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客》吉生

30、第 30 章

　　石冬冬把乔昊送到了家，一直送上了楼。

　　乔昊跌撞着进门，鞋也没脱就倒在客厅的沙发上，那样子着实醉得不清似的，而事实上，他的耳朵却在仔细听着房里另一人的动静。身边先是传来脚步声，接着他感到有毛毯盖在了自己身上，脚下的鞋被轻轻脱了下来。
　　“乔昊。”石冬冬在叫他。
　　乔昊终于转过身，看见石冬冬的脸就在自己眼前。
　　“醒了吗？”那人问他。
　　乔昊忽然觉得，也许自己真的醉了，这么近的距离看到石冬冬的脸以致于他的心跳都开始加速。为了掩饰，他微微皱了皱眉，可是脑子里却空白一片，不知该回答什么。
　　“要不要去吐一下？”石冬冬拍了一下他，那接触从手臂处传来，隔了毛毯都能感觉到温度似的，乔昊从来不知道石冬冬也有这么体贴的一面，心里不由涌起一阵暖意，然后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

　　“那你好好休息，能起来的话自己去房间睡，我得走了，晚了没公车。”石冬冬说着，站直了身体，准备离开。
　　乔昊一下拉住了他的手腕。
　　“别走了，你一个人我不放心。”乔昊急急道。
　　“我又不是女生，有什么好不放心的。”石冬冬看了一眼自己被握住的手，笑着道。
　　“你不是女生，所以住我这儿也没什么不方便的，”乔昊觉得自己算是急中生智了，“而且……演唱会就是后天了，到时一起出发。”
　　“你现在倒是挺清醒的。”石冬冬转过身来，眉毛微抬。

　　“我……”乔昊有些尴尬，可喉头却适时地涌起了一阵吐意，话还没出口，他不得不奔进了厕所。
　　抱着马桶一阵宣泄后，乔昊的眼前出现了一杯递过来的水。石冬冬站在他身边，低头俯视着他，脸上有浅浅的宽容的笑。
　　乔昊慌忙按下马桶的抽水开关，啪地扣上了马桶盖。他实在觉得难堪，因为吐出来的污物太有碍观瞻。
　　勉强站起身，乔昊对着一旁的洗脸台漱了漱口，他的卫生间很小，马桶挨着洗脸台，而现在，石冬冬离他也就不到半米。
　　“能借我身衣服吗？”石冬冬开口道。

　　乔昊脑子有些晕乎，听完这话却不知对方的意思，他有些茫然地抬头看向石冬冬。
　　“我一共就两套衣服，一套在宾馆里，刚刚拉你上来出了一身汗，我想洗个澡。”石冬冬挺平静地说。
　　乔昊觉得自己眼前有道光闪过，终于明白石冬冬这是答应住在自己家了。于是他连连点头，转身就要往自己卧室奔，奔去给石冬冬拿衣服。不过，乐极生悲，出卫生间门时，他的腰撞上了洗脸台的一角，痛得他不由自主地咧开嘴。
　　只是，他没好意思发出声音。

　　很快，石冬冬就关上了洗手间的门，在里面洗澡。
　　乔昊跑进厨房，猛灌了自己几口凉开水，他本以为自己只是在装醉，可刚刚吐了一通外加此时浑身的火热，让他终于对自己的酒量有了更清醒的认识。他深呼吸了几口，用手指重重揉了揉太阳穴，才又走回客厅。
　　乔昊就着石冬冬洗澡的水声开始收拾床铺，他把之前石冬冬给他的那条毯子铺回了床上，自己从壁橱里又拿出了一个枕头和一条薄一些的毯子。原本，他想把新的给石冬冬用，可是转念又担心橱子里的东西没有经过暴晒会有螨虫什么的，石冬冬那么纤弱的样子，他怕他会过敏。

　　等到一切搞定，乔昊才怔怔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洗手间传来石冬冬洗澡的水声，房子实在太小，夜晚又安静，那水声显得尤其的清晰。
　　乔昊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醉，否则他的身体不可能这样躁动不安。那躁动令他的心脏砰砰乱跳了起来，终于，他一把掀开了沙发上的毯子，让自己蜷进了沙发里。
　　无论如何，他觉得这一整天都太不真实，他竟然找到了石冬冬，而且，他就要在自己的家里过夜，并且一天后和他一起去另一个城市看演唱会。
　　乔昊慢慢闭起眼睛，终于有些享受起微醺的感觉。
　　其实，什么都不想最好，反正，那人就在他身边。

　　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洗手间传来开门的声音。
　　乔昊几乎是一个挺身从沙发里坐了起来，似乎他已经睡了一会儿，又似乎其实并没过多久，总之当他看到石冬冬时，那人正浑身湿淋淋地站在洗手间门口看着他，脸上有因为洗澡而生出的潮红，身上的水好像没有擦干，衣服紧贴着皮肤，露出纤瘦却紧致的轮廓。
　　乔昊有些怔，因为石冬冬正看着他在笑，笑得满眼一片星光。
　　乔昊轻轻咳了一声，想要清一下自己的嗓子再说点什么，可是一咳，身体就跟着震动了一下，那震动令他倏地睁开眼睛，然后发现自己只是在做梦。
　　短暂却略带旖旎的梦，乔昊确定自己喝多了。

　　这时，洗手间的门真的开了，石冬冬穿着一件白色的T恤和灰色的运动裤走了出来，浑身清清爽爽，只是乔昊的衣服在他的身上显得有些空空荡荡。
　　“你的衣服我穿有些大。”石冬冬一边拿着毛巾擦头发，一边道。
　　乔昊仍在发懵，但当石冬冬把擦头发的毛巾拿开，他这才发现，拿掉帽子后，石冬冬的头发其实非常短，不仅仅短，在脑侧的一块还是光光的。这个发现犹如一记闷棍，一下子令乔昊清醒不少——在他眼前的人，是一个病人。
　　“别这么看我，我知道很难看。”石冬冬有些无奈地笑。
　　“没有。”乔昊的声音不大，但那否定是发自内心的。怎么会难看？穿着宽大白色T恤的石冬冬，此时在他眼里看来，简直就是当年那个稚嫩的小小少年，俊秀青涩，需要人保护。
　　他的小小少年再次微微笑了一下，脸上有了些疲惫的神色。

　　那疲惫立刻提醒了乔昊，他站了起来，把石冬冬拉进了他的卧室。
　　“和上回一样，你睡床，我睡沙发。”乔昊把床上铺好的毯子掀开，示意石冬冬睡进去。
　　不知是因为太累，还是并不见外，石冬冬非常配合地躺了进去，拉过毯子就要躺到枕头上。
　　“等一下！”乔昊忽然又叫住他。
　　石冬冬半仰着，一侧的手肘支撑着身体，被这一声喊制止了接下去的动作。
　　“头发，还没全干，别这样睡。”乔昊提醒他。
　　“我不想用吹风机，嗡嗡地在耳边响，头疼。”石冬冬努了努嘴。

　　乔昊心里没来由地又收紧了一下，他不知道石冬冬说的头疼是不是和他的病有关。
　　“那你在床上再靠一靠，等干一些了再躺下。”乔昊放柔了声音。
　　石冬冬也温顺地对他点了点头，然后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身边，“坐一会儿，陪我说说话吧。”
　　乔昊有些意外，没想到石冬冬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他有些犹豫要用怎样的姿势坐下去，石冬冬又开了口，“从医院跑出来后，我都没怎么说过话，今天吃饭时和你说的，该赶上这些天的总和了。”
　　听他这么说，乔昊更加难过起来，终于，他径直坐在了石冬冬的身边，为了显得自然些，他还和对方一样，将背靠向了床边。

　　“现在几点了？”石冬冬问。
　　“大概十一点多吧。”乔昊回答，他记得石冬冬去洗澡时墙上的挂钟好像是十点多。
　　“那还来得及，生日快乐，乔昊。”石冬冬靠着床，头微微侧着，看向乔昊。
　　“你怎么知道今天我生日？”乔昊诧异地看向石冬冬，房间里只开了壁灯，那人的眼睛在氤氲灯光的映衬下显得有些迷蒙。乔昊心里突突乱跳，事实上，他今天自从看到石冬冬的那刻起，就已经忘了生日这回事了。
　　“我们不是初中同学吗，我记性好。”石冬冬笑笑，不再看乔昊，他的头微微仰正，看向了天花板。

　　初中同学的生日会记到现在吗？过了十年了。
　　乔昊心里一阵异动，好像有一股热流从心尖一直往上涌，涌到他的头上，像之前的醉意一样，令他晕晕乎乎，头皮发麻。还有，他也不记得自己从前什么时候告诉过石冬冬他的生日。
　　“真不好意思，你生日就让你陪我吃了顿油腻的小饭馆。”石冬冬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本来应该过生日的人请客才对，我还蹭了你一顿。”乔昊努力地掩饰自己的情绪，开玩笑似地说。说完，又有点后悔自己是不是应该先肯定一下小饭馆里的饭菜其实并不油腻。

　　“那明年你记得请我。”石冬冬仍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嘴角微微带笑。
　　“没问题。”
　　乔昊爽快地答应，却听见石冬冬又说了句，“不知道明年这个时候，是什么样子。”
　　“明年这个时候，我还请你来我家，我亲自做一顿好的给你吃。”乔昊不愿细想石冬冬说这话的意思，他加重了声音，挺坚定地承诺。
　　“你会做饭吗？”石冬冬满是不信任。
　　“一年的时间还不够学吗？”乔昊信誓旦旦。
　　“恩，一年……很漫长。”石冬冬点头，只是“很漫长”三个字变成了气声，像是一阵叹息。

　　乔昊暗暗咬了下牙，他知道石冬冬一定是在朝不好的方面想。
　　短暂的沉默过后，石冬冬又开了口。
　　“嘿，跟我说说你们医院好玩的事，有没有什么鬼故事之类的。”
　　“半夜说什么鬼故事……”乔昊佯装皱眉，但他其实挺开心石冬冬转换了话题。于是，他开始搜肠刮肚地回想医院里有什么比较有意思的事情。
　　“啊，有个挺好玩的，”终于，乔昊从他并不丰富的笑话库存里找到一个，“我们科里一个小护士给个小青年换水，换水就是输液换药，她换水的时候，抓着那小青年的手说了好几次‘亚麦待”，那小青年的脸蹭地就红了，看着护士半天都不知说什么好，最后挤了几个字‘你……别这样……’”
　　乔昊想努力说得搞笑一点，捏着嗓子模仿着小青年说话。然后由捏着嗓子学护士说话，“什么别这样，问你你的压脉带呢！”
　　“压脉带是什么？”石冬冬问。
　　乔昊大大叹了口气，他原本预计讲到这里石冬冬应该笑起来才对。如今他这样问，自己倒有点尴尬了，不知道石冬冬是不知道“压脉带”还是不知道“亚麦待”。
　　于是，他只得硬着头皮解释，“就……就是扎针时绑在手上的那根橡皮管……”
　　“哦，原来那个叫压脉带。”石冬冬像学习到一个新知识一样点了点头。
　　乔昊无比郁闷，其实，这笑话是以前读研时，他的室友讲给他听的，当时，一帮男生都笑得狂乱了，他本以为石冬冬听后也会笑笑。

　　“那我再讲一个……”乔昊决定再挑战一次。
　　“嗯。”石冬冬应了一声。
　　“这个是真的，是我们科的一个小护士……”
　　“刚刚那个不是真的吗？你也说是你们科的小护士。”石冬冬打断他，懒懒地嘲笑。
　　“刚刚那个不算。”乔昊已经不能面对之前的失败了，他自顾自地继续，“这个讲的是我们科的一个小护士，给病人量血压时，直接对那病人说了句，‘你完蛋了’。那是个老人家，病情挺重的，一听她这么说，当时脸色就变了，‘真的……完蛋了吗？’他问那个小护士。小护士又提高了声音，‘说你完蛋了！’病人的脸更加绝望了，‘完蛋了……’”
　　乔昊觉得自己这个笑话，经过添油加醋后，已经是超水准发挥了，正等着石冬冬问他什么是“完蛋了”，却忽然感觉那人慢慢靠在了自己的肩头。

　　乔昊心里一惊，这个亲昵的举动让他一下说不出话来。
　　他缓了几秒才僵硬地微微转头去看身边的人，只见原来石冬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此时整个脑袋正搭在他的肩膀上，睫毛盖住了眼睛，呼吸均匀。
　　乔昊长长的舒了口气，为自己之前的那个“以为”而汗颜。
　　只是，这样的姿势仍令他悸动，他口中慢慢又絮叨出一个句子，终于把之前的笑话讲完。
　　他说，“其实……‘完蛋’是‘腕带’的意思，那护士是个外地人，有一些口音，是问那老人‘你腕带呢？’”
　　乔昊轻轻笑了一声。
　　身边的人没什么反应。

　　“啊，腕带你应该知道吧，就是住院的病人绑在手上的那根带子。”
　　乔昊又解释了一句，声音又低又轻，那气息扑进石冬冬短短的头发里，又折了回来，温热地打在他自己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