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色》kikik

3、1.3

　　西风穿着一身灰色的书生长袍，没有配剑，也没有拿个折扇一类的风雅事物，他的两只手都藏在宽大的衣袖中，人又瘦，看起来弱不经风的。他上楼后看见老汉和姑娘站在一起，也没有个伙计过来搭讪，嘴角闪过一丝怪怪的笑容。

　　老汉面目沧桑，皱纹交错，双眼略红，皮肤上长满了暗褐色的水锈，穿着白洋布的褂子，黑裤子，踢死牛的家做千层底鞋，是典型的本地渔民的装扮，要多土有多土。

　　姑娘也是农家衣服，上身是绣红花的大袄，下身也是黑裤子，千层底，正是本地姑娘的寻常打扮。不过，她人长的也还丽致，像朵含苞欲放的秋海棠，两条又黑又粗的大辫子垂在腰间，末端扎了红色头绳，说不出来的耀眼。伙计们就是被这姑娘的模样给吸引住了，都忘记了自己的本职工作。掌柜的五十多岁，是个人中的精明角色，眼见伙计冷落了客人，亲自过来打圆场：“客官里边请！”

　　老汉径直往楼上唯一的包间里走，就您这身行头，雅座也是你坐的，一个精明的伙计马上过来阻拦，“您老坐这边，雅座有人包了。”老汉没有答话，姑娘将一块十两重的银锭扔在柜上，掷地有声，不待伙计换上笑脸，两人已走进了雅座。掌柜一瞪伙计，亲自把最后一名客人西风请进了雅座。

　　酒菜齐备，姑娘把一块碎银子扔在伙计手里，“没有吩咐不得打扰！”沉甸甸的银货入手，伙计都笑成了一朵花，飞快的消失，眨眼工夫，门外的脚步声就没影了。老汉方才换上了另一幅脸孔，此时的他已然不再是个土头土脑的渔民，他的眼神，他的气势，乃至于他额头的皱纹，无一不显示着雄霸一方，叱诧风云的江湖豪客的气度。如果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梅花居的掌柜伙计怕是当下就得尿裤子了，他是统御黄河九曲十八寨的黄河帮帮主，人送绰号“九曲龙王”田陶然，太原府响当当的□□老大，跺跺脚周边地面都得震三震的角儿。自然，那姑娘也不是寻常人物，她是田陶然之女“玉娇龙”田彩凤。

　　缘何田氏父女乔装打扮出现在梅花居——一个不起眼的小饭馆？答案在于西风。事情要从田彩凤说起，两个月前，田家无缘无故的收到了“花花太岁”王伯当的聘礼。田陶然婉言拒绝：一则事情来得突然；二则王伯当人长的倒是玉树临风，然而好色成性，风流无度，从他的绰号上可见一斑。田陶然只有彩凤一女，最是娇惯，那能嫁入王家受罪；三则田家是□□，而王伯当是堂堂太原府的参将大人，门不当户不对。

　　王伯当不算个特优秀的年轻人，他的参将是他老子花钱买来的。不过问题的关键是王伯当姓王——太原王家的子弟，又是王老太太最喜欢的孙子。太原王家有多大的势力呢？反正，自田家拒婚三天后，黄河帮在岸上的暗桩据点堂口全部被不明身份的黑衣人清洗，大部分的弟子被杀；河道上田家的私盐船被官家尽数截住。王伯当送来一封信，上面一个字也没有，就一个“？”，意思很明确：你同意还是不同意？附带着的，是田陶然关门弟子卢笛的项上人头。

　　田陶然是江湖中提着脑袋混大的，从来都是他威胁别人，哪里被人这样羞辱过？可众手下兄弟都是本地人，坐家带口的，一听说惹的是王家的人，都是雷声大雨点小，胸脯拍的响亮，真正敢动手的没几个，田陶然很是为难——他要的人不光要武艺高强，更重要的是胆大心细有勇有谋，这些因素不是他的兄弟们所具有的。后来，帮中的智囊公孙名想出来一计：昨夜西风凋碧树。昨夜西风凋碧树？田陶然想了半天：为今之计，也只有如此了，大不了一个鱼死网破。

　　田陶然亲自给西风斟满了一杯酒，说，公子请！言语中透着恭敬之意，记忆中他已经有二十年没有和别人这样说过话了。西风仿佛根本没有听见他在说话，斜着眼，正瞅着田彩凤的方向，其实，他倒不是垂涎于田彩凤的美貌，而是思谋刚刚碰见重阳的事情。可在田氏父女的眼中，西风已然是和王伯当一类的人了，田陶然人生经验丰富，脸上只稍稍变色，田彩凤可不一样了，哪有这么着看人家大姑娘的，姑娘一边红了脸，一边扯了扯西风的衣袖斥道，喂！我爹爹敬你酒呢！咿……，话音刚落，又是一声惊叹，同时，连田陶然也是惊异之色满脸。

　　原来，扯掉了衣服袖子，露出来西风的右手——大拇指已齐根削断，只剩下光秃秃的四指。这样的手怎样和人拼杀？田陶然甚至怀疑面前这个人是不是传说中的那个杀手呢？田彩凤虽然脾气火暴，可本性善良，她的无心之举暴露了别人的隐私，面上现出不好意思的神色。反观西风，呵呵一乐，没事人似的，还把左手拿出来，食指和中指一夹，干了田陶然敬的酒。这下，田氏父女的下巴整个掉在地下了——他的左手也只有四指。田陶然后悔把那面令牌过早的给了西风，那可是他花了三十两黄金才弄来的宝贝呀。田陶然的表情变化全部落入西风的眼睛，他丝毫不以为意，就好像是习以为常似的，他坦然的微笑，恰好把脸上的嘲弄之色掩饰的无影无踪，让人愈加的琢磨不透。

　　空气很干燥，三个人都没有说话。西风自己斟满了酒，一干而净，笑道，牌子我已经接了，说说你们的要求吧。田陶然张了半天的嘴，竟忘了说什么来着，一刻后，乃说，不忙，不忙，先吃了酒再说。田彩凤娇声说，爹……

　　西风正容道，办正事要紧，还请田英雄划下道儿来！说着，仿佛为了形象的说明怎样划道儿，他的右手在桌面上轻轻拂过。随着一阵烧木头的焦味，桌面上现出来四道烈火烧灼过的痕迹，田氏父女俱是耸容，异口同声：烈火掌。很满意这一手立威的效果，西风又笑道，我的时间可是宝贵的很，二位原谅则个。

　　佩服，佩服，佩服，田陶然连连说三个佩服，田彩凤嘴上却不愿失了便宜，低声说道，也就一般。西风装作没听见，田陶然狠狠的瞪了女儿一眼，拱手说了他的要求。要王伯当的脑袋-黄金一百两。西风一拍手，说，成交，老规矩，先付一半定金，事成后拿另一半。田陶然一努嘴，彩凤从背后解下一个包袱，气鼓鼓的往桌上一扔，不多不少，正是黄金五十两。后会有期。说话声中，田氏父女只觉得眼前一花，西风和桌上的包袱凭空的消失了，只雅座的后边一扇窗户还在晃荡。

　　老了，老了，田陶然喟然长叹。田彩凤呆呆的望着桌上的灼痕，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