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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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足了准备工作，花铖上午递了帖子，下午就兴致勃勃的去了陈徐臻府上做客。
陈阁老几经宦海浮沉，和景荣璋相互掣肘，斗了二十多年。如今退了位，却也仍然是吃得香睡得好。这里头的功力，实在不容小觑。
花铖对他，多少有那么些期待。
陈徐臻的府邸，如他所料，并不如何奢华浮艳，却也不算简陋潦倒。亭台水榭，楼阁回廊，伺候的婢女，引路的小厮，一切都透着那么一股恰达好处的味道。
花铖提着那篮子的手，就觉得格外的沉重了起来。他真的应该听仲和的话，送这样的礼物给这样一位老臣吗？
他心情有了那么一丢丢的沉重。
今日风光正好，下午时刻，微雨天晴，满塘里的荷花颤颤巍巍的抖落一池银珠。陈徐臻正披着一张厚厚的绒毯，坐在木制手推轮椅上，赏着风景。
果然好兴致。
这样的时刻，这样的地点，这样的人，做着这样的事情。还是那句话，恰到好处。
听到下人通报花铖过来了，陈徐臻摸到了毯子下边压着的那副水晶磨得镜子，粗略的按到了鼻子上，往花铖这边瞧了，笑。
“小花大人啊。”说着冲他招了招手，笑得十分的和蔼。
花铖：“……”真是……慈祥啊。
小花什么的……算了，他过去因为这个姓氏，花花花姑娘花小子什么奇葩名字没被喊过。
他只花了一秒钟就做好了心理建设，递上了手里的篮子。“陈老大人，近日一切可还都好？”
陈徐臻笑得疏朗，一个眼神示意了下人把礼物接下来，“一切都好。送到厨房就是。”他吩咐身边那个年轻的小厮。
小厮看了里面一眼，面露为难之色。“这不太好吧。”
花铖垂着两只手站在地上，转头去欣赏池子里的荷花。就听扑棱一声，一只笨拙的乌龟一头栽进了荷花池里，溅起了一个巨大的水花，那乌龟整个翻了过去，挣扎着四条小短腿半天才翻过来，直接压翻了一个莲藕。逗得他禁不住直乐。
陈徐臻扫了眼自得其乐乐在其中的花铖，略抬了抬眉。这么个土了吧唧的篮子里装的不是补品山珍，还能是什么。他忍不住凑头过去，小厮把篮子递上来。
噗嗤。
是那篮子里短腿短脚的小野猫拉了泡稀的。
那小厮脸立刻有些挂不住，作势要拎走篮子。陈徐臻却大笑了起来，“好礼。让唐婶抱了去书房吧。对了，打发下人去请了南街的小秦来给瞧瞧。我看这小东西的脾胃不太和。”
偷偷打量这边的花铖，默默松了口气。好吧，回去给仲和买一兜糖果铺子的点心。
有了这么个插曲，花铖倒觉得放松了许多。“前儿托陈老大人那事儿。您看？”他不敢过多寒暄，恐怕暴露了自己。听闻前楼主前时料理长安城郊的那个邪教之后，回京立刻就来拜会了陈阁老。他猜测这里边一定有什么故事，故此试探了一句。
陈徐臻笑眯眯的看他一眼，眼镜已经滑倒了鼻子尖上。
他摘了镜子，“哎呀，你们几个。给我把这西洋镜子放到书房去。”他点了剩下的几个下人，“这边有我和花楼主就够了。”
果然有文章。
遣走了那几个碍眼的，陈徐臻脸上的笑容，有些消减，看得花铖心里没底。
他从怀里，费劲巴力地掏出了一本泛黄的薄册子。又捧着那带着油渍的册子，瘫在轮椅上上，叹了口气。
“你央我辨这是不是那几个老东西的笔迹，我原道多么不得见人。不妨却是这样的该死东西。我老头子也老了，眼睛花得厉害，也看不出来里面的门道。你可拿走了，也别叫第二个人再看见就是。”
他这话说得有点吃力。花铖听得则是心惊肉跳。
他垂下腰，犹豫了一刻，还是伸手提起了来，翻开了第一页。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
只这一行字入了眼底，花铖就有些似懂非懂。好端端的礼记里的话，却被他们说得这般可怕。
然而，再看一遍，突然眼底一湿，花铖心里莫名的就起了股悲壮的情绪。
天下为公。
天下为公。
翻了翻，他沉吟了一刻，还是将那本薄册子，揣到了怀里。陈徐臻眼睛太花，只依稀观他动作，慈蔼的笑容有点凌乱。
“你这死心眼的毛病，还真是改不掉。”他跟训孙子似的，叹了一回。
花铖能将这样的东西交到他手上，可见两人关系恐怕比仲和他们说得还要亲近。他欠了欠身，凑近了他的眼睛。
“晚辈最近很有几分困惑。我能信赖您吗。”他将声音放得有些轻，可是耳朵很背的陈徐臻，却抬了抬眼皮。
花铖看他不回答，贴心的将他膝上滑下去了几分的绒毯盖好，走到他身后，握住了轮椅的扶手。“此时风光正好。陈老大人要不要四处转转？”
背对着花铖，陈徐臻面上浮起一个颇有些沧桑的笑容。
“这世上，全心依赖别人的，到最后都死了。要想一辈子背靠大山，不如直接买块棺材板子躺平了，保准安眠永远。谨小慎微的活着，或者轰轰烈烈的死。我原道你必定是后者。”木轮子缓缓压过这一季最后的青草，陈徐臻叹息道。
荷塘边，那只老乌龟从池子里艰难的爬了出来，小心的伸出了脑袋，用审慎的目光打量着这个见鬼的世界。
花铖推着轮椅，看着那活过了悠久年岁的生命，轻笑了一声。
“来人呐。”陈徐臻唤来了待命的侍从，侧头顺着花铖的目光，指向了那只乌龟，“晚上把它炖了，给花楼主补补。”
……
晚饭桌子上，侍者为花铖盛上来一碗鲜美的乌龟汤。
花铖拿着勺子，有点艰难的咽下了一口。的确鲜美，但有些涩口。
“你说的这个，我倒觉得，也不算什么大事儿。”陈阁老听他啰嗦了一回，喝了口汤，眉目被热气蒸得有些温和之意。
“就是将来为人翻检了出来，也就是个微不足道的添头。”
花铖咽下嘴里的汤，“事出寻常必有妖。我那刀插在林之逸心下肋骨三分处，一刀毙命。待他死后，我借口去给他倒上最后一杯酒。挖了坟，果然刀口下，他一节骨头被人取了下来。”
陈徐臻沉吟一下，“算计你的人不少，我也知道。可都惦记到了身边去了。这就有些麻烦。不知道是那一股势力。你可看出了什么端倪？”
花铖摇了摇头，“我猜他们是想拿那个孩子做文章。不过稚子无辜，我实在下不得手。”
“罪臣之子，死有余辜。”
花铖叹了口气，“哪里那么轻易。他们抱走了林之逸的骨血，又取了他的骨头为证。我便索性也取了他一节骨头。我去看了那孩子，不是林之逸的亲骨肉。谁知道是从哪里抱了来的。这确实也不算什么大事儿，只是被身边人这么惦记着，我也睡不踏实啊。”
陈徐臻此刻戴着眼镜，听了，抬头细细端详花铖一眼。
“你何时竟有了这样的心思。倒是难得了。”
花铖拿勺子拨拉几下那汤碗里的龟壳，默默不语。
“这事儿只要不是陛下的手笔，便不算什么。”陈徐臻难得看他发愁一回，好言宽慰。
“你看这乌龟，原是我养大的。可等它也老了，愈发长进，前儿还叼了我这猫儿的毛。便不得不将它烹做一锅汤。可这白猫，它成日蹲在了我脚边睡得香甜，纵使它白日里从无片刻肯为我停歇。且它今天能挠了我的狗，明天也敢在我的脸上下爪子。那又如何，仍是我心头的一块肉。犯错不要紧，哪怕踩了底线也不要紧。只要他不作为，谁敢动你。”他望向桌边那只窜来跳去的纯白色小猫儿，嘲笑道。
花铖若有所思。
陈阁老这是摆明的，教他去抱好李明成的大腿。可想起那个娘炮，他心里总觉得泛酸水，简直有点反胃。
竖起一只银勺子，他借着反光面看自己戴着面具的脸。
“鲜花着锦，烈火油烹。”花铖低哼了一声，“也不知道这满地的荆棘，该如何踏过。”原楼主地位太过超然，做过的那些事情太叫人不能忘怀。他近日各方探听，总觉得，就凭前楼主那光明磊落的脾气，能活到今日，还真是不易。
留下的这个烂摊子，他想起来就头痛。
陈徐臻不以为意，“哪里有永远立于不败之地的。谁是天机神算？我活了这许多年，犯的错不计其数。只要认准了那几人，就能安身立命。如今赋闲养老，只要那几个仍念了我的好，就有这安闲日子。要不，那景荣璋怎么就敢动你？他为人奸猾，再想八面玲珑，这个立场，他不站明白，死期也是不远。”
这个委顿虚弱的老头，这会儿一串话说出来，竟连气也不喘。倒有些指点江山的豪迈了。
花铖隔着氤氲的热汤，打量着他。心下涌起了些感慨。
“不知晚辈何德何能，有幸入了陈老大人的目。既然您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份上，我也不说别的。我能把那个孩子，送到您府上教养吗？稚子无辜啊。”
陈徐臻和他说了这番话，也许是准备要……站到了他这个岌岌可危的队里。
花铖在心里默默的为他的老花眼点赞，打蛇随棍上，很无耻的说出了自己本来都要隐去的那层来历。
果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陈阁老看着这近日格外无耻的花楼主，沉默了一刻。
把自己这颗花白的头颅挂到他的腰带上，可有点不符合他谨慎稳妥的作风。
然而这也像他说的，没立场的墙头草，也走不到天上去。
“你呀。”他叹口气，“也学会这套了。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