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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兄弟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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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九寒天,冰封雪地,整个世界都凝固在寂静之中,偶有几只冬鸟嘎然飞过,落入园中梅亭,带落红梅白雪,砌堆一地。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久蓉站于宫闱高墙,凭栏远眺,第一次体会到飞鸟远遁,人踪绝迹的境界,洁净峻冷,荒寒寂寞。纵使得到天下又有何用,不也困于金丝笼中,感叹世间孤清,独钓寒江。
何不笑看红尘,仗剑天涯,畅游天地,游戏人间。痛快时,豪饮美酒,畅谈人生;闲致时,舞剑作诗,操琴控笛;悲伤时,伤春悲秋,嚎啕大哭;生气时,无理取闹,任性倔强……人生在世短短数十载,逍遥自在,张狂人生,岂不快哉!
如今天寒地冻,气候干燥,正是实施计谋,保住老命的时候。
久蓉下定决心,便在心中筹划。趁着这几日,天干物燥,利火滋长,将头上的那把无形刀给拔了,免得日夜担心。
为免夜长梦多,如无变故,久蓉则选在今夜动手。
长乐宫坐北朝南,东邻青龙门,南傍御花园。春日,百花齐放,清风徐徐吹来,送入阵阵花香。且冬暖夏凉,是个颐养天年的好地方。永寿殿本是长乐宫主殿,但因慈安太后信佛,不便沾染红尘之气,便搬于北面较清净的临华殿,诚心礼佛。
长乐宫内古树参天,绿意青葱,一排雪松苍翠挺拔,茸尖上铺满一层层晶莹的雪花,偶有几杈松枝承受不住雪的重量,啪嗒一声,白雪落地,松枝轻颤,好似肩头卸了一身重量,轻松无比,青葱的茸针上挂着稀稀疏疏的白雪。
放眼望去,红墙青瓦,白雪青松,颇有几丝禅意。
殿内质朴无华,恬静素雅,祥凤呈云铁炉焚着淡淡松香,殿顶画着诸天神灵和飞天,色彩明快,线条流畅,朴实之余又不失宏伟。
木鱼声断,接之传来的是衣物摩擦声,似乎有人离开蒲团,站起身来。
随着檀木珠帘轻启,一位妇人在侍人的搀扶下从内堂走出,着一身素紫宫袍,胸前暗绣丹凤朝阳,紫檀佛珠挂于其上。一只手搭着侍人的手臂,另一只手串着佛珠,仪态万千,面带严厉。不愧是曾经母仪天下的人,即使着了素服,也掩盖不了她的雍容高贵,再加之近年礼佛,气质之中又带着几分慈祥。
其实,久蓉曾经想过,恐怕就是因为她的气势过于凌厉,才去礼佛的吧,用佛家的清心静气掩去她的凌厉。
总之,一般说信佛之人都有慈眉善目之相,但久蓉首见慈安太后就感觉她是个棘手的茬。
“拜见母后。”墨祈和墨凛同时说道。
“皇上和凛儿有心了。”太后指着高塌示意墨祈坐下,“最近国事繁忙,皇上清减了不少。”
墨凛坐于高塌,正想回话却被墨凛抢了去。
“得了,现在母后眼里就只有皇兄一人了。”
“皇上你瞧,这孩子。”太后慈爱地笑着,对墨凛招手,“难道你还想像小时候那样让母后抱着嘛。”
“如果母后不嫌弃,我当然不会介意的。正所谓慈母爱子,为抱也①。”墨凛跳上高塌,不羁地坐于太后和墨祈中间,拿起温酒自樽自饮起来。
太后宠爱地看着墨凛,“也就只有你,敢这样没大没小。好好的一句话,硬被你歪掰成这样。”
想到朝廷局势混乱,太后的目光也由慈爱转为忧虑,“我虽深处内宫,久居佛堂,但对于朝廷之事还是有所耳闻,大臣进谏不宜处置大农令。不知皇上如何惩处?”
一向意思用事的墨凛,此时也安静下来,经过上次栗相和墨誉的点透,他也知道这不是一刀咔嚓下去或者撤职就能解决的事。
“朕暂时将他收押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汲水百姓的事。”
“皇上这么做也是明智之举。我这几日日夜念经,希望菩萨保佑。每年汲水泛滥,受苦的还是百姓,如今宰银更是迟去,也不知那里的百姓如何?”
“母后请放心,誉弟前几日已经领旨前去赈灾,在六弟传回来的书信上,灾情已经得到控制,百姓也安置妥当,过几日便会回来了。”
原来墨誉去了汲水,怪不得这几日一直不见他,久蓉还想着问他找房子的事呢。
“如此甚好。誉儿虽不是我亲生的,但他自幼聪颖懂事,惹人喜爱,又一直与你和凛儿情同手足,办事牢靠,此次派他前去,我也就放心了。”
在旁边的久蓉总感觉慈安太后对墨祈客气中有些生疏,难道这就是儿子当了帝王后必须的礼仪?
午膳过后,太后说起选妃之事,墨祈以国事为重,且新年将至,暂时推脱。
踏出临华殿的时候,墨凛还不忘揶揄一番,让墨祈不得不搬出天子之尊赐婚唬他,他才收声。
“我墨凛此生只娶一人,且必是挚爱之人。”
“好,不愧为大丈夫也。”
那日墨祈虽许诺,但墨凛他们又何知世事无常,生于天家,身不由己。
当晚,存放宫人宫籍的交廊殿大火,宫人灭火不及,烧毁宫籍半数以上,交廊殿一片狼藉,残垣断壁,满目苍夷。
交廊殿起火,加之风势之大,助火串烧于旁的西阿宫,惊众太妃。
次日,太后下令严查此事。
至此,久蓉心头大石终于放下,只是一波未完全平息另一波又起。但总好过终日提心吊胆,生怕被人抓住痛脚。
墨祈独爱梅,甚至在御花园中独辟一座梅园,便是上次和久蓉赏景之园。园中建一水榭,取名疏影,镜湖之畔,跨水为桥,榭在水中,四周成画。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臣弟擅作主张,违抗圣令,私自将灾银换成灾粮还请皇兄恕罪。”墨誉跪于地。
墨祈上前牵起墨誉,“你已在信中谈及此事,况且当时情况紧急,算不得违抗圣令。”
“谢皇兄。”
“天公苛残,洪水猛兽,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发放灾银,根本不是急人之困,救人之需。地方官员上报申请灾银,意在借此天灾,私相授受。”
落地木窗大开,清冷月辉顿时泄入水榭,斜射在榭内之人的身上,更添几分孤冷,寒风中夹着梅花的冷冷清香。
墨祈随手将一本奏折摊放在漆木雕花的梨花木桌上,随意坐在鹅颈靠椅上。
在墨誉拿起奏折细看之时,墨祈冷道,“哼,这些老家伙只会上书弹劾你,希望达到打压的目的。殊不知,誉弟你才是急朕所急,想我所想。你今夜就宿在宫中,明日随我一起上朝。”
“是!”
“皇兄,大农令之事可有对策?”
墨祈听此言,回过头来,一副玩味的眼神盯住久蓉,“此事还得问我的小太监。”
墨誉疑惑地望着久蓉,久蓉回他一个无辜的表情。
“啊,皇上,您还对此事念念不忘啊。”久蓉哭脸道,“小的旧伤都还没好完全又要添新伤了。”
“敢情小久子你想出去再领二十大板?”
“啊,皇上,别呀!!”
“那你说说治还是不治?治的话那该怎样治,如何治,不治的话,理由又是什么?”
久蓉心中一个白眼,‘我就知道。’
“小的认为,该治。”久蓉低着头,表情艰难地说道。
提起眼梢,拼命想看墨祈的反应,却发现他还是刚才那个表情,那个姿势,似笑非笑,玩味众生。既然逃不过,那就爽快点,有啥说啥,死也死得干脆。
“汲水之危,殃及百姓。大农令遵循本朝风俗,请教智者首辅,本是尊敬之意,理应褒奖。”久蓉见墨祈的表情依旧没有变化,便继续往下说,“但却置首辅于不忠不仁之地。首辅仁义爱民,汲水境内民不聊生,首辅已是感同身受,痛心疾首,大农令还假借请教之名,延误灾银发放,耽误抢救灾情,此乃陷首辅不仁;首辅忠心可鉴日月,大农令因请教之意,罔顾圣上之旨,挑起首辅忠心之嫌,此乃陷首辅不忠。以上二者,足以治大农令之罪。但更为之过的是,大农令本为朝廷命官,理应有自己的判断和能力,还事事请于首辅,不免让人对他的为官能力产生怀疑,而且食君之禄,却并未分君之忧。”
久蓉一口气将全部说完,说完之后,退于一旁。墨祈虽然没表露出神色,但榭内的安静已让久蓉感到背脊发凉。
再见墨誉越听越阴沉的脸色,久蓉心中只能干笑两声,嘴角抖动,‘呵呵,这次真的完了。’
“你说的这些只是关于为什么治,怎样治的部分还没说。”
呵呵!
“谣言止于智者,但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智者的。而且皇宫的神秘更让百姓向往,宫闱秘事更是茶余饭后的话题。皇上亲政不久,削首辅之权时,民间已有怨言。所以此次对大农令之事并不能直截了当的下旨,这就也是为什么皇上到此刻还没有对大农令动手的原因。
既然对手阴着来,那我们完全可以阴回去。挑几个亲信,在民间散布谣言,大农令不满新相,故意拖延拨款水灾,还致首辅于不义。等谣言酝酿到一定程度之后,便是皇上您下圣旨的时候了。”久蓉苦瘪着脸将话说完。
“不错,小久子果然深得朕心,哈哈哈……”墨祈拍在久蓉的肩上大笑,虽然墨祈的笑很好看,可是如今久蓉完全没了欣赏的心情。
墨誉回来之后,墨祈就立即宣他进宫,询问灾情之事。虽朝中大臣对玉王擅将灾银换成灾粮之举有所微言,但在第二天朝堂之上,墨祈亲自为他开脱,玉王离开之时就有随机应变的秘旨,其恩宠之盛让此些微词暂弱下去。
久蓉牵灯为墨誉照路,引他出梅园。
“皇兄心思细腻,才略过人。这次引你献策,本以为只是单纯的考考你,却没想到你竟也答得上来。”
墨誉负手立于湖边,抬头望月,想起刚才墨祈看她的眼神,忧虑良多,那是一个男人望着他猎物的眼神。
他当初告诉墨祈久蓉并非这个世界的人,不知是对是错。本意是想留住误入宫中的一抹纯净,即使难寻回家路,也可保其身,置其业,衣食无忧,居有所安。
但如今,在生杀大权的棋盘上,墨祈“请”她入局,她虽有自保之心,却无挽转之力,硬生生的被扯入权利的游戏。
“我今晚是不是不该答的?”久蓉此刻内心紊乱,急需从别人身上得到肯定,以此来说服自己今晚的做法没有错。
“以皇兄的性格,你不答,极有可能挨板子。”墨誉欣然地说道,“其实,你今晚真是让我大开眼界,那些士人都未必看得清的形势你竟然了解的这么通透。”
久蓉干笑,“在这皇宫,没有这点分辨,如何能活的下来。”
“抱歉,你本不是这里的人,却让你卷入我们墨国皇室的事。”
“王爷言重了。王爷尚且以一面之缘就认定久蓉为朋友,而且还全力相帮,久蓉已是感激不尽,何惧这些。只是久蓉不明白,皇上其实心中已有对策,为何一定要借我之口。”
“皇兄深居内宫,自小锦衣玉食,却比常人更懂民以食为天的道理。而且皇兄从不做多余之事,这次借你之口,定是另有用意。无论将来谣言传的如何,必是将你置于风口浪尖了。”
那时,久蓉还不知道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清月下,红梅中,两厢人影为谁忧。
友又余,情未满,后事淋漓雾蒙蒙。
注释:①本应“慈母爱子,非为报也”。此处为配合语境,作了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