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寻三部曲之交响曲》心医

11、5人生若只如初见

　　借着教室门这个屏障，我从门轴的罅隙中窥见到讲台上，一个脑壳小小的、鼻梁上架着圆镜片无框眼镜、学究气十足的男生当众说着。

　　“我叫祝长城，人如其名，爱打麻将！”这话引来一阵笑声。

　　“小头爸爸！”台下一个大眼睛有点微肉乎的女生冷不丁天真烂漫的来了这么一句。真是形象啊！让人瞬间将台上的祝长城与经典的卡通人物“小头爸爸”联想到了一起。

　　这是个绝佳机会，趁大家的注意力全在“笑”上头，我鸟悄的走进教室。伫立在门口，不敢多走一步，等待老师的招呼。

　　本以为自己会成为这段小插曲的主角，不料一个同学的登台抢了我的戏。致使我被晾在了门口，无人问津。

　　一个男同学高调的离开了座位，大摇大摆很爷们的登上了取宠的讲台。就在大家的目光全被这个倨傲的大男生抢去的时候，我却在留意他邻座的女生。

　　她肤色不怎么白，两颗如海狸般性感的门牙。按说，这种长相并不出彩，但单说那双电眼，仿佛无时无刻都在调情的样子，令人想入非非。

　　初次入学，他们就同坐一张桌子。我不知道同学们如何猜想他俩的关系，但在我眼里，他们俨然一对青梅竹马的情侣。老师听任他们“胡坐非位”，令我十分诧异，难道说本高中不干涉早恋？

　　请读者们不要诧异，当年的我极少与同龄人接触，导致情商无限接近于零。

　　粉墨登场的男生长的不丑，留了个四六开的学生头，细长的双目，笑起来很喜庆。一袭白衣，翩翩少年。他的声音磁性略带颤音（许是紧张）又不失洪亮。

　　“我叫李钛。”

　　话音刚落，女老师眼睛一亮。她看上去不大，声音还没摆脱稚嫩，激动的说：“你就是我们班的男生状元啊？！”语气中蕴含着兴奋与重视。

　　“男生状元？”他没听说过“男生状元”这样的字眼，但听起来好像很了不起的样子，多少有点受宠若惊。

　　“没错，你是咱班男生里中考分最高的，456分。（那一年特殊，中考满分510，公费线是452，我的分数是438。）”

　　拜小老师所赐，李钛瞬间镀上了一层金。先入为主，同学们不由自主的仰视起他的光环来。

　　大家都是来自五湖自海，有缘欢聚一堂。无论你在从前的圈子里混的是好、是赖。既然来了这里，就要重新洗牌，大家同一个起跑线。小老师给人的第一感觉很势力，习惯将人分等级。

　　李钛继续说：“我最大的爱好，就是睡觉。”

　　小老师接茬：“是学习累的时候，一种换脑的方式吗？”这话说出来，恐怕连她自己都不信。

　　她多么希望李钛的回答是肯定的，但她忘了，她也是从学生时代走过来的，有几个学生是真心乐学的？大都标榜自己不用功，但就是能考高分。就像《那些年》里的柯景腾，总把“天才”挂嘴边。

　　“不，我喜欢在课上睡。”李钛说话的时候，总是不经意的摸一下鼻尖，这类小动作说明他多少有点害羞和紧张。

　　他的回答引发了笑场，里面不乏起哄的笑声，阴阳怪气的。我也想笑，但不敢，我所处的境地，太敏感了，不想找不痛快，令老师迁怒于我，拿我开刀。

　　“李钛是个很有个性的男生！”老师笑脸相迎着同学们淘气的笑声。老师姐姐教学经验太浅，初来乍到，就极尽讨好弟子之能事。殊不知给人的第一印象宜淡然，来日方才，同一屋檐下难免有红脸的时候，才不会落得个埋怨的下场。人生若只如初见嘛！

　　小老师见李钛很活泼，极能感染周围人的情绪，希望他即兴表演个小节目，活跃一下严肃的氛围。前面介绍的同学太过拘谨，放的不开。毕竟“自我介绍”这个游戏，并不是每个人都享受的，羞于在人前表演的人甚至会把它当成刁难。

　　李钛本就意犹未尽，既然小老师热情高昂的搭台，他就欣然的唱戏了。

　　“我唱歌不好听，且这一辈子只会唱一首歌，《爱的代价》。”一般说主动说自己唱歌不好听的，唱的都还不赖。

　　一张口唱就是独特的颤音，原来颤音是他的主音色。

　　他的歌声引起了台下一个女生的共鸣，女生穿了一件粉红褶皱灯笼袖套头衫，留着蘑菇头，婴儿肥的脸上生着一双笑目，眼波流转着顽皮的笑意，宛如弯弯的月亮。樱桃小嘴律动着，唱和着李钛的调子。

　　由于父母禁止我看电视，又不给零花钱，没钱买歌星磁带，对这首流行歌很陌生，只听清了一句歌词：走吧、走吧。

　　就在唱到高潮的时候，女孩的目光倏然移到了我的脸上。他宛如唱儿歌般身子兴奋的随着旋律摆动起来，像是有意为我一人在歌唱：“走吧走吧”，依然是那“少女不知愁滋味”的笑眼。

　　她的歌彷佛下了咒语，命令我这由于紧张和久站而酸麻、不听使唤的双腿筛糠一样颤抖起来，跃跃欲试，随时可能撒丫子跑掉。

　　许是调子起的太高，李钛唱不上去了，歌声戛然而止，我颤抖的双腿也随之安静下来。

　　正唱在兴头上的女孩，意犹未尽，怎奈人家切歌了。

　　李钛的表演欲得到了空前的满足，曲终人散，今天他在这里感受到了什么叫“金榜题名”，他春风得意的回到座位上，同来的女伴小手卖力的鼓着，讨他欢心，眼眸中满是欣赏的流光。李钛的红袖添香，早已羡煞了我这个被遗忘角落里的旁人。

　　小老师见李钛开了个好头，便要求接下来上台的人都要露一手才艺。

　　也许是李钛起的调太高了，场面一度遭遇到了冷场，没有后来者接歌。

　　小老师似乎没有过足瘾，要求每个人必须表演才艺，以便深入对每一个同学的了解，因材施教。直到最后一个表演者离开讲台之时，才是放学之日，这引来了一片哗然。

　　渐渐的，我发觉一些目光陆陆续续的扫向我这里，在这些鱼龙混杂的目光中，我认出了刚刚对我唱“走吧走吧”女生的淘气眼神。他们彷佛要转移老师的视线，将危机转嫁给我，将我逼成他们的“救世主”。他们别有目的的青睐，令我一颗心悬空：噗通，噗通！双腿又一次摇摇欲坠，随时有失控的可能。

　　小老师本想借这次契机与同学们打成一片，怎奈孩子们并不领情。真实场面与愿景大相径庭，在这僵持阶段，我无疑成了她的救命稻草。本以为他会拿我的迟到借题发挥，作为惩罚，让我登台表演。谁知她一口竟叫出了我的名字。

　　“很好！陈星同学自告奋勇，给大家做个好榜样。”来不及猜测她是怎么知道我名字的？不过，她给了我一个台阶下，经她这么一说，我的迟到似乎变得顺理成章了。

　　她看我纹丝不动，面露难色，心领神会，知道我这是怯场了，她说：“你不在座上，既然不是来演节目的，难不成是想开溜？！怪不得离门那么近呢！”底下传来了几个调皮男同学的哄笑声。

　　没想到小老师的嘴这么刁钻，极尽挖苦之能事。看来今天不买她的帐，是甭想全身而退了。此刻，我的腿已不堪重负，马上就要哆嗦了，再耽搁下去，铁定要出丑的。索性顺着老师搭的“台阶”，赶鸭子上架。

　　我挪着酸软的步子，步履艰难的与老师擦肩而过，由于步子不稳，撞到了她的肩。她以为这是对她不满的挑衅，没好气的说：“你这是行为艺术吗？”

　　当年，我并不知道什么叫行为艺术。只知道再不赶快进入正题来堵住这张刻薄的嘴，指不定后续她说出什么让人下不了台的话呢？!

　　事发突然，我口齿不灵，气场又弱，这无异于逼哑巴说话！耳边又充斥着老师的催促和同学们不耐烦的声音，有那么一瞬，我失去了意识。

　　一阵没有规律的铃铛声，打破了我脑中沉寂的空白。一个梳着粗大双辫子、下巴上长有一粒刺目黑痣的女生，大跨步的冲讲台奔来。厚重的凉鞋底儿在木质地板上“哐哐”作响，与她跨上系着的铃铛声遥相呼应，合奏成一阵扰人心神的交响乐，折射出她内心的烦躁。

　　“浪费时间！”她斜睨了我一眼，不客气的说。

　　她是来“救场”的，尽管语气尖锐，但至少在客观上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她捷足先登的抢过讲台，还没来得及开口，不知道哪位大仙冷不丁冒出一句：恐龙！

　　应景、贴切！寥寥二字，瞬间打破了历史与时空的限制，使我们将眼前的女子与史前的庞然大物联系起来。

　　她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酝酿了老半天腹稿，做足了开场白，先声夺人的登上了讲台。本有一肚子妙语，还没等到开口，就被一句“恐龙”，将热情全部浇灭了。

　　多年以后，据李钛那位海狸牙、小电眼女伴回忆：当时，那位“恐龙”女定是特悲催的，入校第一天，就被贴上了“恐龙”的标签，以后让她怎么在这个圈子混？！

　　如她所说，正是从那一天起，“恐龙”成了铃铛女的紧箍咒，一如她脸上的黑痣那样，将伴随她的一生。起初别人这样称呼她时，宛如听唐生诵经，一下子就戳到了痛处，恨得牙痒痒。久而久之，她内心变得强大，左一句恐龙，右一句恐龙的欣然的接受着来自热衷恶作剧同学的嘲笑。她已忘记了恐龙的意义本身，它只能算一种代号了。

　　弄的我都忆不起她的本名来了，还是这个“恐龙”好记。就好比看惯了带着紧箍咒的齐天大圣，当他修成正果后，金钢圈消失时，怎么看都不顺眼。

　　为了积点口德，这里姑且叫她做铃铛女吧！她气的直跺脚，撒娇的扭着身子看着小老师，彷佛在告状:“老师，你看他们呀！”红木质中空（1）的讲台，经不住“恐龙”的践踏，“吱啦、嘎吱”直叫唤（这讲台比她爷爷岁数都大，没准成精了，也未可知。）。”

　　小老师支牙一笑，做了个两手摊开无耐的姿势。铃铛女见老师不为她做主，丢下讲台，摔裙离去。

　　注释：

　　（1）木质的讲台已经有100多年历史了，里面也许被虫子蛀了。