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灵魂瓶子
如果不能和你在一起,而是心甘情愿地爱你,
我宁愿陪你一起死去,将死后的灵魂装进瓶子里。
让我们生生世世纠缠在一起,不随时间老去,
只是空虚拥抱彼此受伤的灵魂。
一
我已经烧开第三壶水了,你却仍未回来,你说要回来喝咖啡的,咖啡凉了一杯又一杯,你却未见人影。是不是命运注定,我们其中一方是等待,一方是迟来。我不想做等待的那位,等待让我疲倦,让我心碎。
外面的天气很冷,半空中飘着薄薄地雨滴,你今天穿着我送的毛衣,毛衣上系着我绑的领结,你曾说不喜欢这件毛衣的款式,但你还是怀着感激而穿。我笑着你的慷慨,你的话语向来直接,我已经习惯你的坦白了,你说的话,会让我内疚的笑,怀着内疚去笑,泪流的时候,也不感到悲哀。
我啜了口咖啡,很香,很浓,很想和你一起分享,但你在哪里,凌晨两点,你知不知道这个城市的某个屋檐下,有一个人一直在等你。你也许忘了,忘了两个小时前的约定,你总是把我想得太善良,我会生气,我会发狂,只是从不在你面前发泄我的愤怒而已,因为我爱你。
从热咖啡的杯缘取些温暖,我凝视窗外,记得吗?那年,我们也是因为一扇窗而相识,只不过,我们身边还有另一个人,溱涛——你的弟弟。
我当时是蛋糕店的服务生,溱涛透过玻璃窗相中一客水果慕司,你把它地方成生日礼物送给了溱涛,溱涛孜孜地笑了,笑起来像孩子。对,那时的他只有十八岁,确实还是个孩子,我们不能剥夺他笑的权利,只是那样的爽朗稚气的笑,让人羡慕。
你和我交换一个眼神,那个淡淡的眼神,已经让我心陷得很深了,我竟那么容易为你着迷。
溱涛常来蛋糕店光顾,他喜欢趴在柜台上嗅着我为他精心包装的蛋糕。他是个嗜好甜点的孩子,能在无忧无虑的年龄柴甜点,是幸福的。
“你为什么不会长蛀牙呢?”那么爱吃甜食,却有一口好的牙齿,真令人妒忌,我的牙快被我的贪吃弄光光了。
“想知道吗?”他俏皮地问我。
我微笑地点头。
“这上个秘密。”
我有些失望了。
“如果你请我看一场电影,我就会告诉你!或者,我请你!”
溱涛用了一个笨拙的办法约我,我依然答应了,因为他说你会来。我时常在想,我赴这场约,是为了获取护牙的方法,还为了见你。现在明白,若不是为了见你,我不会刻意打扮。我希望站在你面前,你对我——无可挑剔。
电影院外,溱涛没有出现,我等来了你,你风扑尘尘赶来,满面风霜,我以为你来得太牵强。
“溱涛明天要参加考试,他不能来了。我们进去看吧。”你说,却不曾注意我为你而准备的装束。
电影院路稀稀疏疏坐着几对情侣,他们没有在看影片,而是或拥抱,或接吻,或打请骂俏。你只是注视荧幕,我注视你。我们的距离并不好似一座冷峰,你为何漠不关心我的存在。
偌大的电影院里,灰暗,平和,我们目光落在不同的地方,怀着各自的心事,在逃避现实与虚拟的问题。
看完电影,你开车送我回家,我们总是沉默,似乎只要一个眼神,就能撕碎我们的掩饰。
车子在我家楼下停了下来,你缓缓地开口。“溱涛喜欢你,他没有胆量跟你告白,所以……”
所以你来为他告白,所以你内心复杂,所以你连话也说不清楚。
“我以为你知道,原来你并不知道。”我幽幽地说。
“知道什么?”
“你知道我喜欢谁,却假装不知道。”
你无话可说,低着头,无奈地叹息。“溱涛是我弟弟。”
“溱涛一辈子都是你弟弟,你们的关系无法改变,能改变的,你不会把握。”我呜咽地推开车门,跑上了楼梯,我憎恨你的谦让,你不知道吗?爱情是不能推让的。
那一晚,我在房间里坐了一夜,我不想怨恨你,你始终是个有心有肉的人,鱼与熊掌不能兼得。你的选择,也许是正确的,何必为了一个女人而伤兄弟的感情。女人不能陪你走一辈子,兄弟却你一辈子相伴。原来,因为我只是女子。
对吗?我的观点是不是对了,你放不下溱涛,一辈子,以前是,现在是,共享一个女人,真的让你很痛苦吗?我只不过是爱你太早,比溱涛爱我更早罢了。
二
蛋糕店里,总会有一个人在等待另一个人。那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爷爷,他会在店里坐上半个小时,点一客天使雪派和杯基诺咖啡。他说过,他在等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奶奶,老奶奶额前有一颗豆大的黑痣,他希望我也能留意一下店里来来往往的客人。很久,很久以前,他们一定是一对相悦相爱的情侣,只是因为一些客观原因,他们失散了。现在,人生七十古来稀,将近老矣,才发现,最重要的人,不在身边,所以寻找。
“她一定会来的,这里有全城最好的天使雪派。”我安慰老爷爷,他说过,老奶奶最喜欢吃天使雪派的。
老爷爷笑着点头,喝完那杯基诺咖啡,打包天使雪派便走了。
我把老爷爷的故事告诉了溱涛,溱涛笑说老爷爷的痴情,他揽着我,让我在他怀里躲风。
“溱涛,我老了,你还会那么爱我吗?”
“我会把你当成天使雪派吃进肚子里,让你知道,我身体里的每一根骨头,都在爱你!”他眼中流露出的无尽温柔,让我想到了你,如果依在你怀里,你仍然不敢说爱我,我将何去何从。选择溱涛,是因为你的谦让,我的倔强让我自己也觉得窝囊。我不仅在伤害溱涛,也在自我伤害。
我一个人从蛋糕店回来,你在我家楼下等我,远远看着你,我不敢靠近,生怕靠近你,你会消失,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为什么现在才来找我?”我上前问你。
你看着我,似乎找了我很久,等了我很久。“我希望你们可以真心真意地在一起。”
“如果是祝福,请等到我和溱涛结婚那天再给我吧。”
“溱涛他,是个可怜的孩子,我希望他的成年可以快乐些。”你忧伤地说。
“哦?”这是我第一次了解到溱涛的童年,从你的嘴里。
“溱涛是我大伯的儿子,大伯嗜赌成性,和一个女人生下了他,女人生完小孩,就走了。大伯从不懂照顾小孩,也不会珍惜小孩。溱涛在大伯的皮鞭下长大,大伯一输钱就打他,他吃不饱穿不暖,也没见过一眼他的亲生母亲。当我们在一堆废墟里找到他时,他蜷曲成一团,身上有无数血迹斑斑的疤痕,他全身颤抖,脸色苍白,我妈看着他,便哭了。当时,他只是个十岁的孩子。”你说着,说着,视线已经模糊。
“所以,你们收养了他。你太爱他了,多过你自己。”我带着哭腔说。
“我想给他一片天空,碧蓝天晴,没有乌云。”
“却给自己一片潮湿的雨季,终年绵绵细雨。”
也许溱涛可怜的童年,会让我多心疼他一点。但对你的爱,永远无法改变。你的善良,更加让我眷恋。
回到家里,我给溱涛打电话,我把自己蒙在被子里,棉絮的味道,让我怀念日光的白昼。
“想我了吗?”溱涛傻气地问。
“恩。”
“有多想?”
“从我这里到你那里,一根千米长线,牵着我们的思念。”
“我也想你了,只想把你从线的那头拉到我怀里。”
“溱涛!”
“恩?”
“明天来接我吧。”
“好!”
我只想用空暇的时间来填补他曾经受创的心灵。我虽然不是著名的心理医生,最好的药剂,但一定是一股热带吹来的暖流,温暖他的心房。
只点天使雪派和基诺咖啡的老爷爷仍然坐在那个位子上,他等了老奶奶半年,半年的坚持,对我们来说,不算什么,但他又有几个半年,可以默默等待。
“时间是杀人的最好武器,会冲淡一起岁月的回忆,却冲不淡赤裸裸的伤痕。溱涛,不要让我等待,我讨厌等待。”我在他怀里说。
“除非你不要我了,不爱我了。否则,我一辈子也不会让你尝到等待的滋味。”他承诺,也实现了承诺,因为他的一辈子,竟然那么短暂,星光灿烂。而你,让我等待到疲倦,心碎。
三
溱涛约了我在蛋糕店见面,他答应送我一份最浪漫的礼物,我满怀期待,却又怕它太贵重,让我承受不起。
我穿过人行道,匆忙地穿梭在人群,我眉梢飞跷,笑容荡漾在嘴角。我学会了爱溱涛,但也爱你,只是此时心中,溱涛的分量超过了你。
前面的马路中央围着一大群人,交通瘫痪了,似乎是发生了交通事故。
我有不详的预感,再过一条街便是蛋糕店了,溱涛在等我,我不能停留。只是顺从地穿越人群,本能地看一眼,地上的一滩鲜血和那具尸体。
我注视那张满是鲜血的脸,好熟悉,好熟悉,慢慢靠近,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我颤抖地蹲在地上,抱起血泊里的溱涛,口里呐呐自语。“为什么会这样?你应该在蛋糕店里,不应该在这里。溱涛……”
我绝望地抱着他在这个满是心伤的空气里,心一点点,一点点在冰凉。如果爱他早一点,今天也许是在天堂,而不是天地相隔,生死一方。
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想溱涛,不想你,不想自己。
不是抬头,低头,便让泪浸湿掌心。掌心有抹跳动的火焰,我让它吹散在空气里,打开窗,让空气里的火焰化为一缕清风。吹过溱涛的坟头。他知道是我,一直知道。
你来找我,没有安慰我,没有怜惜我。
我们面对面地站着,许久地站着,直到我抑制不住眼泪,你才把我拥入怀里。我们在用彼此的体温回忆另一个人,另一个我们爱着的人。如果这个拥抱没有那么多感情,我们只是单纯相恋,会不会更紧一些,更近一点。那么,我们亲吻也是理所当然。只是,爱着的躯体,多一个空虚的灵魂,让我们怀念。
如果只能这样抱你,而不能这样爱你,我的心路将满腹伤痕。
三月的香水百合,我送给了溱涛,在他墓前,我怀念他的傻气和笑语。这是一段永生难忘的记忆,苦楚中,画着欢笑的心酸。
离开之时,我碰见了常在蛋糕店等人的老爷爷。他拿着天使雪派,在一座墓前放下,他声音平静,在陈述故事一般。
“我给你带了天使雪派,你慢慢吃吧,当心噎着!我今天去了书店,书店里竟买不到你最爱看的《灵魂瓶子》,小姐说买完了,要过一星期才有,等买来了,我再说给你听……”
没想到,老爷爷等的人早已深埋在地底,爱吃天使雪派的老奶奶已经告别人间,在天堂享乐了。老爷爷在蛋糕店等她,不是要等的结果,而是享受等的过程,缅怀曾经的一切,逝去的美好。
“溱涛,我老了,你还会爱我的,因为我已经住进了你心底,出不来了!“
等我到六十多岁时,我还要来看溱涛,带上他最爱吃的水果慕司。
我在图书馆里看书,看书可以排遣许多忧伤和寂寞。我把看完的书放回原处,瞥见另一格里的一本五彩绚丽的书——《灵魂瓶子》。我伸手去拿,与你的手掌相握,一同盖在了那本书上。
你抽回手,脸上有许久未见的欣喜。“你先看吧。”
“好,我看完,再拿给你。”这样,我便有了一个可以见你的理由。
“不了,我上一那里拿好了。你没搬吧?”
“没有。”三年了,我依然住在那里。那里的楼下,有我们的哭泣:楼上,有我们的拥抱。
四
“如果不能和你在一起,而是心甘情愿地爱你,
愿陪你一起死去,将死后的灵魂装进瓶子里。
让我们生生世世纠缠在一起,不随时间老去,
只是空虚拥抱彼此受伤的灵魂。”
我反复念着《灵魂瓶子》里的这段话,甚至用笔把它勾勒出来,其中的“我”是我,“你”却不知是你,还是溱涛。
你的灵魂,我带不走,我的灵魂,曾随溱涛而去。现在,能装进同一个瓶子,只是因为空虚。
你上门来取书,我把书塞进你怀里,自己也跌进你怀里。
我们之间,隔着一本书,一个灵魂在相拥。
“如果我没有倔强地跟溱涛在一起,他现在,会在某个角落幸福的生活。”我哭泣地说。
“不是你的错,我也没有阻止你们,是我的软弱杀了他。”你也懊恼。
“我们不是在救他,而是在共同伤害他。但现在,我们要善待自己,不是吗?溱涛走时,心里也在祝愿我们快乐的。”
你拥紧我,那本书掉落在地上,那个灵魂不知飞去了哪里。
我们是在一起了,只是迟了五年,迟了一千八百二十五个日暮。但我们在一起,你总是不安稳地,你怀着伤感度日,我怀着对溱涛的内疚用心爱你,我们的爱,早已布满心酸,依然一起度过黄昏黎明。
有时候,你在逃避我,逃避我身上残有溱涛的影子。
像现在,第三壶水已经烧开了,你仍未回来。咖啡凉了,更苦了,我一杯又一杯地喝,肚子里全是苦涩,心里全是麻木。
溱涛,你,我,我们应该装进一个瓶子里的,让灵魂纠缠,反正这一世,我已经苟延残喘。留下的灵魂,没有谁会珍惜,连自己,也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