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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九节 暖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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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躺下,便让出肩膀让她枕着,另一手引臂至她腹部,紧绷的隆起的弧度,一种莫名奇怪之感,能触键一个凸起不明物,不觉便探入她衣襟内,想查个究竟。弗能感觉到他触碰,身子便在他掌下僵硬。
“不要看……”她还是放不开,蹙眉哀求。
数月之隔,她身形已经全然变样——手足四肢虽还纤细,可是原本如素帛的纤腰已经不可避免的高隆而起,陷于臃臃。这一期间,依亲王规制,许多高门仕女奉命进入承乾殿为妾。行礼那日,她端凝危坐于正堂之上,外表看似平波不动,内心却不尽然——杨孺人乃帝女,又是李世民表妹自然不用说了,其下数位宝林,承衣,亦是出自关陇高门。这些女子无论是家世,才学,相貌都绝不比她低。
弗能原本有一个完美童年:父亲是皇帝倚重,万民敬仰的草原大英雄,母亲是北齐宗室,一个温婉如画的女子。作为父亲的老来子女,兄妹在无忧无虑之中率性成长。然而这一切看似中坚美好的美满天伦,在父亲过世那一天突然终止。不仅被兄长逐离出家门,亦被屏退在朝廷对去世的父亲所有的哀荣表彰之外,尝尽冷暖人情。
父慈母爱的幼年突遭变故,令她从此以后,在内心深处对所有获得的美好事物都有种“月满则盈,世事难料”的不可预测之感。深深潜藏在她心底。成婚五年以来,他一度令她忘记了那份隐忧。然而那日,看着眼前毫不逊色于自己的花样女子。新婚之夜,那种对未知未来的恐惧,那种想要牢牢把握却又怕它终将失去的患得患失之感再度袭来,盘踞她心。而如今……甚至是连国公府中相对简单的家庭结构都已经不复存在——因此,她一时便不能十分坦然,总怕在某个不经意间,自己不完美的一面暴露于他眼前,破坏他对她原有的美好印象。
“我说了,我一点没觉得你不好看——”带着酒劲,他翻身坐起俯视她,宣誓般的出言:“我要看我儿子!”继而落目在她小腹,以手指了指她小腹中部小小的一点凸起问:“这是什么?”
在他眸光之下,她脸颊绯红。“……是腹脐”她艰涩的答。
“不对!原先不是这样凸起的。”他立即置疑。
“真的是腹脐……”弗能连忙再次肯定,“因为有孕才变了的。”
他却颇为怀疑的盯着她,神情真挚执拗,似乎真的是她在骗他。
良久,弗能终于松开手,一面还是说:“真的是的……”。
一抹黠光于他目中闪亮,他迅速低头作审视状,避免目中之色被她窥探。
就着灯光,细看她腹部——薄薄肌肤紧紧绷起一个将近半圆的弧度。而那个突起,的确是腹脐。他未见过怀孕女子,他轻轻抚着低头细看,微蹙的眉宇是浓浓的探究神色。只觉得她如此纤薄的肌肤,为孩儿紧绷至如此,第一感觉便是疼痛。
“疼不疼?”他问,不觉将手覆在她腹上,厚实的体温便由掌心传至她腹。
弗能摇摇头。
他一直扪着她看,并未见到她摇头,听她不答,便仰首询问。却见她脸偏向一边显得很窘迫,云鬓下耳朵都已经全红,——坦承自己体型最为丑陋时刻于他眼前,对她而言,也需要莫大勇气。
他朗然笑着,明知她害羞,却故意促狭的在她裸露腹部响亮的吻了一记。刚要取笑她,忽的,却被手心传来的触感吓了一跳,完全清醒过来。忙坐直身,手和脸都远远离开她腹,惊诧的告诉她:“有什么东西跳了一下。”
弗能闻言回首看他,见他惊吓神色,不觉抿唇莞尔而笑,嗔道:“你这傻瓜,那是孩儿在动。”亦已忘记去害羞。
他闻言惊愕之气不但未解,反而愈加深弥:“孩子——?”他问,继而蹙眉,满目探查之色,紧盯的她腹部,却也看不出什么异样来。
看他稚气生疏模样,她支身慢慢坐起,靠在高枕上,一面伸手示意他靠近,扶着他脸,让他耳贴在自己腹,轻声说:“你静静听……”一面轻抚他冠发,尽显母性溺爱。
良久,只听耳边“咚”的一声传来,如内部有个什么有力之物敲打腹壁。李世民便咋惊咋怪的抬头告诉她,而后又是伏首静听。
帐内虽生着炉火,仅着单衣也不觉冷,却毕竟不能同夏日相比。李世民侧首倾听同时又怕她着凉,拉过一旁丝被,将她整个身子都盖住,自己亦不可避免的大半个身子在被内,眼目之内皆是黑暗,腰部以下却依旧在被外。由于他身形高大,一张大榻搁不住他整个横卧的身姿,双足便伸在锦帐之外,为帐外侍女所见。
随着他情绪而乱舞的足,完美的展现了这个战场上无论有着多么早熟机谋与城府的年轻人,在私帷之内,近亲之畔,却有着比实际年龄还要不成熟许多的跳脱孩子气。而帐中弗能,此刻,亦是全然大异于方才谈论政事的城府与洞悉。两人都不过是将为人父人母的青涩夫妇。
如此良久,又听见几声。最后,孩子似乎睡着了,许久也未再动。他才于她腹上探出脑袋,看弗能系好衣襟,隔着绢衣又就在她腹部落了一吻,这一次却不是促狭,而是少有认真的轻抚,问:“这几日,你一直疏远我,就是因为这个?”
弗能窘迫,依旧微微的脸红,抿唇点点头又摇摇头。
李世民不觉笑起,一吻落在她额上,奚落道:“原本我就晓得你生的粗糙鄙陋,反应又迟慢,捏鼻遮目忍了这许多年,你都也未曾表示过一丝愧疚。怎么到如今,有幸怀了我儿,较先前反倒不那么粗糙鄙陋了,你倒竟然藏拙起来?现在我怀疑,是不是还有其他毛病我不知道的,比如说:未老先糊涂啊,人以为美,你反以为丑啊,杞人忧天啊,等等……当初一片好心肠,惹下今日这一份大麻烦,真是苦也!”说着便四仰八叉躺在被外,做出十分痛苦懊悔神色,左右摆首。
听他重提初遇时旧语,再度回忆起那段花雨下的粉色记忆。莫名酸楚。只不过咬唇打了他两下,忽的自己眸中闪下两滴泪,渗入他丝质绢衣的纹理中,哭了起来。
“我害怕……”他听她说,“她们都不比我差……”
他拥着她不做安慰之语,尽让她哭,以一种议论朝政才有的冷静口吻说道:“我们要正确看待此事,诚然她们出身不低,但是如果我不为王,那她们跟我没有一点关系,即便纳妾,我也无力纳帝女,淑媛为妾。今日一切皆因我今时地位的改变。你也是如此,我们都变了!如果你因为她们出身耿耿于怀,那我是不是面对她们也要自惭形秽?因我原本不过是国公之子罢了。况且,长孙氏高氏的门楣差吗?我不觉得!相比于那些以高门宣称而只懂得一门私利,对国家毫无建树的世家大族。长孙氏不仅宗室后裔代北名门。阿丈凭一人之力分裂突厥,为国家建立伟大功劳。一箭双雕那是何等的神妙箭法?霹雳堂是怎样的雷厉风行之势。你要明白——我们是征服者!你若是这样想了,就不复有这些日的无谓之忧。”他全程出语冷静考虑周全如同谈论朝政。
弗能愣怔听着,却又听他话锋一转,说:“有些东西我难免好奇,良弓,宝马,字画,美人——多多益善。但是有些东西我并不想变,比如父母亲情,手足亲情,和你——”言毕看她。
她听了,哭的更加厉害,紧紧牵制他,胸前大片衣襟都被她濡湿。
“你再不停下,我就要被你冲到东海龙庭里去了。我虽是龙凤之姿天日之表,无人能匹,却还不想衣冠不整的去见龙王。”
因弗能小字观音婢,乃观音座下捧珠龙女,东海龙王三女,所以李世民便如此取笑她:“我见也就罢了,最多也就是有失礼仪。只怕到时候被龙王发现,你原来不是在观音菩萨座下修道,却跑到我家来了,将作何解释?”
他一二连三取笑自己,弗能真是恨得不行,侧身伏在他胸口笑,却不肯抬头,因涕泪已经弥了他衣襟和自己全脸。最后,他把白绢内衣脱下,让她擤鼻擦泪。
帐前侯诏的侍女已经端来温汤同棉帛,静静等候。一只大手便从金锦红帐内伸出。侍女赶紧利落的绞帕,递与那只手内。
李世民接在手里,引到她脸上,却又不知从何下手,犹豫片刻,便一巴掌蒙上,劈头盖脸的给她擦泪。他手掌足足盖住她全脸,粗枝大叶的,她脸上五官凹凸之处在他粗粗手上不能顾及,下手虽尽量轻了,对弗能而言却是重重,弗能吃了痛,却咯咯笑起来。伸臂到自己脸上挖开他手掌,张口呼吸,溺水似得嗔怪:“我快被你憋死了。”继而接过棉帛,说:“你嫌弃我粗陋只能做这些粗活,可是你怎的连这些粗活都不会做?连擦脸都不会——要是没有我你可怎么办好?”十分得意的笑。
他想“这是你们女人的事,我原本就不用会!大战的时候你也没在我身边,我并没有蓬头垢面,衣裳褴褛吧!”,本可以轻易将她得意化解。想想还是算了,笑看她欣喜之态。默默的擦脸。
弗能自己擦脸毕,接着又擦干他被自己哭湿的胸口。便将棉帛重新交予他手中,瞬目向帐外示意了一眼。
李世民了然接过,却随手一甩,远远甩到帐外不知名处。隔了片刻才听到轻微的一声钝响,软物着地之声。接着便响起侍女追逐而去的细碎脚步声。弗能听了,以眼嗔他,他眨眨眼,有些心虚,忙解释:“轻轻一甩,没想到会跑那么远……”似乎是做错事的孩子,局势一下转变。
终于安然阖眸。
风透过半掩的窗户滑入内室,呼咻着绕过梁柱,拂过桌案,轻轻的冲撞阻拦住前行的榻前锦帐软帘,又于两幅衔接细缝之处悄悄溜进帐内。划过榻中人眼睑,双唇,手臂和身上深绛色的织锦丝被。暖融中落下一丝凉意。缠绕三匝,终于失尽了所有的冷劲和风力,悄然融入化作平和温软而有淡淡梅花气息的一丝暖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