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有独衷奈若何》应无擎

4、祸兮，福之所倚

　　重重叠叠的高山，看不见一个村庄，看不见一块稻田，这些山就像一些喝醉了酒的老翁，一个靠着一个，沉睡了不知几千万年了，从未有人惊醒它们的梦，从未有人敢深入它们的心脏。就连那最爱冒险的猎人，也只到它们的脚下，追逐那些从山上跑下来的山羊、野猪和飞鸟，从不攀登它的峰顶。
　　几声野鸭翅膀扑腾的声音，将静静坐在湖边的女孩儿的思绪拉回。来月牙山已经有些年头了，过着深居简出的日子，与外界算是断了联系。唯独只有水叒陪在身边，再无从前的欢乐，取而代之的一抹忧伤。卓情很多次都感觉到，在月牙山思过的日子是那么的熟悉。就好像与这日子有缘，卓情从没抱怨过一句。只是，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父皇竟然勃然大怒，将自己抛到这么个山清水秀却是无限孤寂的月牙山。
　　“该回去了，不然水姑姑要担心了。”水叒待她好，从不曾离弃。本来是有一些宫人陪来的，然而他们尽是利用各种机缘离开。被人关爱的感觉，卓情自小就没了母后，这原本是不会有的。可是，就因为那个女人，她一次又一次觉得这世上仍有温情。
　　走过月牙潭的时候，卓情竟然听见了低低的求救声。哎？奇怪。想也没多想，她去看了一下，只见桥墩下夹着一团银色的毛。是什么？好奇心驱使着卓情，她慢慢地走到近处，心里低呼了一声：银狼！
　　这银狼动了动耳朵，似是知道有人来了，它用它的大眼睛牢牢盯着卓情，眼角流动着狂傲和不屑，但它那楚楚可怜的样子便出卖了它，被困的滋味可不好受。
　　“小白狼？”卓情饶有兴趣地蹲了下来。她却看见那只狼龇牙咧嘴。当然某只是在抗议，自己可是纯正的银狼，好端端被说成了白的？这人类女孩儿眼神怎么整的。
　　卓情就这么一直蹲着，只是看着它，觉着这小家伙不一样，换句话说，就是有灵性。而此时，某只快要崩溃了，这什么人啊,不救也就算了，还眼睁睁看着自己受困，真是，什么叫恶趣味啊......于是，它一忍再忍，压下这口快喷血的怨气。
　　卓情看着这小狼丰富的面部表情，不自觉笑了，轻轻盈盈，如阳光下嘻戏的蜻蜓，有趣又让人着迷。
　　这时，某只不干了。它异常激动，怎么还笑？本少狼你也敢笑？它“哇哇哇”一阵乱嚎。
　　卓情不知它在做什么，但她总算发现了自己不该将受害者晾在这半天。她笑着说：“小白狼，你不想玩水了吧？你父母没教过你一个小孩子不能随随便便出来玩水吗？”说着，她跳入水，游向桥墩。月牙潭是很平静的，水流不会急的。而她这些年也经常在水里拾贝壳，水性不赖。好在这小狼被夹得不是很紧，卓情一下子就捉住它了。她将银狼塞进怀里，缓缓向岸边游去。上了岸，卓情才发现这只狼差点被呛死。“你怎么样，没事吧？”卓情捋一捋自己的头发，看看天色，晚了。夜里的风有些许冷。卓情打了个寒噤。
　　树影浮动，叶声萧潇，夜半空中的星汉耀眼极了，像是一条长河。无数的星，一闪一闪，美得无与伦比，只怕那皎洁之月也要惭愧得不能自己了。
　　夜里的森林很危险，卓情又想到水姑姑要担心了，脸上划过歉意。而这一幕，被银狼看见了。它睁着大眼打量着这女孩子，没有危险，相当漂亮。这么久来，它一直在深山，从未见过人类。但是......想到这里，银狼就像吃瘪了一样，垂头丧气。
　　卓情看到某只这么难过，就问它：“怎么了，与家人走散了？”
　　某只眼睛一亮，没想到啊，这丫头一语道破。可是它的眼神又暗了下去，只怕是找不回父母了。
　　卓情心里猜到了几分，这小狼有可能与父母散了。这附近是没有这类动物的，她清楚。一想到这只弱不禁风，胆子比芝麻还要小的小狼，就觉得好生可怜。她说：“跟我回去。”

　　在银狼的指引下，卓情很安全地回到了住处。她心里一喜，捡到宝了。
　　回去时，水姑姑还掌着灯。只是，这气氛不对。
　　“姑姑，情儿不好，让姑姑担心了。”卓情很是害怕水叒生气。
　　而水叒，倒不是因为她的事而发愁。“情儿，”她深深叹了一口气，“东齐没了。”
　　东齐没了？那父皇呢？二哥呢？
　　脑子一空，卓情有些不能接受。东齐，不是一个大国吗？与南秦、西燕、北楚齐名的四大国啊！怎么会呢？
　　“情儿，我们皇室被灭了。”水姑姑的声音有些颤抖，“但是，所幸的是，二皇子还在。”
　　卓衷还在？记忆里那个一笑倾城的男孩儿，那个眉间淡淡愁绪的男孩儿，那个懒散却又聪慧的男孩儿，以及他的那双红色瞳仁......还活着啊，真好。
　　只是，若是有人有心要亡东齐，必会斩草除根。为什么卓衷留了下来？那，她们呢？卓情看向姑姑，只见她额前的皱纹越来越深。看来，只是时间的问题了，总会有人来杀掉她们的。
　　门外的银狼也感到了不寻常的气息，它看到卓情先是愕然，再是欣喜，最后又是发愁，有些不解。
　　水叒看见了狼，并且是银色的，本来的黯然神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这狼......”她仔仔细细地看，而她也看清楚了，是没错，是曾经海棠身边的银狼没错，只是按理说那狼应当老了。并且，这只狼的眼睛是微蓝的，这不像。
　　“这狼与家人走散我救了它。也许它能帮我们离开这里。”卓情看着姑姑。
　　“离开？”水叒不相信，卓情会这么想。“不能离开，皇上所去不知踪向，但那时圣旨！”
　　“姑姑！您是想和情儿死在这山里吗！瓜田李下，该来的还是会来，他们顺藤摸瓜地会追来，再不走就没机会了！”卓情很慌，是了，面临死亡，谁不慌。她无法想象自己如果死了，会不会很疼很痛苦。只知道，以前卓衷和她讲过，折磨人的刑法多得不计其数，各种死法也是层出不穷。世上最不缺的是权力者的残忍。
　　“情儿......”水叒看到这个明事理的女孩儿，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情绪，有点像！很像她！但是她又否定了这个观点。想什么呢？情儿可是自己亲眼看着出世的，她是皇后的孩子。如今的情儿已经到了及笄这年，样貌与海棠也无相似之处。是自己想多了。

　　这一夜，她们整理行装，卓情却是发现了一串佛珠。水叒告诉她那是她出世时带来的。看着这串佛珠，有着很强的意念，她将其戴在手上。于是，卓情想起了她是萩和。
　　而多年前的祸事，如今成了她们逃生的幸运符。银狼跟着卓情，因为那串佛珠。
　　两人一狼便一起在暗夜里奔走。所有动物都纷纷避让，卓情看见小狼的眼睛竟然泛着猩红色。所幸的是，她们很顺利地离开了。

　　她不知道，自他们离开，月牙山就没了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