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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心事只合说与君 ...


  •   光影西斜,穿过层层流苏纱帐透射进来,室内的安神香袅袅,隐约有些不真实的感觉,子恪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略一垂眸平静道:“他死了。”
      “死了么?”苏凌景重复道,语气中略带着一丝惊讶。
      子恪心底却无端的一沉,他想起第二日去安和殿给父皇请安时的情形,那个时候,他跪在冰冷的水磨青砖地板上,光洁的地面倒映出自己的影子,看不清此刻自己是怎样的表情,他只听到重重帷幔里自己的父亲用苍老的声音问:“你大哥呢?”
      “他死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不带一丝情绪。
      “死了么。”帷幔中的声音沉寂了半晌,那片刻的沉寂于他而言却格外长,他听见殿中的九莲灯漏滴答、滴答的落水声,声声如同敲击在自己心上。
      隔了半晌,帐中的人苍凉地笑道:“哈哈,好啊,好!朕养的好儿子!”
      那笑声响彻在空旷的大殿中,极尽嘲讽,子恪将头埋得更深,不是没有后悔过,那毕竟是自己的亲哥哥。
      只是,那一瞬间的失去理智让他意识到,那深藏于心中的感情是如此深刻而沉重,沉重到让他害怕,害怕借由任何一人宣之于口,无论这个人是谁。
      他低头审视自己的影子,模糊的光线中忽然看到自己勾唇一笑,他俯身在地,平静地说道:“儿臣罪该万死,请父皇责罚!”
      “责罚?这天下都是你的了,我怎敢责罚你!”又是一记嘲讽,那苍老的声音似是回忆起什么来:“子恪,你可知朕为何废了你的储君之位却仍把天下给你?”
      “儿臣,不知。”
      “十九年的尽心培育,朕在你身上倾注了多少心血?朕虽废你储君之位,却仍盼你能做个明君,纵使你不是朕的儿子又怎样?可你倒好,登基第一天就弑兄瞒父,你……太叫朕失望了!”
      太叫朕失望了!!
      那声训斥横亘在脑海之中,这些年来,这件事情便如芒刺在背,纵使他做的再好,也无法掩盖他弑兄的这一件事实。
      自那以后父亲便长病不起,拒绝再见他一面,第二年春天便离开人世了。

      “是,被我杀死的。”子恪又道,语气之中的萧索意味,却是苏凌景从未见过的。
      苏凌景抬眸,有瞬间的震惊:“子恪……”
      子恪平静地将那日崇华殿的事情讲给苏凌景听,略去穆容焱提到他的那一截,顿了顿又道:“逸之,你是不是也认为我是一个酷厉严苛,残暴薄凉的人?”
      苏凌景自他的叙述中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温和道:“虽然那个时候有很多种可以制住他的方式,但当时情形就算是我也没办法做到更好,杀死自己的亲哥哥确然不是什么值得提倡的事,纵使他已经失去理智,但是,子恪,我只是想告诉你,人都有犯错的时候,就算是我也会失去理智,逝者已矣,不必用一时的错误评判一生的对错,你从来不是酷厉严苛、残暴薄凉的人,相反,我认识的子恪虽然偶尔任性,却一直是个温柔的孩子。”
      子恪倏然抬眸,直视苏凌景的眼睛,那眸中的锐光点点,熠熠生辉,半晌忽然意识到他方才说的话,别过脸不自然道:“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恩。”苏凌景抬手拍了拍子恪的肩,四年未见,他再也没有当年孩子的模样,可似乎是一种习惯,总会不自然地将他和当年联系在一起。
      子恪将苏凌景的手拉下,看着掌心的纹路道:“逸之,他……是怎么为难你的?”
      似乎想起不愿意回忆的事情,苏凌景的眉间轻蹙,子恪没有放过那一丝的表情,握住他的手一紧,轻道:“不愿意说便算了,反正他也已经死了。”
      苏凌景展颜一笑:“没什么不愿意说的,只是不明白当时穆容焱心中所想。初时我在盛京遇到他,他似乎知道我在寻你,便告诉我皇城之中大变,让我在他府中稍安勿躁,他会替我给你带信,我想彼时我已无官职在身,加上皇城之中又是非常时期,确实不宜轻举妄动,便在他府中住下了。后来无意间听他与近卫军密谋,半数皇城的军队控制在他手中,我心知不妙,想要通知你,却不知他从何处听得我曾化名为林毅助晋王谋反一事,劝说我留下……”
      苏凌景想起那个时候的穆容焱,眸中阴蜇得全然没有初见时的温润,他说:“谋权篡位不是你一直以来帮晋王做的事情么?如今我们不谋而合,你该高兴才对啊,苏凌景,站在我身边吧,我要你看看,这天下是如何被我纳入囊中的!”
      子恪握住他的手又紧了紧:“后来呢?”
      苏凌景不甚在意地说道:“后来我几番出逃都被他抓住了,他嫌我轻功碍事,便把我手脚筋挑断了……”
      那轻描淡写的语气仿佛不是在说自己的事,子恪却知道他所受的苦决不止这简单的一句,蓦然心口揪心似地一痛,他略带后怕的轻吐出一口气,将他的手按在心口,喃喃道:“幸好,幸好……”
      幸好你还活着,幸好还能见到你。
      苏凌景见子恪一阵难过,抬起另一只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叹气道:“早知你如此便不说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这熟悉的动作勾起许多年少时的回忆,子恪觉得心口酸涩地疼,忍不住便要将心头深藏的话脱口而出,却听苏凌景道:“好了,不说了,翟前辈说他已经找到恢复的法子了,虽然武功不能和从前一样,但要想恢复成一个正常人还是没有问题的。”
      子恪见苏凌景朝他宽慰一笑,原本憋在心里好多的话却没了机会出口,他点点头道:“好,这几日得闲,我便陪着你罢。”
      话音刚落便听见屏风后面有人轻轻地咳了一声,接着一个须发花白的脑袋探进来,翟风嘿嘿笑了两声,道:“二位谈完了?”
      子恪蓦地被人打断,脸色黑了黑:“你来做什么?”
      翟风白胡子一蹬:“小子,这是我的病人啊,我叫你看会你倒看成自己的了,别过河拆桥哈,当心我一个不高兴不治了!”
      子恪没料到翟风这么不卖他面子,想了想没反驳,只哼了一声。
      苏凌景失笑,总觉得这两日来这两个人不对盘,他摇摇头,又对翟风道:“这几日辛苦前辈了。”
      翟风笑眯眯地坐下,点头赞许:“还是苏小友懂事,”顿了顿转头对子恪道:“先说好,我可不是卖你的面子治的。”
      子恪转头不再理会翟风,倒是苏凌景接口道:“好了,前辈,是看在我的面子上。”
      子恪起身便要走,刚动作便听见咕噜一声,他顿了顿,才尴尬地发觉那是从自己肚子里发出来的。
      苏凌景疑惑地看了看子恪,问道:“子恪没用午膳吗?”
      见子恪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苏凌景笑笑说:“躺了这么久我也饿了,正好一起用饭吧,前辈要不要一起?”
      翟风两眼发亮,对苏凌景道:“你下厨?”
      子恪的脸更黑了黑,他起身边往外走,边道:“他现在能下什么厨?躺好,我去吩咐他们备饭。”

      翟风见子恪出去,看了他的背影一眼,对苏凌景道:“他现在怎么这么别扭?”
      苏凌景笑笑:“我也觉得子恪今日怪怪的,前辈莫不是说了什么话刺激到他了罢?”
      翟风抓抓头发,努力回想:“啊,不会是我说你快死了吧?”
      苏凌景无奈地叹气:“前辈,那种话是能随便说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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