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舞芳华（上）》千水盈盈

31、柳玉英•若能从头

　　我是拂柳山庄的大小姐。
　　但是除了山庄里的人之外，几乎没有人知道我的存在。很奇怪是不是？
　　但我一点都不奇怪。因为，除了已经过世的娘和丫鬟晓霞，没有人真正的关心过我。
　　从小到大，我没有真正的开心过，因为，娘她不开心，一直到死都不开心。
　　在我的记忆里，娘她从来没有笑过，甚至也不多说话。她有时会专注地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幼小的我尚看不懂的东西。长大一点我才明白，那是一种深沉的忧伤，还有寂寞。
　　记忆里，她最常见的姿势，就是静静地坐着发呆，手里总也握着一把紫檀木的梳子。梳子很好看，两面都有很精美的雕花，一面是鸳鸯戏水，另一面是富贵花开。最特别的是，它的每一根齿上都刻着一个小小的“音”字。我不明白那个字究竟有什么含义，娘的名字是柯心恬，跟“音”字沾不上一点边，所以，我怀疑它根本不是娘的东西。
　　可我始终没有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一直到娘去世都没有。
　　我一直固执地认为娘的忧伤、寂寞、郁郁寡欢，都是那个我叫他做“爹”的男人引起的。
　　他，就是柳元崇。
　　于是，年幼的我开始恨他，恨他身边的另一个女人凌蕊，恨他的另一个女儿柳文悦！
　　我叫她们母女俩祸害，老狐狸精和小狐狸精。
　　老狐狸精抢走了娘的丈夫，而小狐狸精抢走了我的爹。
　　娘整晚整晚地独守空房，老狐狸精却在爹的怀里妩媚地笑。我和丫鬟晓霞依偎取暖，小狐狸精却躺在爹的怀里听他讲故事。娘病重，只有我和晓霞守在她身边，他们却在忙着给小狐狸精庆祝生辰。娘的忌日只有我和晓霞记得，也只有我和晓霞会哭，他们却永远在笑……
　　于是，那些恨在我的心里疯狂地滋长蔓延，就像野草。
　　我控制不了自己的仇恨，于是，我感到恐慌，感到害怕。我从来不随便走出我的院子，不仅仅是因为我讨厌院子外边的人，更因为我害怕控制不住自己的仇恨。
　　于是，人们渐渐将我遗忘。
　　这样，也好。
　　就这样，我和晓霞相依为命，到我的十八岁。
　　冬天，好冷。
　　可在那两个狐狸精住的樱院，却好热闹。所有人都在忙着给小狐狸精庆生，那是她十八岁的生辰。她的生辰永远热热闹闹，而我却是极其凄凉的渡过了我的十八个生辰。
　　我有时候会对着镜子笑，笑我自己为什么那么傻。明明恨外面的人恨的要命，却还是被外面的事所打扰。
　　第二天，晓霞病了，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是去厨房要了一碗姜汤。
　　我看见那个老狐狸精一脸的焦虑和紧张，只因为小狐狸精生病了。
　　突然有一个想法在我脑子里出现。
　　如果小狐狸精死了，老狐狸精会怎样？
　　这个想法在我脑子里困扰了一夜。我甚至能想见老狐狸精失去女儿后生不如死的样子，那种场面让我浑身每一根神经都兴奋起来。
　　于是，我在小狐狸精的药里下了毒。而那毒药本来是为我自己准备的。
　　可是没想到，小狐狸精没毒死，老狐狸精却死了。
　　那天晚上，我是笑着睡着的。
　　没有人知道是我下的毒。外面的丧事、哭声，统统与我无关。
　　这次，终于换他们哭，而我，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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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等来了我的二十岁，我要出嫁了，我终于可以逃出这个牢笼了。
　　我手里握着娘的梳子，静静地坐着，嬷嬷丫鬟们在给我上妆。我知道自己此刻是高兴的，离开拂柳山庄，从此，这里的一切与我无关，我可以过上新的生活。
　　可是，很快我便知道我错了，大错特错！我只是从一个火坑跳进了另一个油锅。
　　当李念掀开我的红盖头，我看见他的表情由兴奋迅速变成震惊再到愤怒。他丢下我，冲出了新房。
　　屈辱，愤恨瞬时占据了我的整个身体。
　　走出房门，听见李念和他母亲玉玲珑的争吵声，我明白了一切事情的原委。
　　他弄错了，他以为他要娶的人是柳文悦！
　　玉玲珑知道，柳元崇也知道。只有李念被蒙在鼓里。还有我！
　　或许我的人生注定充满了悲剧，注定我不能拥有快乐！从杭州到长安，从拂柳山庄到长安侯府，不管在哪里，我都不快乐。
　　整整七个月，我嫁给李念七个月，他从来都没有碰过我。他每天晚上都会去看我，说着那句千篇一律的话：“注意身体，缺什么尽管说。”
　　开始，我并不在意，反正我也习惯了被人忽略的生活，。
　　我以为我会这样过我的下半生，可是，我越来越忍受不了这种日子。我不甘心，我恨，我恨——
　　柳文悦来长安，我看见了李念眼里的兴奋还有压抑。
　　仇恨的藤蔓在我的心里急速蔓延，几乎不留下任何空隙。
　　意外中，我收到了一个很好的礼物，一颗剧毒的药丸。于是，在娘的忌日，我带着那份礼物，回到了杭州。
　　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之中，该发生的都发生了。可是，柳文悦竟然没有死，只是成了瞎子。
　　我静静地等着，等着柳元崇来兴师问罪。反正一切即将结束，我什么都不在乎。我要把这二十年来我想说的话，全部都说完。我不但要让他们知道我的恨，我的怨，我的痛苦，我还要他们陪我一起痛苦。我告诉他们，是我杀了老狐狸精！
　　看到柳元崇和柳文悦的痛苦，我感到畅快淋漓，我兴奋得几近疯狂。
　　可是，当柳元崇忍无可忍，冲我痛苦地大喊：“你才是真正的公主！”我顿时呆住。
　　我听到了让我震惊的真相。
　　我娘郁郁而终，不是为了柳元崇，而是为了另一个男人，先皇顺宗皇帝李诵！而李诵却爱着另一个女人——宇文音！他要了娘的身子，却又抛弃了她。
　　我终于明白那把梳子的来历。那是李诵送给宇文音的信物，却被娘偷偷拿走了。
　　我不是柳元崇的女儿！我是公主，是当今皇帝的妹妹。
　　柳元崇和玉玲珑瞒着李念，让他在误会中娶了我，只是想让我过好日子，不想委屈了我公主的身份。
　　原来，我恨所有人，恨了一辈子，却只是一厢情愿！
　　柳元崇走了，他并不怪我，让我忘了以前的事，从新来过。
　　我也好想从新来过，可惜，已经迟了，太迟了——
　　我把那颗毒药分成了两份！
　　看着柳元崇，不，是爹，看着爹的背影离去，我生平第一次幸福地哭了。
　　爹每天晚上都有去看娘的。他曾经抱过我，而我也在他怀里笑过的。娘病的时候，他比谁都担心。娘去世的时候，他流泪了。我生病的时候，也是他守在我床前的。他记得我的每个生日，他送礼物给我。我出嫁时，他的眼里是担忧的。
　　过年，凌蕊会做新衣服给我。我生病，她亲自煎药给我。我喝药，柳文悦会剥橘子给我。我从不理柳文悦，但她依然固执的笑着叫我姐姐……
　　原来，我也有过这么温暖的回忆。而我，却固执地刻意去忽略它们。
　　想后悔，却已然太迟！想弥补，早已无能为力！
　　我好想再见见李念，告诉他，我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他，告诉他我终于学会了怎么去爱一个人。
　　可是，都来不及，来不及了呀——
　　晓霞的哭声，我渐渐听不见了。我看见娘笑着对我招手……
　　若能从头……
　　若能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