这京城其实也是很小的。”

      他们一直走过了汴桥,才停了下来。在八王爷的印象里这一天该是很冷的,阴风嗖嗖地卷着黄沙而来,劈头盖脸的砸下来,刮得脸上一阵阵的疼。他们两个人就站在这样的风里,眼睛望着汴京的南门的方向,一直等了好久,才看见一小队人马从城门边走过来——正是赵延美和他的家人。赵元佐就领着赵德芳赶上去,“四叔!”

      赵延美显然很意外,“元佐……没想到还会有人来送我……哎!你这孩子……不该来的。”他说话的声音有限颤抖,而且断断续续的,却让人心底一阵阵的发凉,起码赵德芳当时就只这样感觉的。

      “同是至亲骨肉,叔父客气什么?”赵元佐在身后拎出家中带来的酒,“侄儿没什么好送的,一杯水酒算是壮行了,望叔父一路走好。”

      赵延美倒也没再说什么,拍开酒封,酒香就四溢开来,即使野外狂风,也没能把酒气吹散。“有侄儿这坛酒也不负叔叔我千里远谪了。”仰头喝了几大口,又递转给赵元佐,赵元佐照样喝了几口再转回去,两个人就这样喝完了整坛,然后各自离去。

      回去的时候,赵元佐带着他去了第一楼,这是哥哥离开后,赵德芳第一次来这,他们挑了个临窗的位置坐着,赵德芳看得出,大哥哥的心情并不在饭桌上,他的目光头像很远很远的地方,好像看着世上所有的东西,又好像什么都没看见。“大哥哥,你在看什么?”“江山——德芳,你看这万里河山千百年来不知染过多少血,很多人都在争,可是它从来就不曾属于过谁。那些自以为得到了它的人都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他回过头看了一眼赵德芳,这个弟弟也正看着他,眼睛大大的,很干净。“德芳,你过来。”他牵着赵德芳的手,站到窗前,指着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你看看,这街上的人,他们每天忙忙碌碌的,忙得不过就是自家的柴米油盐罢了。谁都不曾想过,其实手里握着大宋江山的人就是他们,最卑微,也可以最高贵。以后无论你做什么,都要把他们放在心里——你懂了么?”“嗯,我懂。”赵元佐拍拍他的肩膀,“不,你还不懂,但是以要记住,记到骨子里。”这顿饭吃的一点都不好,两个人的心思全部在吃饭上,赵元佐今天的样子有些怪,很平静却又平静得让人有些毛骨悚然。他不大吃东西,只是握着茶杯转啊转的,赵德芳则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总觉得心里像是长了草一样不安稳。吃完发后,赵元佐把他送回了家,不是卫王府,而是很久不曾回过的燕王府。花白头发大老管家还在,家奴院工还在,屋子院子甚至每一个角落都被打扫的干干净净,可是赵德芳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如果衰败些也许还会好一点,和这样毫无变化相比,赵德芳更希望这里更衰败一些,如果枯了花木,断了矮墙,破了门窗,甚至长满荒草,怎么样都比现在这样更好,你看,什么都没变,就好像赵德昭这个人走了和没走都没什么两样似的,怎么可以这样?赵德芳痛苦地捂上眼睛,他不敢看——这叫什么?物是人非,什么都没变,变得是有人罢了。赵元佐没有进来,他只是站在门口深深地叹了口气,就再不出声了。赵德芳知道他还在门前,不知怎的,他总觉得从此以后自己还会失去另一个亲人,这世上终会有一天只剩下他一个,孤苦伶仃的。

      从这以后赵元佐再没来过,实际上他也来不了了,赵延美到房州不久就死了,听说是水土不服,请了大批的大夫医治,却不见好转,皇帝甚至还派出了宫里的御医,可是御医还没有赶到房州赵延美就已经去了,赵德芳在心里纳罕,怎么会呢?四叔身体一向硬朗,当年随着先皇南征北战不知走过多少地方也没听说过什么水土不服的征状,怎么就这么死了呢?不过赵德芳也只是纳罕而已,而赵元佐的表现就可以说是太激烈了——早朝还没散,赵元佐正在为加固黄河水坝以防止夏汛的事情进言的时候,传来了这个消息,他当场就昏了过去。一大群御医围着他转了一个上午,最后说说急火攻心。

      后来,听传闻说卫王疯了,赵德芳跑去探望,却被一群御林军当了架,皇上有旨没有他的手谕谁也进不得卫王府。

      再后来,听说陈王赵元僖亲自查抄了卫王府,谁也不知道查出了什么,卫王从养病变成了被圈禁。

      赵德芳总对赵元僖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怪怪的。其实赵元僖这人也挺好,起码整个朝廷里的人没人说他不好的。这个人平日里沉默寡言,谦恭有礼,远远地站着就像一竿修竹般,看着就十分的舒服,可是当你走近他的时候,就会让你觉得心里总是凉森森的。他和赵德昭还有赵元佐的关系都不大好——有时候就像路人似的,可是见面行礼又热情的很,以前,赵德昭总是说这人凉薄得很,让赵元佐防着些,赵元佐不过是哼哼的冷笑,说:“我不愿意跟他较真,他稀罕的跟宝贝似的东西,我看着粪土都不如。”那时候赵元佐总是清高的,不过谁也不想到有一头会落在这个让他看不起的弟弟手里。也难怪他看着粪土都不如的东西有人巴巴地送上来,可是赵元僖拿着当宝贝却得不到,有时候这都是命,老天给你一样东西,不管你喜欢不喜欢,也不管紧跟着的是福还是祸,可是无论怎样你就说推不掉——这些都是他后来想清楚的,不过那时候才真是物是人非,别说赵元佐尸骨无存了,就连当年志得意满的赵元僖也已经化成一把枯骨了。

      后来,一天夜里卫王府着了一场大火,整个东京都照得透亮。赵德芳赶过去的时候赵元佐的卧室已经大火封门了,还几个王府的下人想要冲进去救人,又都被火苗子逼了出来,赵德芳穿过御林军一头扎过去,却又被人扑倒在地。他一回头却是赵恒,“你别犯傻了,进不去了!你看进不去了!”赵恒满脸都是泪,他抬着赵德芳的脸让他去看吐着火舌的门,那已经算不上是门了,一道红彤彤的火墙,大火血淋淋的舌头从里面伸出来,不安地舔着地面。赵德芳不管那么多伸手就给赵恒一巴掌,爬起来继续往里跑。赵恒根本就顾不上脸上火辣辣的红印子,伸手去抓赵德芳的一角,刺啦的一声,华贵的衣袍被拽下来一大片,赵德芳却根本就没停下来。赵恒爬起来再追,赵德芳已经跑到门边,一股巨大的火焰喷出来,几乎把他整个裹进去。赵恒看见被烧的酥焦门颤巍巍地向下面倒去,他根本就什么都来不及想,上去把赵德芳扑倒,他的眼角甚至清清楚楚地看见那面带着火的木门呼啸着倒了下来,然后所有的意识都消散了。

      两个人在一天后转醒,他们才知道那场大火带走了一切,只在赵恒的背上留下了一大片伤疤。赵元佐尸骨无存,什么都没留下。皇帝把卫王府所有的下人都发到边疆去了,整个卫王府一下子就空了下来。赵德芳也沉稳了下来,他不再看戏,不再逛街,而是每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看书,各种各样的书,经史子集,天文历法,风土人情什么都看,一本本的书被送进小王爷的书房,看过之后转到府库,然后整个府库里堆积如上的都是书。这样一晃就是很多年,好像外面的世界完全与他无关似的,就连赵元僖奇奇怪怪地病死都没能引起他的注意。

      再后来,赵光义也驾崩了。接替他的是不显山不露水的三皇子赵恒。这个一直不大引人关注的皇子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成长起来了,他态度谦和,神态雍容,眼角眉梢里透出一股子古井般的沉静,俨然的天子气概。赵恒即位不久便请出来南清宫里的那位嗜书如命的王爷——赵德芳。原来的燕王府被改成了南清宫,赵德芳却依旧是赵德芳。只是更沉稳,更练达,举手投足间雍容大度,吞吐山河;更沉静,更优雅,言谈举止中心似空明,温润玉华。没有人知道他们经历了多少,人们只能看见他们站在整个宋氏的前面指点江山。

      21年前,年仅四岁的小皇子从皇宫搬进燕王府,21年后,25岁的先王走出乾清宫。二十余年,岁月改变很多,有很多年轻的生命来到这世上,也有很多人从历史的舞台上退场,赵德芳在金顶龙辇里握紧衣袖,哥哥们,你们没有完成的愿望由我来替你们实现,你们没有来得及守护的,就让我来替你们守护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全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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