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罗》沈湮

8、第六章

　　一架马车在霜枫道上狂奔。分明挂着商会的标示却跑的像是要上阵杀敌，车轮卷起地上残红，触目惊心。
　　“他娘的……你能跑慢点么？”车厢内一身师爷打扮的素问脸色苍白，薄薄的单片镜片几乎要从脸上滑落，他开始后悔答应跟着这货往帝京跑这么一趟了，不知道怎么当时叶二少爷一脸可怜来求他压阵，他居然没过脑子就答应了……他娘的，他只是个军医而已，边关多少将士等着他救命，他居然头脑一热跟着个小白脸跑路了。
　　相比救不了自己的军医，一身华贵却亲自驾车的二少爷，是乐在其中，一身鹅黄云锦华服在风中凌乱，头上紫金冠也被扯掉……一双狭长妖媚的眼，目光灼灼，真……像是将要上阵杀敌的。叶知秋鲜少被允许驾车，而这鲜少的机会自然是要把握住的，他一贯喜欢将马催到极致，那种像是飞翔的感觉。
　　马车疾驰四天之后终于在帝京城外的驿站收住，素问已经脸色惨白，连站稳都有些艰难，叶知秋整理华服摆出一副贵公子的模样，到当真是出身名门的孩子，虽然长在漠北却丝毫没有军人的铁血气息，反倒是一身不学无术的纨绔模样，怪异的气质，别人是学不来的。素问抖着手捧着一杯热茶打量着他的新盟友。素问不知道如此模样的叶知秋想要的是什么……百里归尘要的守护所想要守护的人，他要的是复仇……唯有叶知秋什么都不要，却总是微笑着与他们并肩。
　　不知道此时远在漠北雪域的百里归尘可好……茶杯放上桌面，长长的睫毛低低垂下，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叶知秋在擦拭他从不离身的重剑，灼伤人眼的寒芒，那柄剑叫做寒王，在他冰凉的身躯中沉睡着一个冰冷的器魂，一旦醒来四海归八荒合……
　　一个突如其来的想法让素问打了一个寒颤，随即又将它从脑海中抛出。以后的事情全数未知，唯一可以确定的只有这王朝又要变天了，在风雨中屹立七百年，终于再难以支撑。
　　是夜。一场春雨悄然落地。
　　是夜。两个少年踏着时代的步伐前进，踏入最为接近权利的漩涡中心。

　　“这个时代，将要比以往更加纷乱。”
　　归墟之中一座华美宫殿以奇异的姿态悬浮无尽黑暗之上，珊瑚宝树，珠光璀璨，在铂金铺就地板的大殿之中，血红帷帐飞扬猎猎，在帷帐之后一席华服铺散摇曳，金发美人已然不在年轻，岁月在她眼角雕刻痕迹，却掩盖不了她身上自沙场带出的如同血染蔷薇般耀眼又妖娆的气质。
　　红唇亲启，这话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她唯一的弟子在三日之前已经离开此处，独留下她一人在此处孤寂。
　　“母亲大人……”
　　宫殿之外少年端立笔直，眉眼间与龙帝八分相似，少一分闲散，多一分操劳。年轻的太子对自己的娘亲有些头疼，那些堆积如山的公文甚至不如一个任性的娘来的麻烦。
　　“没关系的，命轮在转动，时光流向未知的未来……”
　　依旧是清淡语气，比指尖杯中的酒更为清淡……
　　“长老们要求您出席这此王宴……”太子扶额，开始想不通这个满脑子只有星辰运转的母亲当年是怎么当上龙帝的，难道是靠这些玄之又玄的星辰命理么？
　　龙族女帝依旧斜靠在小榻上，俾睨天下的眼染上几分寂寞，百岁时光于她漫长的一生不过转瞬，偶尔她会怀念，百岁那个在洪荒中与她并肩而战的女子，她总是提着那柄没有鞘的剑，剑身灼灼如血，印着她绯衣红裙，那么耀眼的颜色，却因为她而染上冰霜的气息。血帝之名响彻九州，却只有她还记得她们曾经只是柔弱的姑娘，时代逼迫她们向前，逼迫她们担负起男人的负担，双手染血犹如修罗。
　　一朵荼蘼悄然凋谢……归墟之中华灯初上，王宴开始，高高在上的位置依旧空空。
　　漠北霜雪如刀，飞扬墨色长发，唐思菱策马跟在少年身后，不紧不慢恰好十步的距离，前面是百里归尘如刀一般凌厉的背影，两人在雪域中已经走了十几天，皆是不吃不喝，至于马早在路上就已经倒下，两个单薄的人却走到如今。
　　“你是为了什么而去？”孤寂天地间，少女的话语轻轻坠地，又被风吹散，
　　百里归尘脚下一顿，也只是稍稍一顿，又继续往前。“你又为何而去？”
　　“我不知道。”少女亦是一愣。
　　“我也不知道……”
　　十几日沉默同行，走在前头的少年头一次回头，被霜雪割裂的皮肤渗着血，墨色长发凌乱，唯有一双眼，在灰暗的风雪天如同朝阳耀眼。唐思菱与他对视，不知晓那是什么样的光芒，执着坚毅，想要守卫什么……
　　正当两人对立无言的时候，一阵霜雪带着摧枯拉朽的气势奔腾而来，呼啸犹如传说中才存在的上古风兽，雪与风构造一只威风凛凛的白色巨虎，锐利爪牙之下凡人犹如蝼蚁。百里归尘几乎是下意识就将单薄的少女拉到怀里，迅速在雪地中构成一个雪窝，两个人相互依偎，冰天雪地中唯有彼此才是温暖的……
　　心底似乎有什么被触动，像是被玩闹的幼猫不小心挠上一下。隔着面纱百里归尘不晓得少女脸上染上一抹薄薄红晕。
　　银色巨龙挣扎着撕裂风雪，来自上古的威压让风兽呜咽着散去，大雪落定，一切像是不曾发生，唯有一柄银枪倒插在雪地之间，枪身上腾舞的银龙栩栩如生……百里归尘忍不住挑起一个笑来，终于找到了。
　　终于来了……虚无中一个声音带着疲惫轻叹，同时不易察觉的百里归尘身体里那一丝残存的龙魂彻底消散。
　　“我以为至少要打一场……”不久之后的黑城营帐中，手里拿着好友写来的信件，百里归尘不由嘴角抽搐……叶知秋就算换上纯良商人的皮，本质依旧是个不安分的军痞，一辈子变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