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烟尘》铭扬

15、争宠初计

　　杨柳依依，朝霞映绿，银塘似染，金堤如绣，花园甬路各处鲜花怒放，芳景如屏。

　　皇帝下朝走过，远远便听到了女孩子嘻嘻哈哈的笑闹声，走过去看时，却是映尘正在路旁踢着毽子。

　　她头发梳成一个简单清爽的半翻髻，斜斜簪一支翡翠七金簪子，簪上一排十二颗浅浅粉红的珍珠，小手指的大小，排成新月的形状簪在发髻间，螓首轻扬之际，便有光华闪烁，衬得她越发肤白如玉，眉目如画。

　　身上穿着的玫红色高腰襦裙，被她将下方裙裾整幅撩起，塞在腰带之中，露出绣了蝶穿芙蓉的秋香色中裤。裤上的蝶儿，正随着她脚下不断变换的花样自在飞舞。

　　而此刻的她也正踢得开心，玩得眉飞色舞。

　　一旁的宫女和太监们围了一大圈儿，正在为她数着：“一百三十二，一百三十三，一百三十四……”

　　凝烟早已注意到驻足在不远处向这边痴痴凝望的皇帝，却只装作不知，此刻的皇帝怕是早已思绪翻涌、心魂飘忽了吧。她浅浅的勾了勾唇角，除了她还会有谁知道，当年皇上与昭惠皇后的初遇便就是这样一个情景，也是这样一个明媚的清晨，也是这样相似的一身利落装扮，让皇帝对在王府湖边踢毽子的昭惠皇后一见钟情。

　　直待皇上走得近了凝烟才作刚刚发现状，刚要屈身行礼，不出意料皇帝冲她摆了摆手示意不要出声，剩下的人便也不敢再做声。

　　映尘又如何不知皇上在身旁，借着没听着一边人数数的由头，故意高声问道：“一百三十几了？”

　　皇帝笑道：“一百三十五，一百三十六……”

　　映尘抬眼瞥到他，也不行礼，反而顽皮一笑，道：“皇上，接了！”

　　她抬脚，只一发力，毽子已飞快地落向皇帝脚边。

　　皇帝微一失神，眼见毽子快要落地，不由地伸出脚去，正接着那枚毽子，踢得两下，看一眼映尘沁着汗珠的笑脸，靴尖一点，便又踢了回去。

　　映尘踮起左脚，右脚从后绕过，轻巧把毽子接下，又是一个姿态优雅的花样，将毽子又踢回给皇帝。

　　皇帝眉一挑，再次接下，又踢了回去，唇边已有一抹笑意。

　　自昭惠皇后过世后，他便再没有踢过毽子了，宫中的妃嫔再多，无一人是跟他青梅竹马长大的情分，个个敬他惧他，哪里还有人敢这样无拘无束地和他玩闹？

　　他却不会如映尘般玩出一堆的花样来，只是脚下力道极大，存心想要她接不住了。

　　谁知映尘反应极快，动作更是灵敏迅捷，绣花鞋上华丽的牡丹刺绣在空中划过，流丽亮烈的色彩，如一抹惊虹掠过，毽子已流星般飞了回去。

　　皇帝惊讶，迅速接过，在靴尖挑得两挑，依旧踢回。

　　在王府时他时常与昭惠一起踢毽子，又从小骑射，身手矫健，平衡力极佳，与映尘有来有去地踢着，居然一次也不曾落空。

　　众宫人见皇帝与映尘玩的如此兴致勃勃，也便凑趣儿在一旁数着数叫好。

　　映尘明亮的黑眸光芒煜煜，快活而得意，那种快活和得意似乎也挑起了皇帝潜藏着的少年意气，冷了多少年的血液似被璀璨的朝阳彩霞熨得有了点温度，正微微地发着烫。

　　他狡黠地笑了笑，再看一眼映尘汗津津的面庞和乱糟糟的头发，靴尖一点，毽子箭射而出。

　　映尘只觉眼前一花，头上沉了一沉，毽子却不见了踪影，听得众人大笑，一时懵住。

　　皇帝有意作弄她，竟然仗着自己腿法精准，把毽子踢到了她的发髻之中。她的髻本就在嘻玩之际松软了许多，皇帝力道又大，那毽子居然巧巧地埋入她的髻中，只留了一串儿七彩的羽毛在外面翠翘般巍巍颤着，衬着黑漆漆的发，虽有些滑稽，倒也煞是好看。

　　映尘回过神来，捉出那枚毽子，故作娇嗔道：“皇上欺负人。” 说着随手把松动的银簪也摘下来，甩了甩自然飘落的一缕黑发，那含羞带愠的姿态犹如盛展的芙蓉，明艳美丽，不可方物。

　　皇帝含笑，探手过去，握住她纤细的腰肢。

　　映尘羞涩的低下头，垂下的眼睫如蝶翅一般微微颤动着，芙蓉般的面颊也转作了胭脂色，散着淡淡的红晕。

　　皇帝宠溺的捏了捏她的脸颊，道：“一会罚朕给美人奉茶赔罪。”说着，牵着映尘的手向钟粹宫的方向走去。

　　富察锦娆站在稍远处看着这一切，美艳的秀眉深深拧起，旋而低声斥道：“好一个赫佳映尘，好一个凝烟姑姑，我还真是小看了你们。”

　　皇帝一进殿门一眼便瞧见那地上摆放的一大盆凉水，蹙眉道：“这屋子这般热，怎不去内务府领些冰块来？”

　　小顺子抢道：“奴才何尝没去过，是内务府不给……”

　　“小顺子！”映尘猝然打断他的话，转而对皇上温婉笑道，“臣妾这就让他们去领些来。”

　　皇帝情知不对，看向小顺子：“到底怎么回事，你说。”

　　小顺子一副愤愤不平的语气道：“奴才今早去内务府领冰块，可内务府的总管李长海一听奴才是钟粹宫的便硬是说没有了，奴才却是清清楚楚明明看见他们才起出来几车的冰块。还有前几天，小主见天儿热了，就想着亲手给皇上做一条冰蝉丝被，遣了奴才去内务府领一些冰蝉丝棉来，谁知那李长海说‘皇上横竖也不常来钟粹宫，没的白瞎了这么好的东西’，不肯给奴才，还有前儿送来的那水仙花竟也是要开败了的……”

　　“小顺子！”映尘故意打断，“越发不像样了，皇上面前也敢乱嚼舌根！”

　　皇帝啪的一声将手中茶杯置于桌上愠道：“这帮拜高踩低的奴才……”遂向门外喊道：“苏培盛……你亲自去趟内务府，将钟粹宫要的东西一应送来，再让那李长海去圆明园行宫将那纳香风轮送来，今晚朕若是在钟粹宫见不到那风轮，让他这内务府总管也不必当了，去慎刑司服役去吧。”

　　苏培盛答应着，暗自扫视了屋内一周，赶紧退了出去。

　　映尘知道皇帝这是打算是要来自己宫里过夜，心下暗喜，果然有了凝烟简直有如天助，一边布着糕点一边道：“内务府人少事杂，一时不耐烦也是有的，臣妾有皇上记挂着，他们必然再不敢了。只是臣妾听说皇上以往都喜去圆明园避暑，怎么今个夏天不去吗？”

　　皇帝叹了口气：“西北局势才定，甘陕叛乱又起，宫外又有多地发生旱灾，加之太后凤体每况愈下，朕实难有这个心情。”

　　“臣妾去皇后宫中请安时，也听皇后提及这些事，因此皇后才提议借这次中元节之机做场大法事，一来告慰阵亡将士英灵，二来为国家社稷与太后祈福。”

　　说话间一盘香喷喷的烤地瓜已呈上桌来，皇帝眸中微微一亮：“烤红薯？”

　　映尘笑道：“臣妾平日里吃着御膳房做的红薯饼红薯粥的，总觉不如这烤出来香甜，还记得臣妾小时候阿玛经常买红薯给臣妾吃，刚刚从烤炉里烤出来的红薯，流着黄油，冒着热气，那吃起来才叫一个香呢……”

　　皇帝看着映尘一点一点的剥去红薯的皮，神色不禁略有恍惚，“这红薯让朕突然想起当初还在王府之时，有一个冬天的晚上朕曾携了昭惠皇后偷偷跑出去买冰糖葫芦，这百姓的吃食淳朴却美味，然而在皇宫王侯府中却极难见到，记得当时被皇额娘发现后好生的训斥了一顿……”
　　“那后来呢？”

　　皇帝笑道：“皇额娘见昭惠的唇角还沾着冰糖葫芦的糖渣，愈发哭笑不得，也只得由我们去了。”

　　映尘边听着边笑着将拨好的红薯递到皇帝面前：“皇上尝尝。”

　　皇帝接过红薯又顺势握住映尘的手，不禁感慨道：“朕真是好久没有像今日这样放松过心情了，每日家事国事，前朝后宫，桩桩件件莫不要朕去烦心，若不是今日见到你，朕怕都忘了朕也曾有过这般随性自在的时光。”

　　映尘握回皇帝的手，如水的双眸泛着缱绻的柔光：“臣妾不懂朝政国事，臣妾只愿臣妾的夫君每日多些快乐，少些烦恼，臣妾便心愿足矣。”

　　二人似心有灵犀的相视而笑。映尘的眼底一抹微不可察的流光稍纵即逝，不管是红薯还是冰糖葫芦，只要于大计有益便都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